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打起人来方便
走了十里地，车队停下来休息。
陆琰下车之后，太子松了口气。觉得车里的空气瞬间变得通畅。
陆琰从车上下来，庆王世子与庆王站在亭子里。庆王世子朝陆琰招手：“陆老翁！过来休息片刻！”
陆琰撑着木棍朝亭子走去。
庆王觉得陆琰这身打扮，拿着这根普通的木棍，木棍太影响陆琰的气质了。他开口言道：“这次回去后，小王为陆先生准备一根合适的拐杖。”
陆琰摇头：“不必麻烦。这根木棍挺好的，我用着顺手。打起人来方便。”
庆王：……
庆王世子轻笑一声，笑着言道：“陆老翁是个有趣之人。”
庆王也笑了起来。
太子从马车上下来，朝亭子走去。
几人在亭子里坐下休息。
太子开口问道：“方才你们在谈论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庆王世子告诉太子：“方才阿耶说要送陆老翁一根拐杖，陆老翁说不要，他就喜欢这根木棍。打起人来方便。”
太子笑得有些不太自然，他看向陆琰，徐徐问道：“本宫想多学一些东西，不知陆先生有何书籍推荐？”
陆琰告诉太子：“这世上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不如先学会如何做人。”
太子神色微顿，他颔首言道：“多谢陆先生教导。”
陆琰摇头说道：“太子殿下太拘谨了。你以为端着身份，别人就会敬畏你，其实非也。只有放下身份，才能亲近别人，也给别人一个亲近你的机会。”
与太子同乘一辆马车，虽然两人在车内没有交流，但是陆琰能感受到太子一直在盯着他。
这回，不单太子脸色一顿，庆王与庆王世子两人的笑容也顿住了。
陆琰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他是没有资格教训一国储君的。但是陆琰偏偏心里没点数，直接说出了这些话。让太子没有面子，这不是在故意得罪太子吗？
庆王出声缓和气氛：“太子乃储君，身份不同寻常，自然与我等不一样。”
陆琰继续摇头，他慢悠悠地说道：“正因为是储君，更需要与人亲近。不与民亲近，如何能了解民意，得到民心？”
陆琰这话，让太子微怔，他立马起身朝陆琰作揖：“多谢陆先生教导！”
这一回太子是真心实意的向陆琰道谢。
庆王目光深邃地望了眼陆琰，没有出声说话。
庆王世子觉得气氛突然变了，他看了眼庆王，又看了眼太子，最后看向陆琰。
陆琰对太子说道：“太子，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让自己开心，也让其他人开心。总是这样拘谨，与人存在一层隔阂，让人无法亲近。哪里开心起来？太子可知道现在百姓需要什么吗？”
太子回答道：“是太平。”
陆琰点头：“不错。这太平，不是太子一个人能给他们的。是需要众人一起努力，才有可能获得太平的生活。太子高高在上，留在京城指挥，军中的将士如何看待太子？定是觉得太子将他们抓到军中送死，心里怨恨极了太子。我军无士气，反而存在诸多怨气，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参加战斗，更别谈取得胜利了。”
太子神色僵硬，他喉结蠕动了几下，坐下来对陆琰说道：“请陆先生教我！”
陆琰伸出手，拉着太子的手。
太子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陆琰的手。
陆琰握着太子的手，语速缓慢地告诉他：“到了军中，太子跟军队里的人开诚布公的谈心。该认错认错，该承诺承诺。将如今的情势，将你的委屈，你的无奈，全都告诉他们。心里是什么想法，就表达出来。明白吗？”
太子听得认真，他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多谢陆先生！”
太子拿起茶杯，递给陆琰：“这一杯茶，敬陆先生。我想当陆先生的学生，希望陆先生能够收我为徒。”
庆王世子一脸吃惊地望着陆琰。
太子是什么人？除了皇帝之外，就只有太子的身份最高贵。太子这个人又冷又倔，一向高高在上，让人不敢亲近，更不敢在太子面前开玩笑。而陆琰，竟然几句话就将太子收服了！
陆琰看向太子，对他说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老头，没有什么本事。心里有什么话，我就说什么。若是太子愿意听，那就听着。若是太子听着不喜欢，那就当我在放屁好了。”
太子恭敬地说道：“陆先生谦虚了！能得陆先生教导，我很开心！”
庆王世子忍不住开口说道：“陆老翁，你不识字，怎么教学生？”
太子转头看向庆王世子，神色诧异。
陆琰斜了眼庆王世子，淡定地喝茶。
庆王咳了咳，出声言道：“若是休息够了，就继续上路吧。”
陆琰给自己倒了一杯擦水，直接仰头一口饮尽。
庆王与庆王世子还有太子，三双眼睛盯着陆琰。
陆琰喝完茶水，撑着木棍站起来。
太子连一口茶水都没能喝上，见陆琰站起来了。他干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学着陆琰的模样，直接一口饮尽。
庆王：……
庆王总觉得陆琰会把太子教歪。
庆王世子见太子也这么做，他学着他们的模样，拿起茶杯一口饮尽茶水。
庆王暗暗地掐了一把庆王世子。
“咳咳咳！”
庆王世子被呛着了，他转头看向庆王。
庆王拍着他的后背，对他说道：“慢慢喝，急什么。”
庆王世子讪讪地放下茶杯：“我喝完了，阿耶，该走了。”
庆王点头。
这一回，上了马车，太子大胆的开口向陆琰请教问题。
陆琰让太子好好想一想，到了军中该如何与将士们谈心。
太子开始认真琢磨演讲稿的事情。
太子对着陆琰抒发己见，将自己到时候要对将士们讲的话，先讲给陆琰听。
陆琰听了之后，一直在摇头。
太子只好继续琢磨。
快马赶路，两天就到了岐州。
听闻太子来了，李将军亲自来迎接太子。
“太子殿下。”
李将军向太子行礼。
太子扶起李将军，对他说道：“不必多礼，李将军辛苦了。”
李将军摇头：“李某愧对陛下，愧对太子，岂敢言辛苦？太子殿下怎么突然亲自来此？此地危险，太子殿下还是速速回京。”
太子回应道：“本宫一直坐京指挥，从未来到军中了解实际情况。此行，是特地来军中了解情况的。”
李将军点头，他告诉太子：“太子殿下想知道什么事情，李某都会告诉太子殿下。只是这里实在是太过危险，太子殿下不宜久留。”
陆琰从车上下来后，一直观察四周的小兵。他突然走向李将军那边，开口言道：“你们都能留在这里，太子为何不能留在这里。太子是一国储君，你们都是大周子民。儿子受欺负，当父亲的当然要站出来保护孩子。太子作为一国储君，现在正是他站出来保护你们的时候。”
李将军望向陆琰，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立马跪下来行礼：“陛下！”
陆琰：……
太子：……
庆王：……
庆王世子开口解释道：“李将军，他不是陛下。他只是长得像陛下而已……”
陆琰笑着言道：“这位将军，你认错人了。”
李将军一脸不敢置信，他愣愣地说道：“可、可他的声音与容貌，与陛下一模一样……”
太子笑着说道：“的确是两个人。阿耶是阿耶，陆先生是陆先生。这位陆先生是本宫的老师。陆先生是个高人，是他让本宫来军中了解情况的。本宫来此，一来是了解军中的情况。二来，是为了鼓舞士气。”
李将军还是难以置信，目光古怪地望着陆琰他们。
李将军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心里有些紧张。
见李将军还跪着，一脸怪异的模样。陆琰伸出手，把他扶起来。
李将军赶紧爬起来，哪里敢让陆琰触碰他。
后退了两步，李将军低头言道：“太子殿下，其实从一开始，我军士气一直很低落。若是太子殿下能够鼓舞士气，或许有取胜的可能。”
太子叹气道：“李将军为何不早说？若是李将军早些告诉本宫，本宫必定会立马来到军中，亲自鼓舞士气。”
李将军低声说道：“是李某之错。”
陆琰说道：“好了，现在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你带着太子到处转转吧。庆王你们也随便走走。分开走，到处看看，了解军中的情况。”
庆王带着庆王世子往一个方向离开。
陆琰自己一人往其他方向走去。
太子出声叫住陆琰：“陆先生，不如随我一同走吧！”
陆琰摇头：“太子有李将军陪着，我就不陪太子了。我到处转转。”
见状，太子摇头。
李将军欲言又止的望着陆琰。
太子看了他一眼，淡笑着言道：“他长得的确很像阿翁，但是的确不是阿翁。李将军不必在意。”
李将军还是有些不相信，他讪讪一笑，对太子说道：“现在诸位都在训练，李某带殿下去看看吧。”
太子颔首。
陆琰一个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庆王带着庆王世子走了一段路，他停下来，对庆王世子说道：“回去跟着那个陆先生。”
庆王世子诧异地说道：“阿耶，陆老翁让我们分开走，了解军中的情况。”
庆王摇头，他对庆王世子说道：“这位陆先生不是个简单人。他来军中，绝对不是为了了解军中的情况。一定是为了寻人。”
陆琰说过想在军中找一个人，但是庆王问起对方的身份，陆琰却没有好好回答，敷衍了事。庆王觉得，陆琰有事情在隐瞒他们。
陆琰究竟是什么人，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
庆王世子低声问道：“阿耶，你是不是不信任陆老翁？”
庆王告诉他：“现在谁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位陆先生聪明过人，你真以为他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他明显是不想回答我们，不想告诉我们，所以才找借口敷衍我们。”
庆王世子听了这话，不禁怀疑起来。
庆王世子对庆王说道：“阿耶，我过去跟着陆老翁。”
庆王点头。
庆王世子立马跑去追陆琰。
陆琰一个人到处溜达，看到有些跟他年纪差不多的老人，正在劈柴，陆琰走过去。
看到陆琰衣着光鲜，几个劈柴的老人望向他。
陆琰朝他们笑了一下，直接在地上坐下来。
陆琰对他们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太子来了。”
提起太子，几个老头露出了恨意。
其中一个老头恼怒地骂道：“他还敢来！他抓了我一家。我都六十八了！我有三个儿子，两个孙子。我们一家男丁全都被抓到了军中！三个儿子，一个被砍了一条胳膊，一个被砍断了一只脚，还有一个儿子眼睛被戳瞎了。军中还不给药救治，现在躺着，一动都不能动！我的大孙儿才十五岁！小孙儿十三岁！现在正在参加训练！等吐蕃大军再来的时候，我孙儿就要被送去战场上了！若不是太子下令抓丁。我一家能这么惨吗！”
其他老头跟着吐口水骂道：“是也！他们父子将江山搞成这样，凭什么要让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来承担后果！我们不过是普通人，跟蝼蚁一样。只想过得好一些。没想到，却被抓到这里送死！”
“昏君！昏庸太子！”
陆琰静静地听着他们骂人。
等这些人骂够了，陆琰问道：“这位兄弟，你的几个儿子在哪养伤？我去看看他们。我身上有一些药，能够止痛的。”
陆琰离开庆王府的时候，找老管家要了一些止痛养伤的药。现在派上了用场。
说话间，陆琰拿出了一瓶药，递给那个劈柴的老头：“听说这药可以止痛养伤。”
那个老头愣了一下，赶紧放下劈柴刀，他朝陆琰跪下来：“哎哟！多谢好心人！”
其他老人跪下来出声对陆琰说道：“能不能分我一些？我儿子也受伤了，他也在军中。”
陆琰说道：“带我去见他们，我把药给他们。”
几个老头立马带陆琰去营帐里见伤员。
还没走进营帐，陆琰就听到了从里边传来的呻|吟声，听起来很痛苦。
走进营帐里，见到这么多躺在地上的伤员，他们面色苍白，有些一脸麻木，生无可恋，有些一脸痛苦。
这个营帐里，至少有七八十个伤员。这些伤员，都伤得很严重。
陆琰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大郎！那是我儿子，请你给他上点药吧！”
老头指着角落里的人，将陆琰拉过去。
陆琰看向这个中年人，眉头皱得紧紧的，目光复杂地盯着他被砍断的地方。
陆琰低声问道：“没有军医吗？”
老头嗤笑道：“哪有军医！这军中有十几万人，军医哪里顾得过来！只有将军出事的时候，才有军医的存在！像我们这种无名小卒，死了就死了，没人会在意。求求你，给我儿子上点药吧！”
陆琰轻轻点头：“好。”
陆琰拿出了药，他递给老头：“我不太会帮人上药，你来吧。”
“多谢多谢！我自己来！大郎，来，上药了。”
这个老头立马把药瓶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拆开布条，帮他儿子上药。
其他老头找到了他们的亲人，让陆琰给点药为他们的亲人上药。
陆琰将自己带来的几瓶药都给了他们。他一个一个去看了那些伤员，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
庆王世子就站在外面守着，陆琰突然出来，吓了他一跳。
庆王世子反应机敏地说道：“陆老翁，好巧啊！我正准备进去，方才你在里边？”
陆琰瞥了他一眼，去找太子。
庆王世子跟在陆琰的身边，开口问道：“陆老翁方才是进去找人吗？”
陆琰停下脚步，突然言道：“你说，如果陛下突然出现在军中，会不会被这些人掐死？”
庆王世子吃惊：“谁敢行刺陛下！”
陆琰告诉他：“如今军中怨气太重，都是因为陛下。”
庆王世子摇头说道：“尽管陛下有错，但是不能说陛下有错。陛下乃一国之君，谁敢对陛下不敬？”
陆琰叹气道：“正因为没有人敢批评管教陛下，所以陛下才会一错再错。放纵一国之君犯错，就是在助纣为虐，是亡国的帮凶。”
庆王世子沉默。
陆琰摇了摇头，去找太子。
太子见到陆琰回来了，立马问道：“陆先生，情况如何？”
陆琰将情况告诉了太子。他把那些老头骂人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太子的面色，又青又白。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发抖。
此时此刻，太子心里也生出了很多怨气。明明不是他犯的错，不是他将江山搞成这样的，可是擦屁股的人却是他！挨骂的人也是他！
太子觉得憋屈极了。
若是其他人，李将军早就出声打断陆琰讲话了。但是陆琰长得跟皇帝一模一样，李将军下意识对这个人产生几分敬畏，不敢打断陆琰说话。
等陆琰说完，李将军才开口言道：“太子殿下，这些不过是一些粗人的想法，不必在意。我等明白事理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是为了大局考虑。”
太子扯了扯嘴角，讥讽一笑：“若是能选，我宁愿选择当一个庶人！也不愿当太子！”
李将军着急地说道：“太子殿下，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太子突然言道：“马上召集所有人。”
“这……”
太子目光冷冽地盯着李将军。
李将军点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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