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你想抛下我们逃走？
“有没有酒？”
陆琰突然来了一句话，让在场的人愣住了。
李将军反应最快，他以为太子鼓舞士气的时候用到酒，于是马上派人去准备。
庆王回来的时候，见到太子一脸阴暗，他看了眼庆王世子。
庆王世子可不敢当着太子的面再把陆琰说的话重提一遍，他转身走出营帐。
庆王跟着儿子走出营帐。
庆王世子将陆琰转速的话，告诉了庆王。
庆王听完之后，皱着眉头，面色凝重。
果真如陆琰所言，军中上下如今没有士气，反而怨气很重。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打胜仗？
李将军准备好酒水后，他开口告诉太子：“太子殿下，岐州这边有十七万兵力，分有好几个军营。目前这个军营有五万人，因场地有限，五万人无法同时聚集起来。只能先聚集一万人，这一万人都是精兵！听从太子殿下的教训！”
太子沉着脸，缓缓点头。
陆琰指着太子说道：“酒呢？给他喝。”
李将军：？？？
太子：？？？
庆王与庆王世子回到营帐里，听到这话，两人也是一脸愕然。
为什么要给太子喝酒？
太子不解地问道：“陆先生，为何要让我喝酒？”
陆琰说道：“喝吧！酒壮怂人胆。”
太子：……
庆王觉得陆琰真是个怪老头。他的一切，都让人捉摸不透，让人不得其解。
太子面色犹豫。
陆琰走过来，拍了拍太子的肩头：“喝吧。喝了酒，喝了酒，我们好好聊聊。”
太子低眉思量。
陆琰告诉太子：“也许现在不喝，将来就没机会喝了。”
太子突然抬头，望向李将军：“酒。”
李将军目光怪异地望着陆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把酒递过来。
陆琰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陪陪这孩子。”
太子听到这话，怔然地望着陆琰。他都五十岁了，突然被人叫孩子，太子心里突然冒出了一股酸意，心里更是委屈了。
庆王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陆琰，带着庆王世子离开。
李将军站在原地，他低声对太子言道：“太子殿下，人已经集合了……”
陆琰告诉他：“让那些人都散了。”
“这……”
太子直接挥一挥衣袖。
李将军一脸无奈，转身离开。
剩下太子与陆琰，陆琰让太子坐下。
太子坐下来，低着头开始倒酒。
陆琰坐在太子的身边，缓缓问道：“你想当太子吗？”
太子嗤笑道：“这个太子，不是我不想当就能不当的。从我出生一个月后，我就被册立为太子。当了五十年的太子，一直战战兢兢的。我不敢跟朝中官员走得太近，生怕被阿耶猜忌。活得真是窝囊！”
陆琰说道：“只要你不想当太子，有很多办法。可你如今还是太子，说明你并不想被废。你一直想保持太子的地位，甚至，将来想坐上那个位置。”
太子闷头喝酒。
陆琰接着说道：“有野心并不可怕。只怕有野心而没有手段，这样必定混不下去。”
太子抬头说道：“是也。我就是没有手段，为了不让阿耶猜忌我，我身边一个高人都没有。从来没人提点我。陆先生是我亲近的第一位高人。请陆先生助我！”
说着，太子握住了陆琰的手，目光深深地望着陆琰。
陆琰告诉他：“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父亲捅了娄子，卷着钱财带着后娘跑了，留下你处在危险之地，收拾烂摊子。有好处的时候，没有分给你。捅了娄子，第一个出来承担后果的人却是你。你心里何其无辜，何其可怜？可偏偏全天下的人都在骂你，都在怨恨你。你这个太子，实在是当得太委屈了。”
太子的眼睛渐渐泛红，他目光幽深地盯着陆琰，握着陆琰的手，使出了力气。
陆琰对他说道：“有句话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肯定听说过。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何要默默承受？不开口为自己辩解呢？”
太子咬着牙说道：“我如何辩解？难道要告诉天下人，我阿耶不要我了，把我抛下不管，让我来收拾烂摊子吗？岂不是让天下人来笑话我是一个没人疼的太子吗？”
陆琰笑着说道：“哪怕你不说，天下人也心知肚明。”
太子讥笑起来：“看来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个太子当得实在是太窝囊太无用了。”
陆琰点头：“现在天下人都是如此看你。难道你不想为自己说几句话吗？”
太子低落地说道：“我如何为自己辩解？事实如何，天下都知道。是阿耶听信佞臣的谗言，害得江山变成这副样子。而我，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太子。”
陆琰给太子倒酒，让他喝酒。
太子闷头喝酒，一脸阴暗。
陆琰一边喂太子喝酒，一边说话刺激太子。
一瓮酒下肚，太子突然指着陆琰骂道：“阿耶，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从小到大，我不得你宠爱。并且要被严加管教。每次见面，你不是训斥我，就是不搭理我，让我尴尬难堪……”
陆琰撑着木棍站起来，转身走出去。
太子追着陆琰往外走。
庆王与庆王世子就站在不远处，看到陆琰跟太子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庆王世子立马说道：“阿耶，他们出来了。不过太子好像有些不对劲。”
太子一直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这是庆王世子第一次见到太子失礼，竟然追着陆琰骂人。
庆王微蹙眉头，他低声言道：“这个陆先生，故意给太子灌酒，不知有何目的。”
庆王世子说道：“跟过去看看？”
庆王犹豫了一下，他摇头说道：“不要跟过去。”
庆王世子不解：“为何？”
“给太子留点面子。”
太子的翩翩风度，今日要被陆琰毁了。庆王觉得，等太子酒醒之后，一定会尴尬至极。他们还是不要跟过去凑热闹了，给太子减少一些尴尬。
庆王世子只好打消了看八卦的想法。
陆琰拐带太子来到了住满伤员的营帐里。
见到陆琰回来，刚才与陆琰说话的老头，对陆琰招手：“兄弟，你这药真好！我儿子上了药后，觉得伤口不疼了！”
陆琰朝那边走过去。
太子追进来，见到这么多人躺在地上，他愣住了。
被这么多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太子有些清醒了。
看到这些人都受了伤，不是腿断了，就是手断了，眼睛受伤了。太子面色微白，他慢吞吞地来到陆琰的身边。
蔡老头打量着太子，笑着问道：“这位是令郎吧？你们父子长得真像。”
陆琰笑着说道：“他不是我儿子。”
蔡老头诧异地问道：“那是你亲戚？”
陆琰摇头，他对太子说道：“他们一家男丁全都被抓来了。”
蔡老头点头说道：“是也！我都六十八了，他们还把我抓来。我的三个儿子，还有两个孙子，也被抓了。如今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建康的！唉！这是何世道啊！”
太子喉结蠕动了一下，他低声问道：“那你恨太子吗？”
蔡老头用力地点头：“恨！如果太子不抓丁，我的几个儿子都不会受伤！现在都在家里耕种，这时候都丰收了！”
太子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忍不住说道：“可你们知不知道，太子他有多无奈！他阿耶不要他了！丢下他跑了！让他来收拾烂摊子！这个烂摊子，如果收拾不了，中原就要乱了！半壁江山，全都要被吐蕃占领！诸位都没有好日子过！江山都守不住，难道你们能安心种田吗！种出来的粮食，便宜了谁？”
蔡老头愣了一下，似乎被太子吓到了，他底气不足地说道：“尽管如此，可太子就是太子，身份高贵，哪怕被陛下抛弃了，也不用亲自上战场送死。”
太子反驳道：“难道你觉得太子是贪生怕死之人吗！他留在京中，是为了指挥大局！如果他像你们一样冲上战场杀敌，被杀死了，谁来指挥大局？如果太子贪生怕死，他早就不顾一切，偷偷逃离京城了！怎么还会下令抓丁，让诸位帮忙抵抗敌军？”
其他人被太子的声音吵醒了，他们望向太子。
太子说着说着，心里更是委屈难受，眼睛越来越红，泪水忍不住流下来。他哽咽地说道：“这个娄子，又不是我捅出来的。为什么让我来承担？你们以为我跟阿耶一样，不顾百姓生死，没有良心吗？听到一场又一场败战的消息传来，听到那些伤亡人数，我心里有多难受！我多么痛恨自己没用！不能保护诸位，不能守住江山。这是你儿子，他受伤了，至少还有阿耶关怀。如果京城失守了，我被敌军杀死了，只怕我阿耶连一滴眼泪都不会为我流。反而还会骂我没用！将一切责任，一切错误全都推给我！”
蔡老头跟其他人懵了，他们愣愣地望着太子。
太子越说越委屈，一口气将心里多年来受过的委屈，全都说了个遍。
“小时候，我只能学习，只能读书。功课做不好，背不出来，会被教训。我明明也只是个孩子，我也想玩。可是我却不能玩！只能看着其他弟妹玩耍。我心里无数次羡慕过他们，想跟他们一起玩。可我是太子，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让我注意身份。当太子，不能玩游戏，否则会玩物丧志。一个玩物丧志的人，将来如何能治理好大周？”
太子痛哭流涕，说了好多话，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从太子说出自己的身份后，营帐里的其他伤员，看太子的目光很复杂。
听了太子诉苦，众人心情复杂。
等太子醉倒之后，蔡老头忍不住对陆琰说道：“真是没想到，太子怪可怜的。”
当太子，身份如此尊贵。没想到却过得这么可怜，没有亲人真心关爱过他。
现在，还被拉出来顶事，真是不容易。
陆琰叹气道：“太子可怜，诸位也可怜。其实，都是可怜人。太子想保护所有百姓，可他如今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不得不征丁，让男丁出战。诸位也想保护自己的亲人。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想打一场胜战，早日赶走敌人，结束战争，恢复和平。然后回老家好好种田，过日子。”
其他人纷纷点头，营帐内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
陆琰伸出手，他缓缓说道：“诸位看。这只手，有五根手指头。握成拳头，打起人来，很有力量。如果少了一根手指头，还有四根手指头。四根手指头也能握成拳头，继续打人。如果少了两根手指头，还有三根手指头。三根手指头，也能握拳，这也还是个拳头，不过变小了一些。哪怕到了最后，五根手指头都没了，还有手心跟手背。手心跟手背的力量虽然小，但是会只要不放弃，总会挺过来的。我想说的是，现在的我们，虽然输了一场又一场，但是只要我们继续团结，总能挺过来。”
陆琰伸出手，摸了摸蔡大郎的头：“你如今失去了一只手，失去一只手，并不会让你成为废物。只有失去信心，才会让你成为废物。虽然你失去了左手，可是你还有右手。你的右手，还能拿东西。只要我们打赢这一场仗，战事结束，将来回到老家，你还可以种田。你的人生并没有结束，只要坚持下去，会有希望的。将来会有好日子的。”
蔡老头眼红了，他低声问道：“我们能赢吗？”
其他人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们都输了这么多场，还有赢的可能吗？
陆琰回答道：“能赢。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定能赢的！想想你们的家乡，家乡的亲人，家乡的田地，家乡的河水。难道你们想让吐蕃大军侵占我们的土地，杀害我们的亲人，践踏我们的田地，家乡的河水被血水污染吗？”
其他人想象着，心里冒出了怒意。
蔡老头骂道：“不能让这些贼人得逞！他们休想侵占我们的土地！”
其他人跟着骂起来，一个个，骂人的声音都充满了力量。
庆王站在外面，他低声言道：“这位陆先生，本事了得。”
有道是攻心为上，陆琰轻而易举的直接将将士们的怨气，化解为士气。此人心机了得。
庆王世子低笑着说道：“我就说陆老翁是一位高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庆王瞥了眼儿子，他指了个方向，让庆王世子离开。
深夜，太子做了噩梦，突然惊醒。
“太子殿下？”
侍卫听到动静，出声叫道。
太子揉了揉脸，他声音沙哑地叫道：“来人。”
侍卫走进来，将烛火点亮，转头看向太子。
太子一脸苍白，他问道：“发生了何事？”
侍卫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太子冷着脸说道：“说！”
侍卫低声说道：“太子醉酒之后，错将陆先生当成陛下，追着陆先生骂了很久。然后在伤员居住的营帐里，说了很多话。”
太子：……
不是梦，他真的做了这么丢人的事情！
太子面色僵硬，他发酒疯了！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想想就觉得尴尬跟羞耻！
太子许久不语，侍卫低头站着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张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低声言道：“备车，天一亮，马上离开。”
侍卫惊讶：“太子殿下，明日就离开？”
太子斜了眼侍卫。
侍卫改口说道：“遵命。”
太子让侍卫退出去，他捂着脸，心里悔恨极了。
早知道，就不喝酒了！
现在丢人丢大了，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天还没亮，陆琰就起来了。
陆琰去帮蔡老头他们做早饭。
蔡老头问道：“老陆，太子醒了吗？”
陆琰摇头：“还没醒吧？我也不清楚。我在担心一个问题。”
“担心什么？”
蔡老头一边煮粥，一边跟陆琰闲谈。
陆琰告诉他：“你说这太子一向高高在上，昨天喝醉了酒，说了这么多话，他酒醒之后，是不是会特别悔恨。不敢面对诸位了。”
蔡老头诧异：“这、这应该不会吧？喝酒不就是为了说胡话，干糊涂事的吗？要不然喝酒做什么？”
陆琰点头：“有理。可太子他不明白这个道理。从小到大，被礼教约束。第一次这么失礼，他一定觉得羞耻极了，无颜再面对诸位。”
蔡老头一脸担忧地说道：“那怎么办？他该不会要逃吧？他把我们这些人抓来这里，万一直接逃了，不管我们了，那谁领着我们打胜仗啊？”
陆琰放下拉着蔡老头说道：“老蔡，不如你跟我去劝劝太子吧！”
蔡老头紧张起来：“我？我不行啊！他可是太子，我跟他说话紧张。”
陆琰说道：“要不我给你弄点酒喝喝？”
蔡老头忐忑地问道：“万一我说过头了，太子要杀我怎么办？”
陆琰告诉他：“有我在呢！太子若是要杀你，我拦着。如果我拦不动，我就跟他拼命。”
蔡老头皱着眉头思考。
陆琰拍着他说道：“你想想，如今最坏是什么结果？敌军一来，我们全都死了。不如死之前，做点事情。也许就能改变一切了呢？至少你骂过太子啊！做了平生最厉害的事情！”
蔡老头犹豫了一会儿，他问道：“你有酒？”
陆琰对他说道：“等着，我去给你弄来。”
蔡老头拉着陆琰说道：“再给我弄点药，我要给我儿子上药。”
陆琰点头：“行！”
陆琰要来了一瓮酒，给蔡老头喝。
蔡老头喝了半翁酒，就开始说胡话了。陆琰看他醉了，拉着他去找太子。
太子写好了几封信，准备离开。
没想到听到了陆琰的声音。
“太子！”
太子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陆琰了，一听到陆琰的声音，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侍卫拦着陆琰，不让陆琰进去。
蔡老头不高兴了，他指着侍卫骂道：“你敢拦着我！我要去找太子！太子答应过我们，要带我们打胜仗的！他可不能跑！快放我进去见太子！我要跟太子好好谈谈。等打了胜仗后，他要减免赋税，让我们好好种田。”
陆琰推着侍卫。
侍卫不敢对陆琰拔剑，只能用身子挡住他们两个老人。
蔡老头没站稳，突然摔了一跤，他嗷嗷叫道：“怎么还打人了！你有这力气，你上战场杀敌去啊！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
侍卫一脸紧张地解释道：“这位老翁，我并非故意。”
说话间，侍卫将蔡老头扶起来。
陆琰趁机溜进去。
太子刚刚躺下装睡。没想到突然被人打了一棍。
太子捂着肚子坐起来，瞬间睁开眼睛盯着陆琰。
陆琰伸手摸着太子的脸问道：“孩子，你没事吧？刚才看到有条蛇在你被子上面，被我打跑了。”
太子：……
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侍卫追进来，他低头说道：“太子殿下，是小人拦不住……”
蔡老头跟着走进来，见到太子，他立马走过来握住太子的手。
“太子，你可不能跑！你昨天答应得好好的，要带我们打胜仗，你可不能跟陛下一样没良心，抛下我们逃命！”
太子：……
太子僵笑着开口回应道：“本宫答应过的事情，岂会反悔？”
蔡老头指着陆琰说道：“老陆说太子脸皮薄，可能会跑，吓我一跳。”
太子：……
太子看向陆琰。
陆琰问道：“太子，今天走不走？”
太子：……
他走得了吗！
太子怀疑，陆琰一定是料到了，他酒醒后想离开，所以才会找这个老头来阻拦他！
蔡老头嘟着嘴巴，往太子脸上喷酒气：“太子，你想抛下我们逃走？”
太子僵着脸摇头：“不会。本宫不会抛下诸位逃走。本宫会留下来与诸位一同面对难关。”
蔡老头满意地点头：“这才像样！千万不能学陛下！太子，你是个好太子。要保护好我们。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全都靠你了。陛下不管我们，你得管我们。”
太子心里发涩，他缓缓点头，郑重其事地言道：“老翁放心，本宫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们！”
“嗝——”
蔡老头冲着太子打了个嗝，他捂着嘴巴，朝陆琰的方向走去。
陆琰伸出手，帮忙捂住蔡老头的嘴巴，拉着他往外走。
太子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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