江晚城怎么也没想到李凤鸣真的答应了他。直到一系列的手续办下来,他都还有些恍惚。
昏暗的楼道里,他只记得几乎震破耳膜的嘶吼,一遍又一遍循环的“死了都要爱”。他觉得很难听,他想去抢话筒,想唱“人质”,想给李凤鸣唱。但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倔强地跪在地上,执拗地看着李凤鸣,等他戳穿他无良的心思,骂他趁人之危又或者白日做梦。总之就是狠狠地侮辱他,他在等。
他在心里设想了很多回,他最好的选择,他和李凤鸣最好的选择都是出国,但李凤鸣最好的选择却不是。他有足够的资本走自己喜欢的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分数。他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后悔没好好学习,哪怕是连离他近一点都要以这样卑劣的形式。
但江晚城并不后悔说出来,他害怕被拒绝,被戳穿还怕被嘲笑,但丝毫不后悔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被情绪逼到极限之后,他只能奋力一搏。今天会过去的,明天也是。无论如何,他都尽力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凤鸣没有立即拒绝他。他看着前方的圆形灯泡一眨不眨眼,许久之后才问他:“为什么呢?”。
这跟江晚城的无数假想都对不上号,他先是愣住,而后开始自以为是地给李凤鸣分析:“你看你们家这么乱七八糟的,在国内也不好过,以后你弟弟还不得给你养......”。
江晚城边说边偷看李凤鸣的表情,见他没什么起伏之后又紧补充道:“真的你别不信,我前几天看到一个父母老了把女儿告上法庭的事情......就她弟弟太小,让她抚养......”
真是太卑劣了。江晚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但仍然固执地看着李凤鸣。
隔着一道铁门,酒吧里的吵闹声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李凤鸣重重地闭上眼睛,长时间盯着灯泡让他眼睛发酸。再睁开的时候,江晚城听到他说:“好啊”。
江晚城觉得自己听错了,想要求证又不敢。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重复这两个字。
李凤鸣反而笑了,昏暗的灯光下映着他似无奈似欣慰又有那么点绝处逢生的样子,真实又热烈地让江晚城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卑劣。
各科老师知道李凤鸣放弃高考之后纷纷加入劝说行列,一向爱嘲人的陈笙倒是难得什么都没说,甚至还替他们办了许多麻烦的事情。
所有人都说李凤鸣多难寒窗苦读就应该进国内最顶尖的学府,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熠熠生辉,不应该像个无能的懦夫一样临阵脱逃。
江晚城气得要去跟说闲话的人打架,但李凤鸣却觉得没什么。本质上,他们说得不错,他确实是一个懦夫。
李凤鸣放弃高考的事情在思源高中揭起了不少风浪,但大家都很忙,茶余饭后都没时间再说一说就高考了。
李凤鸣没有参加高考,一是觉得没意义,二是怕分数出来会给江晚城造成太大的心理负担。
考试结束之后,花寅组了个局,来的基本都是十五班的同学。江晚城和李凤鸣因为在15班呆过的缘故,也被强拉着参加。
花寅对皇朝情有独钟,几乎每次都约在这里。
今夜的皇朝格外的热闹,江晚城他们将卡座周边的隔音板拉了下来,一群人挤在一起,突然就开始怀念从前了。那些平日里话最少的闷声喝酒,班级里最跳的哭得最凶。
江晚城隔着一个位置看向坐在段栖边上的李凤鸣,觉得自己是个另类。许是没怎么相处的原因,他感觉不到离别的伤感。但凡看到李凤鸣,他都想偷笑,好几次都因为差点忍不住而疯狂灌酒。显得不那么奇怪。
花寅像个交际花似的到处跟人敬酒拥抱,哼哼唧唧几声之后又笑得明显张扬。江晚城怀疑他有病,直到看到他抱过了所有人走到段栖面前伸开手臂。
江晚城觉得段栖会拒绝不理睬,但他没想到段栖竟然站了起来,主动伸手回抱了花寅。
众目睽睽之下,江晚城恨得牙痒痒,他为什么没有花寅这样的脑子?他也想抱李凤鸣。
李凤鸣坐在段栖的边上喝茶,眼神不经意间看到花寅拧了一下段栖的后腰,出乎意料的是段栖竟然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生日那天,段栖回学校之后,花寅请全班同学喝了一星期的牛肉滑蛋粥,也包括脱离十五班的他和江晚城。
花寅和段栖这个拥抱很长,花寅不放手,段栖也不急着推开他。直到不知谁起哄让段栖和学习委员去唱歌,花寅才极不情愿地放手。
李凤鸣眼见着花寅离开之前,段栖似乎是闭了一下眼睛。几秒钟之后,他站在了台上,和班里那个柔柔弱弱、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
李凤鸣心中一动,突然叫住花寅问道:“你大学准备读哪里?”。
“上海呀,江欢欢没跟你说?”花寅不以为意,目光追随者台上的段栖,
李凤鸣没再说什么,食指指尖一下又一下地在茶几上敲着。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突然想起段栖手机上不经意闪过的照片,上面是北京的某所学校,照片又下角有段栖的签名。
“你想听什么?我去点”江晚城趁着段栖离开,赶紧挤上来霸占他的位置。
李凤鸣没理他,眼神专注地看着台上的段栖和学习委员。
他们合唱的是《想把我唱给你听》,女孩子声音温婉干净,段栖接上的那句“谁能够代替你呢?”带着沙哑和无奈又有着深深的眷念。
李凤鸣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这是第一次知道段栖会唱歌,还唱得那么好听。
花寅像个花痴似的盯着段栖,冷不防被江晚城拍肩膀:“你这还笑得出来?我可是听说学习委员喜欢段栖很久了。”。
花寅眼睛盯着台上,嘴巴向江晚城耳边移动:“她那是单相思”。
“人家都合唱情歌了”江晚城无语道,“搞不好谁单相思呢”。
“啧”花寅目光依旧盯着前方,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江晚城多说。
“啧啧”江晚城恨恨地对着李凤鸣又“啧啧啧”了几声。
“你点了什么歌?”李凤鸣把边上的茶水端给他,目光从台上移向一脸怨气的江晚城。
“人质”江晚城眉飞色舞地说道,“下下首就是我的了”。
“怎么总唱这首歌?”李凤鸣愣了一下,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有一天,江晚城也是唱这首歌,站在台上固执地问他满不满意。
想来恍如隔日,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又像什么都发生了一样。
“因为我想做你的人质啊呀”江晚城起身鞠了一躬,“您的满意是我毕生追求的荣耀”。
“所以呢?”李凤鸣看向他,声音里有尽力克制却难以自持的颤抖。情绪瞬间没顶,李凤鸣目光不带掩饰地看向江晚城,隐隐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台上传来段栖的声音,耳边是花寅连连吹响的口哨声和疯狂拍打的掌声。
“趁年轻尽情地爱吧”
李凤鸣猛地站了起来,再次问了一遍:“所以呢?”。
“所以请让我为你献歌一曲,感谢你为我放弃那么多。异国他乡就你一个朋友,我一定好好珍惜你,我最最亲爱的的朋友啊......”江晚城瞬间移开目光,口不择言地乱说了一通之后甚至唱了起来,句句都像是盆冷水浇在李凤鸣的心上。
他又轻轻地坐下,眼神里的光芒散去之后又是一片温和。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报希望了。时机一次又一次在江晚城嘴中错过,终结的悄无声息。下次,没有下次了。
他再也不会说出口了。
没几分钟的时间,段栖和学习委员从台上下来,音乐委员顶了上去,唱的是许嵩的《如果当时》。
-为什么你当时对我好
-又为什么现在变得冷淡了
......
音乐一响起,前两句歌词就响在江晚城耳边。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身边的李凤鸣,就突然觉得他对自己冷淡了不少。也找不到原因,跟这歌唱得一模一样。
-还笑那曹操贪慕着小乔
江晚城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把李凤鸣往边上挤了挤:“我跟你说......”。
他故意卖关子,小声在李凤鸣耳边说半句就不说了。
李凤鸣对他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眼睛都没抬一下。果然下一秒,江晚城说的话让他甚至忍不住冷笑两声。
“曹操贪慕的不是小乔”江晚城见李凤鸣不搭理自己,赶紧先露出点风声。
“难不成贪你吗?”李凤鸣真给他气笑了。
“那不是我没生在那个时代,不然保不准呢”江晚城对自己十分自信,继续说道,“曹操贪慕的是周瑜”。
“什么鬼?”
“哎你不知道了吧”江晚城得意一笑,“我跟你说,你说曹操为什么总跟刘备过不去却很少找孙权的麻烦?那是因为周瑜啊,若为周郎顾,权钱皆可抛。”
李凤鸣:“......”
“可惜了诸葛亮太坏,跑周瑜那去说曹操贪慕小乔,整得周瑜跟曹操打得不共戴天的......”江晚城边说边“啧”了两声,看样子确实惋惜。
李凤鸣揉了揉眉心,又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没忍住抬手拍了一掌江晚城的脑袋。
“我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什么书?”江晚城想了想说道,“二十几史?”
李凤鸣:“......”
“那个啊”江晚城边打哈欠边说道,“繁体字太多了看不懂”。
“文盲”
“白痴”
“傻子”
李凤鸣每说一句就咬一下牙齿,停顿的间隙却是无尽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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