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说这话的时候,沈星泽正抬眸看他,明亮漆黑的眼睛,闪烁着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沈星泽有些茫然,但那双眼睛莫名叫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他从未涉足的未知领域,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谢沉对他是真的好,不会生他的气,也不会不理他。
这个认知使他安下心来,忘了思考一些其他层面的东西,连谢沉话里逻辑性的矛盾如此明显也没有发现。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可又说他没有喜欢的女生。
这个假期,基本上谢沉的朋友亲属圈子沈星泽都认识了大半,见过了他的发小兄弟们。
他们都是一些上职高和技校的学生,甚至还有几个已经不上学出来打工谋生了,有个是开烧烤摊的,有个在网吧做网管,还有一个在某中档小区做保安。
换是在以前,沈星泽从没想过自己会跟这些人打交道,他没有瞧不起这些所谓社会阶层较低、所从事的工作算不上“体面”的人,而是他生活的环境不可能跟这些人有什么交际。
受自己所在环境的言论影响,他对他们的印象只能算是比较消极的,他不会跟职高技校的人做朋友,也不能随便去吃路边的烧烤摊,更不会去网吧。
可是现在,好像这些事情,都在渐渐被打破。
他开始意识到,出身与阶级,并不能绝对说明一个人品行不好,不值得与之相处,至少是对谢沉的朋友而言。
起初他也会感到很疑惑,脑海里会短暂性地出现一个问题:“为什么沉哥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但很快就想通了,每个人的成长环境都不同,所结交的朋友自然也不同。
何况他们都是好人。见识了几次以后,他的想法就变成了“沉哥的朋友都很有趣”。
虽然他们有时候会笑话自己,但那都是没有恶意的,反而舒缓了气氛。沈星泽不太明白他们笑话的点是什么,他想,可能是因为自己说话太正经,太官方,正襟危坐,好像对面就是老师,正在上课一样。
他们常找谢沉,许多时候谢沉都拒绝了,但有的推不过去的局不得不去。
有一天晚上沈星泽打电话问他,自己布置的作业写完了没有。电话那边比较吵闹,应该是在酒吧或KTV。
那一刻沈星泽十分好奇,好奇谢沉又在玩什么游戏,玩什么他没玩过的东西。
他也想玩。
但他没有说出口,当时也比较晚了,爸爸妈妈都在家,他出不去的。
挂断电话后,谢沉回了包间,唐宇志挤眉弄眼地问他:“媳妇儿查岗了?”
“......”谢沉没反驳这句话,勾了下唇意味不明。
唐宇志又说:“怎么不带你家媳妇儿来?”
谢沉摇摇头,“他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唐宇志一想也是,他们在这喝酒摇骰子打牌,哪一样是沈星泽能玩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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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沈星泽没什么借口外出,也就不能跟谢沉见面,只能通过微信联系,偶尔会打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他会把房门关紧反锁,躲在被窝里,或是浴室,声音压得很低。
虽然房子隔音很好,除非爸妈就在门外贴着门,否则大概率是听不到的。但他还是担心,谨慎一些比较好。
大年二十九,他们偷偷打电话,谢沉跟他说他置办了年货,跟奶奶一起大扫除。谢沉说要不视频吧,想看看他。沈星泽莫名觉得有点心跳加速,打电话和视频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跟人视频,沈星泽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答应了,开了摄像头。
谢沉和自己的脸都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沈星泽看他那边好像在忙着什么,镜头有点晃,但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在看他。
沈星泽听见耳机里他温柔又低缓的声音:“星星。”
“嗯。”沈星泽有点好奇,“你在做什么?”
“贴对联。”谢沉调了后置摄像头,给他看看门上自己刚换上的新对联。
他还给银杏树和秋千都帖上了短联,看上去特别喜庆,奶奶说不止家门,连树、车、桌子都要贴上联子,这样能保佑人来年一整年都平安顺遂,家里现在里里外外都红红火火的。
沈星泽看着视频里,心里暖融融的,好像跟那些红红的对联一样温热喜气。
有点遗憾自己不在现场,很想亲身参与那种氛围。
他想,在景衣坊应该很热闹吧,他们过年会很有年味,邻里之间互相拜年、送礼、放鞭炮,而他这里什么都没有,更多时候只是走过场,按照规矩维持这种冰冷又客气的关系。
“沉哥,我想去你家过年。”对着谢沉,沈星泽总是会无所顾忌地表达,想了什么就说什么。
这是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有的,要么是双方地位不平等,比如与他父母,要么是关系太疏冷不合适,比如同学。而只有对谢沉,他才会毫无负担地说出自己的诉求。
谢沉笑了,说:“哥去接你过来好不好?”
“......不行的。”沈星泽也很想,有点苦恼,“我爸妈休年假,过年前后都在家,他们不让我出去的。”
谢沉知道,虽然他比他更想跟他一起过年,但也知道操之过急适得其反,今年还不是时候。
他站在院子,抬头望了望天,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的,“真想把你偷过来,不还给你父母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沈星泽有点兴奋,内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希望这句话成真。
——你偷吧,把我偷走。
他被自己这种任性又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能这样呢。
觉得自己背叛了父母,不忠不孝,忘恩负义。
诚然爸妈对他的好是无可厚非的,他们给了他优越的生活条件,住着舒适豪华的房子,受到最好的教育资源,如果没有他们,也就没有自己。
沈星泽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父母,他也从没有责怪过他们。
可是,他又忍不住向往另外一种生活,“孝道”与“自我”相互博弈,对立又统一,像这世间所有的矛盾事物,脱离了一方,另一方就不成立,无法存活下去。
能不能在不背叛父母的情况下,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他心想。
年三十,沈星泽与父母回了爷爷奶奶家。
爷爷奶奶是退休老干部,过年过节都有许多领导、后辈来拜年、送礼物,也很热闹,不过是区别于景衣坊的热闹。
门庭若市,热热闹闹了一下午,直到晚上。
姑姑一家也回来过年,还是像往年一样,不怎么给沈星泽和母亲好脸色看,连沈星泽向她问好拜年也没给个眼神。
两家人和爷爷奶奶,加起来一共八口人,一起吃了这顿年夜饭,还算是其乐融融的。
电视机播放着春晚,各式各样的歌舞小品表演,好像每年都没有太大的差异,有可能来来回回还是那些明星,偶尔能看到几个新面孔。
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就坐在客厅看春晚,一边闲聊家常。
沈爷爷欣慰地笑着说:“你们兄弟两个,很给我们二老争气,人家出去都说,一中的第一第二都是老沈家的孙子,我和你奶奶脸上也有光。”
不提成绩还好,一说沈文娟心里就来气,二老觉得脸上有光,她却觉得丢脸,第一是沈星泽的,高光都是他的,他们家宋明哲只能是陪衬的那个。
虽然二老对宋明哲也很好,但也好不过沈星泽去,沈星泽才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孙儿。
宋明哲因为外公这段话憋红了脸,这种被人比下去的感觉,他受了十几年,仿佛从沈星泽诞生,他这个万年老二的地位就稳固不倒。
“爸,我给您买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宝,您上手试试吧?”沈文娟对她父亲说。
“好啊。”春晚看得乏味,老爷子一听就来了兴趣,马上叫她把笔墨纸砚拿上来。
沈文娟帮他摆好放在书案上,沈老爷子喜好书法,也算是半个家,在案前提笔落字,笔锋凌厉而不锋芒毕露,刚健精密,入木三分。
生宣上写着四个大字,居安思危。
“这四个字,我送与你们二人。”老爷子看着沈星泽与宋明哲,不言而喻,点到为止。
他们都明白爷爷的意思,点了点头,答道:“是。”
“爸,明哲的字写得不错,上次宋家的老爷子还说,他是得了您老人家的真传。”沈文娟推了推儿子,把他推到案前。
“哦,是吗。”老爷子把位置让出来,“明哲写几个字我看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宋明哲有点紧张,手有点抖,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写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八个大字,老爷子看了一眼,点评道:“嗯,是不错,明哲书法长进不少啊。”转头看了沈星泽一眼,问:“星泽,你要不也来写几个字?”
“......”突然被cue,沈星泽懵了三秒,才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他身上。
沈星泽:“......好的。”
宋明哲在旁边暗暗期待,据他所知沈星泽没怎么练书法,肯定不如他。
沈星泽无意与他对视了下,他知道表哥争强好胜,总想压他一头,沈星泽并不想与他相争,也不想事事都要高于人,他的书法一定也不如表哥成熟。
本想随意写两个字就好,但在抬头的瞬间,他看见了妈妈命令般的眼神,仿佛在隔空告诉他,这是一场不亚于任何考试和竞赛的比试,他不能输。
他若是输了,妈妈会不高兴的。
沈星泽垂下睫羽,执起了笔。
放下笔后,所有人都围过来看。
与老爷子和宋明哲不同,他只写了四个简单又契合当下气氛的字。
——新年快乐。
书法少了一分技巧,却多了一丝隽逸,不故意卖弄文采,但轻描淡写就胜了对方一筹。
爷爷和奶奶愉悦地笑起来,赞赏的眼神看着孙子。
而林敏华也笑了下,很满意儿子这份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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