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棠坐在小摊的长板凳上支着手肘托腮等得无聊,应寒饮完了汤就回到原地,继续保持着他一贯以不变应万变的优秀作风。宋棠棠圆润白皙的手指沾了沾茶水,在纹路横七竖八的四方桌上写了“江湛”二字。
她对着那三点水的偏旁看了半会,不知哪里起了一股气,手指复又飞快地滑过水面,在江湛二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交叉线。
“哼。”小姑娘冷眼觑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太甜、不可?臭猪,齁死你!”
臭猪本人被那热情过度的小厮死命邀请,居然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拉出了演武厅。
周衡一副欣慰且溢于言表的送嫁神情,就差托着少将军的手含泪叮嘱让他切莫忘了感谢宋二小姐的一番心意,刚要说话猛地被周镇一掐后脖子,一个“少”字顿时走音成“艹......”
而这一旁的谷雨已经提着热热乎乎的炖牛骨返了回来,宋棠棠圆溜溜的鹿眼一亮,连忙小跑着上前接过,双手刚掂到那沉沉的散着香气的食篮,她还来不及感动,身后蓦地一股重力压来,迫使她一个天旋地转重力不稳,她惊慌失措地瞪圆了眼,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炖牛骨以一个精准的抛物线像是扣篮那般从她手中飞离而出。
“啪嗒——”
“啊!!!”
“......”
这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饶是应寒想要上前去捞炖牛骨,也是晚了一步。
好在谷雨反应极快,在宋棠棠被撞倒的瞬间就以自己充作人肉垫子护住她。可就算如此,她为了不压伤谷雨,在磕到地面的时候以右手撑着自己的身体重量,手心狠狠摩擦过地面,那些个尖锐细小的碎石子碾进肉里,将她白嫩的手心割出了几道细细的血痕。
宋棠棠感觉自己的五感都变得迟钝起来,她生无可恋地看着那滚了一地泥巴和灰尘的炖牛骨,慢慢地张着唇,将自己惊成了一副画像。
“公、公子!”一声哭腔骤然在耳边炸响,宋棠棠有些无措的转过眼,就看见一个玉冠束发的小公子,跟她一样满脸写着“震惊错愕迷茫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我们的炖牛骨都不见了”,然后来了个尴尬万分的四目相对。
这场闹剧吸引了许多排着队买炖牛骨的食客的目光,众人脸上的的疼惜和遗憾分外明显——为的就是这小公子和大小姐两人相撞时被无辜牵连的张大娘炖牛骨。
“小姐!”立夏赶忙将宋棠棠搀扶起来,两眼心疼地握着她渗着血丝的手心,白嫩如豆腐的手心像是被人恶劣地戳了一筷子,鲜红的血顺着纹理纵横交错,乍一看红与白的反差极为触目惊心。立夏悔不当初地捧着她的手对着伤口吹气,宋棠棠缓慢地眨了眨眼,那点痛意这才顺着神经末梢传达到大脑皮层。那边的丫鬟也手忙脚乱地把自家主子扶起,宋棠棠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嗤”了一声。
那小公子的模样甚至精致,一张玉粉敷面的鹅蛋脸,两颊泛着莹莹浅粉,黑葡萄似的眼瞳又清又亮。小公子似是被撞得狠了,脸上还有些一丝后知后觉的懵懵懂懂,绣工精致的袍角因为蹭在地上沾了一些灰。宋棠棠见他通身服饰高贵华丽,衣裳下摆的仙鹤栩栩如生,那刺绣的花样和图纹都不是京中最好的绣娘可以相提并论。
这公子,也忒清秀了吧......
这个念头刚刚冒起来,就见那小公子站直了身,个头......
宋棠棠微微眯起眼,这小公子,生得也太小巧玲珑了一些吧。然而下一秒她忽然福至心灵,暧昧而别有深意地弯了起嘴角。
她这穿书穿得敷衍,花楼没去过,女扮男装也没试过,江湛没逮来,倒是逮来了一位话本子看多了以为大家都是男女认知障碍的就这么虎头虎脸扮成了小郎君还大摇大摆的上街来的大小姐。
看她这打扮的骚包程度,那腰间细带上的深海冷玉简直就是明晃晃一个大写的“贵”字,这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佩饰。往年的深海冷玉都供皇家所用,御赐给这京城里的勋贵女儿家统共就那么几块,除去宋云烟,剩下的一只手数了还有剩。
不会是淑逸闲华的沈小姐,而明媚绮丽的孙小姐她见过一面,不长她这一双春光潋滟的桃花眼。
难道......宫里贵人?
还没等她推理出其中的关窍,立夏犹如护崽的大鹅张着双手将一脸懵逼的宋棠棠挡在身后,气势汹汹地双手叉腰。立夏贯来是个口齿伶俐的,眼见自家娇娇嫩嫩养着的小姐被人冒失地撞倒在地,手还受了伤,更遑论她们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才买到小姐心心念念的炖牛骨!瞧小姐这眼角红红,鼻尖红红的委屈模样,她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尖着嗓子骂起来:“你是哪家的鲁莽小儿!撞了人也不知道歉!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由得你在这撒野放肆?!”
宋棠棠无力扶额:我没有我不是......立夏你先听我解释......
她突突突地啄完了对方,尤觉不解气,再接再厉道:“我见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堂堂七尺男儿只敢躲在一个丫鬟后面?不,我说你七尺那都是抬举了的!”
那秀气的小丫鬟从未听过这么厉害的一张嘴,登时张着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一个劲地用手指点着立夏,面色涨得如猪肝:“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立夏毫不客气的呛了回去:“给我家小姐和炖牛骨道歉!”
那边似乎是被立夏压倒性的气势给吓到了,小郎君从未受过这种气,霎时茫然失措地瞪着一双眼,那小丫鬟眼里包着两团泪,她从未领教过这么厉害的骂人功夫,一时间后悔和害怕蹿上心间,讷讷低声地扯了扯小郎君的袖口:“公......公子,这可怎么办呀?”
那小郎君憋了满腔的气,正欲开口驳回一两句,蓦地想起确实是自己把人家小姐给撞了,而且自己毫发无损,那小姐则是被地上的碎石子割破了手心。
她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憋着,直把自己憋成一个熟烂的番茄,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你、你、你是哪家的小姐?我告诉你,我家公、公子可是尊贵无匹!我劝你莫要这么嚣张!”
立夏一听那小丫鬟居然还敢反呛回来,气得一个眼冒金星,她忽然上前蹿了两步,仗着自己比对方要高出半个头拿捏出居高临下的气势:“我告诉你,这世上能越过我家小姐地位的,除了宫里的朝阳公主,这京城里还没人敢对我家小姐这般放肆无礼!”
宋棠棠:......
“立夏。”宋棠棠无奈地捉住立夏的手腕,轻巧把她拉后退了一步,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快别说了......眼下这位公.......小公子的地位确实在我之上。”
立夏还没回过味来,她正气头上,“不可能”三个字刚冒出个尖,就被眼明手快的宋棠棠给堵了回去,她笑一笑,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上的碎石和泥土,转向女扮男装的小郎君,客客气气地笑道:“我代我这位丫鬟替公子陪个不是。”
她话音顿了顿,对着小郎君弯起一双月牙似的眼:“若是吓到这位小郎君可就不好了,你说对吧,立夏。”
那小郎君皱了皱眉,不懂她突然的示好是为何。然而这少女生得确实貌美,她笑起来的模样简直像是泡化了的蜜饯,一路淌着蜜甜到心窝里。
“小姐......”立夏不解地看着她,谷雨对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说:“你看那公子的婢女,那衣裳布料是当夏的雪绣......”
一个丫鬟用得上这么好的布料,可见对方的身份确实尊贵。
立夏脸色蓦地一白,宋棠棠冲着对方行了个洒脱至极的抱拳礼:“我们都是为了张大娘的炖牛骨而来,虽说阴差阳错,这炖牛骨没吃着,但也不妨交一个朋友。”
小郎君被她笑得晕晕乎乎,脑中想起德春源新戏里唱得“玉兔仙子”,这少女该不会是什么精怪化身,要不然她方才尚有一点高涨的气焰,为何此刻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咳......这事儿原就是本......本公子的不好。在下先向小姐赔礼道歉。”小郎君也有些不好意思,上前一步,回了一个礼道。
“道歉就算啦!”宋棠棠笑得愈发甜美动人,她又开始拖腔拉调地说话,抑扬顿挫像个捧哏一样,“ 嘿,咱两是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这才有今生一同撞掉炖牛骨的缘分呐!不如——”
谷雨有些纳闷地掏了掏耳朵,觉得这番说辞耳熟得很......
果不其然,宋二小姐的下一句话就是“小郎君,要不这样吧,你把我撞了,索性把我负责到底。我如今年方十五,还未定亲,不知道小郎君意下如何?”
“...............”小郎君刚从怀中抽出银线软帕,那帕子质地特殊,摸在手心里像是冰肌入骨清凉,帕角绣着一朵五瓣梅,猝然听她这么一句堪称没脸没皮的话,那少女脸色像是血液倒灌,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榨出血来。
立夏默不作声地和谷雨并肩站在一起,谷雨用手挡着唇,低声道:“方才小姐对我打手势,那边那位......恐怕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女儿,朝阳公主。”
立夏被惊得舌桥不下,那“男女认知障碍”在此刻得到了应证:“不可能吧!他不是公子吗!怎么可能是公主殿下?!”
谷雨也跟着附和:“我也觉得不像......可那是小姐说的。”
宋棠棠不知道谷雨和立夏脑海中天人交战的小剧场,她笑得像只狡黠猫儿似的正要接过,冷不防被人捏住了手腕。
“......”
她满头问号地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对方的五指牢不可破地圈住她的腕骨,指节修长而分明,是一双非常漂亮、且熟悉的手。
“你意下如何我不知道。”江湛冷着一张脸,声音像是料峭的寒冬:“我意下确实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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