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杨园路。
姜蕴起了个大早,将家里收拾了下,随后下楼买早点吃。
杨园路附近有条美食街,早晨会有一些摊贩出来卖早点,从小笼包到清汤面,应有尽有,有几家还上过美食节目,到了晚上,这里就是老城区有名的宵夜街,小龙虾、大排档、烧烤……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这里的烟火气就像一罐冰可乐,总能疲惫的生活带来一丝甜爽。
下楼时,一楼的裴奶奶正在自家院子里练太极,尽管牙齿没剩几颗了,却还是见人就笑,“出门啊?”
姜蕴“诶”了声,她扬了扬手里的垃圾袋:“倒垃圾,上班。”
“哦哟,现在的年轻人啊,大周末的还要上班,真是辛苦。”
“不辛苦,我很喜欢。”姜蕴笑笑。
她刚搬来这里一周多,从独栋别墅到热闹的居民区,刚开始的几个夜晚,她总是睡不好,广场舞的声音,楼下小孩的练琴声,都令她很不适应,但后来睡着睡着,竟也成了习惯。她从充天然气开始学起,和不同人不同部门打交道,和楼上楼下随意聊天,日子久了,她有时会有点恍惚,那三年的豪门生活,真的存在吗?
那晚提出离婚后,纪从曜连着抽了三根烟,久久地凝视她,直到她平静地说出“领离婚证”四个字,他下颚骤然收紧,视线冷淡而沉郁。
他弹了弹烟灰,良久,勾起一个漫不经心地笑,暗哑着说了声“好”。
第二天两人便领了离婚证,她看着手里紫红色的本子,想起刚刚办理流程的工作人员用一种狐疑的眼光瞟了几眼姜蕴,那眼神似乎在说:“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还要离婚?”
她只微垂着眼,神情安静。
财产方面,姜蕴什么都没要,她婚后的钱都是他给的,如果真要打财产官司,这婚还不定离到什么时候。但纪从曜执意将部分房产转到她名下,又给了她一张卡。
“给个机会,让我保留最后一点离婚男人的风度。”他这么说。
出了大楼,她准备打车去杨园路,纪从曜极其清淡的口吻说:“送你一程。”
她本想拒绝,但想起他说过的男人风度,便没拒绝,坐到了副驾驶上。
陈叔没来,他打着方向盘,开得又稳又急。
到了地铁口,她让他在这里放她下来,纪从曜却径直开进了小区,这才开口问她具体楼栋号。
姜蕴只好开了导航地图,让他开到楼下。
她拎着包打开车门下车,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见他车仍停在那里,想了想,上前就着未关的车窗低声道:“我好像一直没说,和你结婚那三年,也有过开心的时候,谢谢你纪从曜,祝你幸福。”
说完最后一句,她露出浅浅的笑容,眸色很亮,从她微微躬身的姿态,能看到连衣裙领口下大片雪白的肌肤。
他微微眯眼,细碎的黑发散落在额前,面容在光线里明暗不清,接着便看到她脊背挺直地迈进居民楼,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轻巧又柔和。
纪从曜从车里摸出一盒烟,从善如流地给自己点上,没一会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深吸了一口,薄唇轻呵呼出,顿时烟雾袅袅,他的思绪一路飘远,想起她第一次敲响他车窗的样子。
那时他刚参加完一个子项目的开盘仪式,楼盘策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请了一只女大学生队伍,说要打出“最美开盘礼仪”的噱头。他一贯是反感这种用“女色”做点缀的营销,便婉拒了营销总监江春来的邀请,独自一人开车去了扬城。
售楼大厅布置得奢华大气,泛着金色光芒的拱门下站了七八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她们对签到的总监们言笑晏晏,花团锦簇,一派鲜活。
他轻嗤一声,涉世未深,就很容易被一些表面的东西迷了眼。
待他走进,一张清丽的五官闯入他的视线,她的眼睛快弯成月牙了,将签到笔递给他时,葱白纤细的手指居然在微微发颤,这倒是令他很好奇。
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他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将签到笔还给她时,见她一副老神在在佯装淡定的模样,深邃沉静的眼眸下,带有漫不经心的笑意。
离开时,不出意料地听见身后的窃窃私语。
“姜蕴,他在对你笑诶!”
“天呐,我沦陷了。”
原来她叫姜蕴。
剪彩仪式前的领导发言冗长而无聊,他再一次忍不住想diss做营销的那群人,中规中矩,毫无亮点可言。
男人眉眼狭长,视线随意地转了几圈,又见到那女孩,端着托盘站得笔直。其实她那个地方有易拉宝挡着,动动脚也不会被人发现,更可况队伍有女孩也这样偷懒做了,但她没有,她仿佛将这当作一件很隆重的事情对待,整个人一丝不苟。
紧身旗袍令她的身材曲线毕露,旗袍从大腿中部开叉,微风拂过,莹白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他明显感觉到,身边有不少男人的眼光,若无其事地往那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上台时,他看了下她排第几个,与一位老总换了位置。
只可惜,她与他还是隔了一个位置。身旁的江春来眼睛都要瞪直了,他心下鄙夷,早就传闻这个江总作风不好,如果不是因为跟着纪文晖打过江山,纪氏哪里会有他的位置。
她被男人露骨的眼神盯得浑身发窘,端着托盘的手颤抖得厉害,他心里轻叹,按下江春来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嘚瑟劲,温声开口:“江总,借步,记者说拍不到您,介意换个位置吗?”
紧接着,他便看到江春来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比起美色,还是权利地位更能让他获得快感。
不用他回头,他也能感受到女孩感激的目光,他忍不住嘲笑自己,明明最鄙视“英雄救美”这种桥段,却还是做了一回。
他将这当作是一场意外,却未曾想,在停车场他又碰见了她。
她被江春来纠缠,脱不开身,旗袍还未换下,行动很不方便,她踩着高跟鞋几乎快要站不稳。他打着方向盘开到他们身边,女孩趁着江春来一个不注意,立刻用手扣他的车窗,他透过车窗,看见她抖着嘴唇,在喊:“救我。”
如果所有爱情故事里写的那样,他“救”了她,她要了他的联系方式,说回申城要珍重地表达谢意。
“怎么谢?”他似笑非笑。
她乖巧地回:“我这次兼职赚了不少,我请你去那个临江饭店吃饭吧?”
临江饭店一顿饭最少千元起步,她一个穷学生,倒也舍得。
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他有时会开车去学校接她吃饭,也会带她去见一些朋友。有一次,她红着脸在宿舍楼下拒绝了他,她捏着手指,眼神闪躲,半响才嗫嚅出声:“这样不太好吧……”
他挑眉:“哪里不好?”
她犹犹豫豫,“她们说都……你是我的男朋友,只有男女朋友才会、才会这样……”
他笑了,嗓音低沉醇厚,夹杂着懒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姜蕴够乖巧,那双杏眸里的喜欢几乎压抑不住,和他从前认识的那些大小姐相比,姜蕴这样简单直白的情绪,令他在繁忙的工作里几乎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获得一个人热烈的回应。
这令人成就感很大。
当宋谨提出,要他与谁谁家的女儿去试着交往时,他瞬间便想到了姜蕴。
后来,他执意要娶姜蕴,宋谨几乎是怒不可歇,但他仍然顶着反对声,和姜蕴办了婚礼。
他们的婚礼办得盛大,却没请多少人,因而不少人还以为纪家那个儿子还单着。姜蕴在这上面,没与他商量,却几乎保持着同步的节奏。
他那时也以为,婚姻不过一纸证书,对外界说与不说有何区别,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直到姜蕴提出离婚,他向来强势的主导思维被击垮,几乎可以说是狼狈不堪。
那个向来温顺听话的姜蕴,不想再做他背后的小女人,她说想在婚姻里得到尊重、信任与爱。
这些他难道没给吗?让她过着舒服的豪门阔太生活,给她买各种名贵的礼物,和宋谨发生争执时也站在她那边。
这不算吗?
他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在姜蕴第二次提出离婚后,他同意了。
他不是个喜欢在原地打转的人,他与姜蕴走到今天,如果离婚能解决问题,那他也会试着去做。
毕竟,日子还长,她还在申城,那她就逃不脱。
这样想着,在烟蒂快要灼烧到手指时,他准确地摁灭,扫了眼这个小区,倒车将车开了出去。
*
姜蕴承地铁二号线在松安路下,前两天,有一家MCN机构打电话给她,说对她的直播感兴趣,邀请她投递简历。
三年没做过简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完。发给朱曼昆看时,她在微信那头连发了几个感叹号。
朱曼昆:【时璨?这家机构很有名的,不比华恩差?】
姜蕴:【怎么说?上次直播大会我瞧很多人去华恩下的主播看。】
朱曼昆:【不屑.jpg。华恩招人策略不对,那些绣花枕头肚子里又没什么墨水,怕不是要翻车哦?时璨这点比较聪明,什么类型的主播都招,还会制定个人发展路线。】
姜蕴:【羡慕.jpg,这么说来,时璨还是很不错的?】
朱曼昆:【我觉得时璨比华恩好,面试加油!!】
等姜蕴真坐在时璨的会客厅时,她这才发现紧握的双手,居然渗出了汗意。
面试官是一位长相甜美的女生,她翻了翻简历,对她前两场直播的经历问了一些问题。
姜蕴昨晚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回,她端正坐着,将直播中的心得感悟与发现的问题一一做了回答。
面试光“唔”了一声,她抬头说:“姜小姐,我们这里的主播都会分等级,不同等级匹配不用的资源,您的两场直播令人印象深刻,不过您从事这行时间还是很短,需要公司专门培养您,所以刚开始您的等级不会很高,这点您能接受吗?”
接着,她将MCN机构对直播主播的等级,与等级分别对应哪些资源简单的介绍了下。
不怪她要在面试时提前讲清楚,之前就有过主播刚开始答应得好好的,进来后又对资源分配表达不满,惹了一堆事。
姜蕴此前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她重重地点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份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在面试官的再三确认下,她对给自己定的B级主播毫无异议。
窗外天朗气清,阳光和煦,流淌的云朵温柔又缱绻。
她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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