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掐自己。”

    江湛又重复了一句,宋棠棠圆润粉嫩的指甲摁在他手背上,少女肤色瓷白赛雪,在烈日底下站了那么久,又行了一会儿路,那一抹霜雪似的白没有因为暑气和热度而弥漫浅层的绯红,反而透着一股病态的质感。他垂着眸,看她的手轻轻地蜷了一下,虚虚地扣进他的指节里。

    她掐自己时力道大至手背绷起,筋骨微凸,冷蓝色的血管几乎要挤出皮肉。而现在她却舍不得用一点点力,只是用指腹软软地刮擦了一下他的手指。

    她的手好凉。江湛心想,这么热的天,手与手贴在一起却像是泡在了冰水里。

    他又蓦地想起她手心那仿佛被腰斩的地纹线,漆黑的眼珠忽然锁在她被自己挡了半截的小脸,眼神有些迷茫,她今年多大?不过刚刚及笄,十一有五。

    “少将军。”她敲了敲他的虎口,牵着唇角笑了一下:“我不掐,你别怕。”

    江湛皱眉,旋即就下意识地否认了:“我怕什么——”

    她嘿嘿笑了两声,不肯再说话了。

    红琼专心致志地为她处理伤口,顾不上分神去瞧两人的互动,但是等她把碎石子清理干净时,她极轻地从齿缝中倒抽了一口气。

    江湛的眼眸暗了几分。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思是不要多说。红琼了然,蹙着眉点了点头。

    宋棠棠对眼下的情景浑然不觉,因为她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醉烟阁,原著有的。红琼姑娘,原著也有的。

    红琼原是官家女,幼时也曾琴棋书画锦衣玉食,奈何早年家道中落,遭仇家追杀,两个孩子只拼着命保下了弟弟,可惜造化弄人,弟弟没能扛过一场天花。她一个被抛弃的小小女娃,生得又属实貌美,若不是被当年醉烟阁的花娘捡了回来,怕是也要在地底下同她的弟弟一道走黄泉路。

    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厉鬼,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舍弃原本官家女的身份,甘愿成为靖王手中的一把剑。

    ......亦或者,是江湛手中的一把剑。

    只要他们替她报仇,她就可以把自己打磨成这世界上最锋利冷酷的一把利器。

    这部虐文别的不说,里头的女性角色真没一个好下场。就不说被翻来覆去虐身又虐心的女主宋云烟了,目前已解锁的朝阳公主在和亲的路上身亡,红琼被送进齐王的一个幕僚府中做了侍妾,那幕僚被红琼迷得□□不知今夕何夕,把齐王和楚王的计谋抖了个一干二净,这才让靖王放出一击必杀的冷箭。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事发之后她吞金自尽,而那幕僚为了泄恨居然将她反复鞭尸。一席破烂席子一裹,这位从未有一天为自己活过的红琼姑娘就短暂、匆忙地结束了一生。

    江湛的手依旧盖在她眼上,红琼用剪子剪掉多余的细布,就听见少女软绵绵地叹了一口气。

    红琼顿了一下,以为是自己把她给弄疼了,手中放轻力度,但是更快更紧地将细布缠成了结,笑着问了一声:“小丫头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

    “没、没。”她摇摇头,睫毛和鼻息温和地拂过少年清瘦的手掌,他微微扣住了指尖,耳尖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红:“别乱动。”

    很久没遇见剧情人物了。

    今日这一趟倒是意外收获,起码从江湛和红琼的对话来看这两人算是相识,她以后刷好感的时候也顺带把醉烟阁的红琼姑娘一并刷了,最好是能把她给赎了自由身,等到靖王暗中掌权时,她也好歹给红琼劈出条退路来。

    啊对了,还有朝阳......说起来她对朝阳公主和亲一事一直耿耿于怀,陛下宠爱朝阳天下皆知,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何舍得送她到那偏远寒冷的北戎去,嫁给一个比自己父皇年纪还大的国主?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江湛移开手,手心里的余热未消,她微烫的呼吸浅浅喷薄在略有粗粝的掌心虎口,江湛有些不适地握了握拳,似要借由这个动作抵消那莫名的燥意。

    “好了。”红琼轻笑,见她一张小脸苍白,漂亮的手指捏着一早让丫鬟备下的蜜枣,径直怼进了宋棠棠口中,“这几日须得注意着,尤其是伤口莫要碰水。还有,别冒冒失失的又把自己给摔伤了。”

    “咦——”她睁圆了眼,小松鼠似的嚼了嚼腮帮里藏着的食物,笑眼弯弯,一点一点地晃着头:“嗯嗯,好吃,谢谢美人姐姐,我记下啦!”

    头牌美人示意丫鬟将乱糟糟的桌案收拾好,捡过花鸟团扇摇着笑,“江公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哎!”宋棠棠一惊,出声想要把红琼给劝下来,她拽着红琼绯红的衣袖,有些不舍:“美人姐姐,不和我们一起么?”

    红琼柳眉上挑,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暧昧地一个来回,团扇冲着她一摇,袅袅娉婷地离开了。“傻姑娘,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

    伺候的人都被他屏退,偌大的一个风雪涧里,只余他们两人。

    外人不在,她身上特意演出来给他人看的“深情”面具像是金蝉脱壳,懒得再戴,也懒得再装。

    “少将军。”她的手被绑成了一个五花大肉棕,另一只手吊儿郎当的捏着冰凉的瓷筷,她高高翘着嘴角,漫不经心地说话:“少将军,美人姐姐为何喊你江公子?”

    江湛抬眼看她,她不知是饿得狠了还是痛得厉害,现下是半分食欲也无,只拿着筷子戳着点心玩,把一块形状精致的栗子糕戳成了垫在瓷碗底下的碎末末。

    “江——公——子——”她将每一个字音拉得很长,说完后还意犹未尽地又重复了一遍,她弯起小鹿眼去看佁然不动的石雕,起了坏心思逗他,“我以后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她不等江湛回答,又自顾自地说话。

    “可是我又觉得大家都这样叫,我随大流,就很不亲密。”宋棠棠故作难过地将两瓣水粉色的薄唇抿成一道线,歪着头无辜道:“你说,我给你取个什么昵称好呢?”

    她说完又笑了,扁直的线弯成上翘的月牙,像枝头上迎阳而绽的春日桃花。

    “取个什么好呢?”她还在说话,指尖蘸了蘸茶水,慢慢在深色的桌案上描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江,宋棠棠忽然大彻大悟,手指便顺势一划,“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江江吧!”

    “............”

    江湛面色不改,提着茶壶往茶盏里沏茶,举手投足优雅贵气,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手指正因为她这句话而微微地发着颤,宋棠棠撑着下巴看了他半天,直把他盯得微恼,眼神凉而淡地撞过来。

    “你干嘛不说话?拗造型是等着拍照吗?”

    两人独处的时候,宋棠棠格外喜欢逗他,尤其是看他这一张明晃晃写着“莫cue老子”的冰山冷脸一寸一寸地融化掉那冻人的棱角,她就分外有成就感。

    毕竟江湛可是全文里有且仅有的一个反派,靖王要不是搭上他,很难讲有没有逆风翻盘的资本。

    但是他这个人,又意外的纯情和可爱。

    比如当她喊“江江”时,江湛看着还是一派正人君子光风霁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其实薄薄的耳廓已经红得快滴血。

    她举着包扎好的伤口轻轻往上吹了口气,薄袖随着动作自然而然地滑落到小臂,宋棠棠凝了一会儿,唇珠可爱的上唇藏进下唇里,有些泄气道:“美人姐姐扎蝴蝶结没有你好看。”她连人带椅地往桌面又挪了几寸,踩着椅木抻过手,这只被包得滑稽可笑的小手停在他鼻尖,大有“你不说话我就不拿开”的架势。

    江湛退开毫厘,眉间轻皱:“......作何?”

    “我都听到了。”宋棠棠风马牛不相及地弯起嘴角,小梨涡不乱分毫地点着笑窝,明亮的杏子眼闪着窗棂格进来的光,像是夏夜里一星一星跳动的萤火虫,“你帮我重新系一个。”

    她在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听到了什么?”他冷了半晌,就听她唉声叹气长吁短叹地捧着受伤的手臂,纤长的睫毛委屈地垂下,无措地就要哭出来:“你先帮我系一个。跟我袖口上的要一致,对称了好看。”

    她是吃准了自己不会拒绝她?

    江湛闷着脸,骨节修长的手指轻松解开细带的绳结,双手交叉一绕,重新给她打了个蝴蝶结。

    “听到了,你对朝阳说,你意下如何我不知道,我意下确实不如何。”她学着他的语气,紧紧咬着声音,努力模仿出冷若冰霜的感觉,贝齿堵住了喉间深深的笑意:“还说,亲不亲反正都亲了。”

    她敛了那虚张声势的模样,翘着腿笑得很欢,阳光下少女脸上的绒毛烘着暖呼呼的光,她噼里啪啦地敲着碗沿,又吵又啰嗦:“少将军,牛角挂书、韦编三绝,您真是孺子可教也。”

    江湛终于被她闹得头疼了,随手夹了一块云白色的方块切糕堵到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里,恼道:“闭嘴,吃你的东西。”

    宋棠棠这人深谙点到即止这个道理,当即也不逗猫了,她嗷呜嗷呜地咽下了嘴里的糕点,大眼睛闪闪亮亮,反手也送了一块到他嘴边,她眼底熠熠生辉,像是鼓励刚学步的孩童,又娇又软的声音里满是诱哄:“你也试试嘛,甜——”

    切云糕是醉烟阁的一大特色,色泽如云,洁白无瑕,听说是在江洲传来的手艺上做了改动,原先的配方不够甜,后来加了特调的花蜜。

    那小小的一块白色糕点居然比不得她玉笋似的手指,江湛喉结上下一滚,有些僵硬地别过了眼。

    “......”他声音有些低,也有哑:“不吃。”

    宋二小姐是那么容易就被劝退的人?

    她当即往前探身,将那块切云糕推进他口中时不慎蹭到了有些尖的犬齿,少年脸色一青一白,宋棠棠未雨绸缪地捂住了他的嘴。

    ——甜。

    宋棠棠心满意足地笑开了,江湛抿着唇慢慢嚼了几下,真的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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