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女士的怨念比山高比海深,哪怕到了家,林栖也觉得自己耳边还放着360度立体环绕沉浸式哭诉。
车一停,他推开门,头也不回地飘上楼。
“小栖,宝贝,”唐若薇坚持不懈:“你要记住,外面的野花再漂亮再吸引人都是一时的,只有家才是你永远的港湾。”
林栖停住脚步,虚弱地扶住围栏:“妈妈,我只是在外面吃了一顿饭,不是出轨。”
唐女士关注点另类且清奇:“出轨是什么意思,你谈恋爱了?”
“小栖,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是这不能是你出轨的理由哦,谈恋爱一定要慎重考虑,从一而终,不对别人负责不就是耍流氓吗?”
“……”
提问,如何能快速转移唐若薇女士的注意力?
答:祸引东流。
林栖眼也不眨地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昨天看到爸爸偷偷把你烧的胡萝卜番茄芹菜牛油果汤倒进了垃圾桶。”
“什么?”唐女士怒:“林行誉居然敢这么糟蹋我的心血,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林栖松了一口气:“那我去写作业了。”
他回到房间,想问池越安全回家了没,打开微信才想起来,他们俩并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他记得班级群里有池越,便登录企鹅号,刚登上去,数不清的消息蜂拥而至,手机直接卡顿,好不容易等到恢复正常,他在群里找到池越的账号,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到家了吗?
没回,应该是还没看见。
林栖放下手机,倒也不担心他的安危。
除非是迟到回家被父母混合双打,池越这种一米八几能一挑多的校霸轻易还真碰不到什么危险。
他坐到桌子前,拧开台灯。
高二的学习压力明显比高一增加太多,重点体现在作业的数量上,他按照习惯先写数理,快要写完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校霸同学终于有了回信。
池越:到了。
林栖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像,是一只趴在地板上垂着眼皮恹恹欲睡的小金毛,看起来毛绒绒的,和风传的校霸恶劣形象严重不符合。
回复的时间有点晚,林栖分不清他是才看见,还是不想回但又必须回所以拖到现在才回。
他敲了敲屏幕,回了一个字:嗯。
第二天,一班班长不负众望地迟到了,一直到上午的课程快要结束时才出现。
“报告。”他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声音听起来有点沉,站立的姿势倒是很标准,脊背永远挺直,似乎怎么都压不弯。
第四节课是语文老师的课,看见他这种模样也没有太为难他,只当他是生病了,点点头就让他进了教室。
池越回到座位,一言不发地坐下。
这时候的天气还是热,他坐下的那一瞬间,林栖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
池越短暂地偏过头,和他对视一眼。
林栖看到他被汗浸湿的额角,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非常莫名其妙的、没什么理由支撑的想法。
池越会迟到,可能大概也许和他有一点关系。
他撕下一张纸,写了句话推过去:你怎么迟到了?
身旁传来轻微的笔在纸上沙沙摩擦的声音,没一会,那张纸条又传到他面前:没什么。
林栖拿着笔,陷入沉思。
他好像没有什么追问的立场,而池越大概率也不会告诉他。
他把只有两句简短对话的纸条扔进桌肚里,没再管。
没多久,下课铃响,林栖起身准备离开,池越没什么反应,只是趴在桌子上,看起来丝毫没有离开教室的意思。
林栖疑惑,他是上学路上顺便吃了个午饭吗?
一层一层的学生从教室里冒出来,潮水般往下涌。
学生们交流着刚刚听来的八卦和绯闻,楼梯低窄,说话的声音盘旋不出去,全部忠实地汇入到路人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校霸昨天又在学校门口打架了。”
“不是说校霸和会长一起在外面吃东西的吗?”
“哎呀,”女生语气有点微妙的兴奋:“是在会长离开之后,校霸和周绍打起来了。”
“??校霸为什么会和周绍打架?”
“我合理推测是情敌互殴!”
林栖:“……”
柯峥艰难地按捺住激烈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做贼的语气问:“爸爸,为什么池越会和周绍打起来啊?”
林栖把他的狗头按到一边:“我也不知道。”
他转身回楼:“你先去食堂,我回趟教室。”
“唉??”
教室里空荡荡,阳光喧嚣而又泛滥,落在摆得整整齐齐的课桌上。
这样的环境里,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池越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回教室,但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冲他来的。
他抬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林栖,怔了一下。
林栖坐在了他前排的座位上,不轻不重地说:“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你和别人打架了?”
池越没否认:“嗯。”
“打个架而已,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越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有一点私心,他不想让林栖知道,他是和周绍打架。
“你戴口罩是因为受伤了吗?”林栖问:“我能看看吗?”
池越还没来得及拒绝,林栖已经抬起了手。
他没想到,林会长的那句话根本不是疑问句,而是通知。
“你?”
池越垂下眼,看到细白的手指一闪而过,勾住口罩底端,轻轻拉了一下。
“我以为……你伤得有点厉害,”林栖指尖很轻微地触碰了一下池越下巴上的伤口,又迅速收了回来:“你这是被狗咬了一口?”
昨天晚上,听到周绍那句话时的怒火和许多无缘无故的敌意忽然消散了许多。
池越“嗯”了一声,低声回:“是被狗抓的。”
他下巴上的伤口有些深,但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伤痕,光看这一块,看不出来他打得有多厉害,不过想到这是位能一挑多安然无恙撤退的主,林栖还是问道:“和你打架的那个人呢?”
“进医院了吧,”池越一个字都不想提起周绍,潦草地回了一句,又说:“你为什么还不去吃饭?”
“听说你和别人打架了,就赶回来看看你的身体健康情况啊。”
“你看过了,”池越说:“现在你可以去吃饭了。”
会长还没被人这么赶去吃饭过,一时感觉有点新奇:“好吧。”
他刚要走,池越又说:“等等。”
“嗯?”
池越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难以开口,“那个。”
“哪个?”林栖很有耐心。
“那个周绍,”池越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你别再理他了。”
“你说这个啊。”林栖笑起来,“嗯,我知道了。”
他回得很不在意,池越加重了一点语气,强调:“我说真的,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从校霸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格外没有可信度。
但林栖没有觉得怪异,只是又认真回了一遍:“好,我知道了。”
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池越,你是要一直待在教室,还是回宿舍?”
“回宿舍。”
“嗯。”林栖点点头,走了。
池越:“?”
这就走了?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林栖估计这会食堂的人差不多也吃完了,他没再去食堂,转去了学校超市。
超市分为两部,一部是零食区,一部是学习用品和生活用品区,正是回宿舍休息的时间,零食区拥挤到人仰马翻,用品区门可罗雀。
林栖目不斜视地走进用品区,货架上有创可贴卖,且品类繁多,林栖抬起手,在印着猫咪图案的创可贴盒子上停了一秒,拿起一旁的标准普通版。
他不清楚经过,但从池越的话里判断,他们打架的原因还真的是因为他。
那他总要为受伤的同桌买一盒创可贴的,就当做谢礼。
回到宿舍,他敲了敲池越的房门。
根本没要他等,房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池越刚刚似乎在洗脸,水珠顺着下颌滚落到脖颈,打湿了一点衣领。
林栖:“……”
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池越要戴口罩来上学了。
他把创可贴扔进池越怀里:“就没有人告诉你,你的伤口不适合碰水吗?”
池越接住盒子,“不能吗?”
“不仅不能,你这种伤势,还要去打狂犬疫苗。”
池越掀起眼皮,顿了顿:“不是被狗抓的。”
“嗯?”
“是磕到的。”池越说:“所以,不用打。”
林栖:“……行。”
下午,池越果然没有再戴口罩,只是下巴上多了一道创可贴。
但这会,池校霸和周绍在学校门口为爱打架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每个人看到他脸上的创可贴都要好奇地瞄两眼,瞄得池越烦不胜烦,刚想痛快点把创可贴撕下来,就听到隔壁同桌平静的声音:“不准撕,不然我就让你把创可贴全部吃下去。”
池越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放下。
“你为什么这么凶?”池越疑惑:“你对别人也这么凶吗?”
“不是啊,只是对你而已,你享有会长特别待遇,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池越:“你们学校的学生是不是都瞎了,看不出你不是好人?”
“你也是我们学校的,池越同学。”林栖说:“我们学校的学生不瞎,至于他们为什么看不出来……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池越:“?”
“你有什么意见?”
林栖靠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难道我说错了吗?”
突然加近的距离,池越克制住往后退的本能,仔细看着他的脸。
太近了,甚至能数清楚他的眼睫毛到底有多少,根根分明地浸在阳光里,眼尾微勾。
瞳孔颜色很深,唇色……他也说不清楚是浅还是深,总觉得像桃花。
池越:“一般。”
林栖坐回去:“那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了,其他人不瞎,你比较瞎。”
前排的两位同学:“……”
老天爷,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
池越和周绍打架的消息经过一天的发酵,终究还是传到了学校老师的耳朵里。
倘若他们是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一架那也就算了,偏偏就在学校附近的街道,当着那么多明世学子的面打起来了,不抓出来敲打一番严正纪律,简直愧对和平友爱的校训。
放学前,池越被面色凝重的苏绣叫去了办公室。
他刚站起来,被林栖轻轻拽住了衣角。
林栖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目光,轻轻叹气:“不是你的错就不要认。”
池越喉结微动:“嗯。”
很平静的一句话,但他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不是我的错?”
他自己都没发觉,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池越不是真的瞎,当然知道自己在学校的风评有多差,他从来不在意,那些人说什么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只是被林栖相信的感觉,还是让他在新奇之中,又觉得有点陌生。
“为什么?”林栖微微弯起唇角:“可能是直觉吧。”
直觉?什么直觉?
池越没怎么明白,苏绣又催了一遍,他只好先跟着苏绣去办公室。
路上,苏绣沉着声问:“你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苏老师平时说话都是温言细语,很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候,但再怎么说也是班主任,温和与严厉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池越没有意外,只是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为什么?池越,老师问你问题,是希望你认真回答,不是要你随便糊弄的。”
池越不是故意糊弄,只是打架的原因牵扯到林栖,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真的没什么。”
苏绣要被气昏:“一会到了教导主任面前,你也要这么说是吧?”
池越保持沉默。
苏绣无话可说,加快了脚步往办公室去。
办公室里早就聚满了人,五班班主任,年级主任,教导主任,还有脸上贴着纱布的周绍,一群老师面沉如水地站着,硬是营造出了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过来送作业的学生紧张兮兮地进门,又噤若寒蝉地出去。
池越跟在苏绣身后进了办公室,听到动静,周绍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冷冷地碰撞到一起。
池越看到周绍脸上的纱布,不咸不淡地扯起嘴角,像是在嘲讽。
周绍眼神骤然变得阴沉,但只有一瞬间。
“人都到齐了是吧,”教导主任问:“来,池越,你说说,昨天晚上为什么在学校门口打架?”
池越的回答还是没变:“没什么。”
“没什么还会打架?既然没为什么,你怎么不和我打架呢?”教导主任多年的老油条,对学生这一套说辞都听腻了:“说实话,不然我就请你们家长来,让他们来好好观摩你们俩打架的英姿。”
池越没回,教导主任围着他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笑了:“行啊,你倒是挺倔的,怎么,是想被记过处分啊?”
在学校记过是要录入个人档案的,苏绣连忙求情,“主任,记过是不是太严重了?”
“行,那我再问问,你们俩为什么打架?又是谁先动手的?”教导主任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落在池越身上:“池越,是你先动手的吗?”
池越先前就因为打架进了好几次办公室,教导主任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他没想到,池越居然否认了:“不是。”
“哟呵,”教导主任惊奇地说:“不是你那是谁,周绍,是你先动手的吗?”
说实话,他不相信是周绍先动的手,毕竟周绍受的伤可比池越严重多了,头上都被缝了几针。
要不是如此,学校也不会找他俩。
他们俩打架的位置比较偏,只有学生之间口口相传的事情经过,还有学生拍的一段简短的录像,录像里他们俩已经打起来了,也没法分辨是谁先动的手。
周绍瞥了一眼池越:“不是。”
“这个也说不是那个也说不是,难不成你们俩的手会自己动吗?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教导主任被两个油盐不进的学生气出火,语气也越发严厉:“池越,到底是不是你?!”
池越眼皮也没眨,神色近乎冷淡,仍旧说:“不是。”
“行啊你们,”主任气笑了:“你们俩要是不交代,那今晚就别回家了,留在办公室,一直到肯说为止。”
“请家长,记过,写检讨,一个也别想跑。”
趁着教导主任出去抽烟解气的时间,苏绣把池越拽到一边,低声说:“池越,是你先动手你就认,认下了也就是写个检讨的事,在学校里记过是会影响到你未来的,不要不信老师的话。”
池越手背在身后,脊背挺得一如既往的直,只是头低着:“老师,真的不是我。”
“老师,你也觉得是我吗?”池越看着她。
“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的,可是……”
苏绣没说下去,和池越扬名全校的校霸名头比起来,周绍就是个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污点的好学生,老师们会偏向哪一边,显而易见。
池越忽然觉得有点没劲。
不管是在这里耗时间还是别的什么,都很没劲,还不如干脆认了尽快揭过这一页,但想起林栖说的话,他舔了舔嘴唇,到底还是没开口。
五点半放学,直到八点,两个学生还呆在办公室没出来。
住校的学生还在晚自习,教室的灯都亮着,池越往外看去,可以看到一班的窗户。
他眯了眯眼睛,看到教室外站着的人,距离太远了看不清,但怎么看都觉得是林栖。
林栖长得太特别了,模糊的影子都比别人特别。
下一刻,他看到疑似林栖的人往办公室方向走来,距离接近,他发现自己的感觉没有错,真的是他。
没一会,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教导主任边用手机看视频边回。
“主任好。”林栖推开门,礼貌地打招呼。
“是你啊,”面对全校最优秀的学生,主任眉开眼笑,丝毫不见方才发怒的影子:“怎么啦,来办公室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池越,”林栖说:“想知道他为什么没去竞赛辅导。”
池越参加数学竞赛教导主任还是知道的,手一指,说:“在那罚站呢,学习好有什么用,成天就知道惹事!”
林栖:“……”
他问:“为什么罚站啊?”
“他俩打架,还不肯说实话,问他们是谁先动手,没一个认的,我就罚他们站着了。”
林栖意味深长地看过去:“这样啊。”
周绍自他进办公室以来就一直在看着他,现在正对上他这一眼,心里忽然一紧。
他昨天是看着林栖和池越一起在小吃街玩的,只是这两个人一直没注意到他,林栖似乎从来都看不到他。
他嫉妒池越,非常嫉妒,凭什么这个成天和林栖作对的傻逼还能和林栖和解,而林栖理都不想理自己?林栖一走,他就再也忍耐不住,去找池越了。
他在明世四年,学校门口哪里有监控哪里没有早就一清二楚,他俩打架不可能会被录下来,而池越名声又坏,没有人会相信他。
应该是这样才对。
他咬了咬牙。
“主任,我觉得这里应该有什么误会。”林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语调很平稳:“刚好我拷贝了一份视频,想请您看一下。”
周绍倏地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他拿出来的黑色U盘。
教导主任接过来:“好,我看看。”
他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里,读取打开,视频窗口立刻弹出来,流畅地播放起画面——
是池越和周绍打架的全过程。
虽然因为距离远的缘故,记录下的画面有些模糊,但不难看清楚,是周绍先攥住了池越的衣领,把他拽到一边。
教导主任一言不发地看完,抬起头,对林栖说:“辛苦你了。”
林栖摇摇头:“不辛苦,谢谢主任相信我。”
“池越,你可以先走了,明天给我交三千字检讨,再请你的家长来一趟。”
池越无所谓地应了一声,从周绍身后走过的时候,低低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林栖不喜欢你吗?”
周绍握紧了拳,手背绷到发白。
“我告诉你,”池越笑了一声,却没什么笑意,尽是冷淡和某种意味不明的挑衅:“因为你不仅恶心,还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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