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宴赛事有符阵丹器四项,一人只允许参与其中一项。楼孤寒在符阵之间犹豫了一会,以阵修身份报名。
审查过资质,由小道童领进一间大殿。
殿内人数不少,粗略看去约有三百多位,各自落座等待初选。
半刻钟后,几名道童走进大殿,挨个发放墨卷。
没错,发卷子。
阵修比试成本颇高,不像其他项目报了名就能与人对阵,需要笔试争取复赛资格。
大殿众人接二连三提笔挥墨,楼孤寒捏着纸卷,凝眉不语。
“宿主需要帮……”
“安静,不需要。”
“……”
纵使系统资料库有考题的八十种解法,楼孤寒也没想作弊。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切磋道法、突破瓶颈。如果连初考都要依靠外物,那比赛就完全没意义了。
纸上画的是游龙阵。
龙身逼进了法阵中央,差一步便要堕入死局。
楼孤寒隐约记得,他读过相应解法,阵型模模糊糊在识海打转,但就是想不起来……
“唉。”
提笔叹气。
他修习阵法满打满算才二十来天,对游龙阵实在没有深入研究,只好用笨法子硬解。
……
初选结束,三百多位阵修离场。
道童收好答卷,来到一处空旷开阔的露台。
考卷分发到六名星象宗弟子手中。
六人展开考卷,神色很是轻松。星象宗是阵修第一大宗,随便哪位弟子都能来这儿批阅答卷。洛水宴说是修真界盛事,在他们眼中,远不如宗内小比。
有什么好比的呢?难道有人阵法造诣比得过星象宗?
洛水宴沿袭两百多年,只要星象宗弟子参赛,阵修优胜就不可能是别人。
他们批阅的答卷也从旁证明了这点,散修水平有限,看这些破阵思路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解两道数算题。
其中一人看着一张答卷,朱笔停顿许久,迟迟落不下去。半晌,他拿起纸卷快步走向露台边沿。微风拨开云雾,现出一道挺拔的人影。
星象宗弟子毕恭毕敬捧起墨卷:“师兄,您看这个……”
那人随手接过填满墨字的考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星象宗弟子垂首在一旁候着,等待首席师兄做出点评。
他心中暗想,这份答卷委实奇怪,从解法来看做题人技艺十分生涩,阵法变换又笨又难看,但是每一次难看的变换又那么恰到好处,有种莫名的……
“荒唐。”
对,莫名的荒唐!
从头到尾只用一种死办法,这般投机取巧,哪算得上阵修?
“……过。”
首席师兄淡淡说道。
星象宗弟子猛的一激灵,有点怀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他悄悄抬眼,只见首席师兄轻轻折了一下答卷,收入袖中。犹豫片刻,他恭谨应道:“是。”
·
·
“初选怎么样?昨儿买的墨卷有用么?”
“还行、就那样……”
楼孤寒躲过山长热情的询问,回到房间,慌慌张张道,“完了完了我初选答了个鬼,不知道能不能过……”
“能。”
沈元放下书册,抬起头来。
楼孤寒凑到他对面认真说:“沈老师你给补补课吧,通用法阵我好多不会。”
沈元点点头,扫一眼他拿出来的教材,开口便是一段总纲。没有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打算,第一句就艰深的不得了。
一讲就是两个时辰。
楼孤寒揉揉酸疼的太阳穴,只感觉听沈老师讲半天课比苦修一整年还要累。
沈元记得他肉.体凡胎容易困倦,道:“你先歇息。”
楼孤寒下意识道:“没事我不累,讲完这卷再……”
沈元道:“这一卷还剩四章。”
“……”
四章,全讲完天都该亮了。
“那我先睡一会。”楼孤寒乖乖爬上软榻休息。抠门山长给他们俩订的一间房,现在倒是方便。
夜色更浓。
雨幕更轻。
沈元忽然想到一件事,信步来到床前,驻足片刻,掌心悄悄落下,有些恶劣地揉散长发。
浅眠的少年显然惊醒了,竭力忍耐,假装毫无所觉。
肩背不自觉绷紧,细密的睫羽微微颤动,连泛白的嘴唇都在发颤。
演技真差。
沈元垂低眼帘,眼底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
然后指节往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
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楼孤寒努力维持半梦半醒的状态,侧了个身,梦呓般含混说道:“捏人脸,有毛病。”
系统积极点评:“挺好!这次没拔刀!有进步了!”
“……闭嘴。”
雨夜格外好眠。
侧卧的少年沉沉睡去。
沈元安静看了片刻,神魂忽然感到一丝触动。他脸色微变,身形闪现,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他取出一块赤玉。
剔透的赤色,在烛火照耀下光晕很是柔和。
指节轻轻敲打着玉石边沿。
一,二,三……
……
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赤色光晕闪烁。
“沈元?”
玉石那头传来一道低沉圣洁的人声,音调契合之时带出几分远离尘世的奇异韵律。
沈元平静唤道:“仙主。”
一,二……
“你在何处?”那人声又起。
沈元轻轻叩起指节,暗暗比对两次传音花费的时间。
与上一次相比……
“他”又衰弱了。
沈元道:“湘州。”
“镇魔剑?”
“没有。”
“谢氏?”
“没有。”
“殷皎?”
“没有。”
“……”
人声沉寂,随后又道:“若有必要,可与帝都和解。”
“明白。”
“有什么值得告诉我的?”
“没有。”
那人似是叹了一声,圣洁而死寂的声音幽幽地道:“我是你神魂的父亲,不必与我这样生疏。”
沈元平静说道:“明白。”
死寂人声中违和的情绪消失不见,漠然说道:“别忘了你的身份,沈元。”
“明白。”
异光渐暗。
沈元抓住流散的一缕光,又如触火般松开手。
屋内一只飞蛾贪图烛火的温暖,扑入火光之中。焦黑的尸体落下,盖灭了烛火。
·
·
洛水宴一日近过一日,中洲修士云集而来。
太守府最忙碌的时候,段大人却不得不抛开一众忙疯了的手下,陪“仙师”审查墨卷。
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锦衣公子,腰佩长剑,神色很是倨傲。
段太守解释说:“阵修比试耗时最长也最费财力。每位参赛者都需要空间法器构建场地,布阵完成之后还要主持大阵,根据法阵类别不同,或是破阵,或是对阵,过程极其繁琐……”
锦衣公子懒得听那么多,直接问:“要找堪用的阵修,是不是得在决赛里挑?”
段太守说:“孟公子,今年星象宗有两名弟子参赛。”
星象宗为阵修第一大派,既然派遣了两名弟子参赛,今年决赛的两个名额一定是他们。
孟公子撇撇嘴:“除了星象宗,阵修都那么废物?”
段太守笑容不变。
众所周知,孟氏大公子才是真正的废物。修行二十载无法与飞剑心意相通,仙途一眼望得见尽头。
但孟知礼有一个“中洲第一剑”的老爹,和年轻一代最天才的剑修弟弟,本人再怎么废物,仍享受着取之不尽的修行资源。
孟知礼却不满足。
正经修炼无法突破境界,他想走捷径、偏门,他听说神魔古战场有上古传承,便想招揽一位阵修替他开路。
孟知礼在墨卷堆里翻了半天,挑出一份写满字的:“这人怎么样?”
段太守认真看了看,说:“不行。”
“这份字最多。”
“阵修比试……字多不一定优秀。”段太守委婉说道。
就好像孟知礼无法与飞剑心意相通一样,这卷子的作答者根本不懂驭使阵器,竟然仗着算力强横改换法阵。
如此蛮干,根本算不上“阵修”。
星象宗特意标注这份墨卷,大概是不满这人侮辱阵道吧。
·
·
又结束一场比试,楼孤寒疲累地回到客栈。
“宿主我可以帮你……”
“不用。”
一头栽倒在床上,楼孤寒闭起双眼,努力平息神魂脱力似的疼痛。
半梦半醒间,一缕微风顺窗扉吹来。无需神识查探也知,床边一定站着一个人。
楼孤寒猛的睁开眼,恶狠狠道:“不准捏脸!”
沈元后退半步。
楼孤寒看向他手里拿的一摞书册,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沈元耐心介绍:“这本是黄越先生撰写的符法纲要,这本是阵法古籍……”
楼孤寒笑道:“搞这么严肃干什么,跟交代后事似的。”
沈元不说话,将古书堆在桌案上。
楼孤寒道:“谢谢……我不打算修习阵法了。”
沈元问:“为何?”
“学不会。”
楼孤寒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苦涩,清透的眼睛罩上一层灰霾。
他的资质真的很差,无论修行练气,还是学习阵法。
以前娘亲给他说剑皇的故事,说“男儿当如陆云销”,下一句必定会接“娘只愿你愚且鲁”。
曾经楼孤寒也想如娘亲所愿,甘于平庸愚鲁。
直到母亲北上。
杨司军和温城主说,她要守护中洲万里河山。
不知何时还。
他听娘亲说了很多很多故事,明白了什么是大义,什么是家国。他不会再埋怨娘亲抛下他一去不还。
只是一别经年,难免思念。
那个属于男儿与沙场的世界,是愚夫无法踏足的。
娘亲不回来,他只好用力雕琢自己,一路摸索往那里走。
……
只是。
那个世界离他太远了。
不论怎样努力,始终遥不可及。
……
“我帮你。”
沈元忽然说。
楼孤寒愣愣看向他:“啊?”
沈元道:“你修行艰难是经脉的缘故。等我想想办法,帮你重塑经脉。”
楼孤寒眨眨眼:“那,谢谢你了?”
沈元淡淡应一声。相比所说的话,他的态度一点也不热情。
转过身,随手翻了翻书册,又放了回去。
不必再看了。
心得引注早就标好了。
除了这些东西,现在有别的让他理由留下。
还不能走。
还有事情没做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