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女甜甜一笑,眼中却流下泪来,伸出手来抚着杨过面颊,说道:“过儿,是你,这不是做梦么?”杨过俯下头去,亲了亲她脸颊,柔声道:“姑姑,你怎样了?你不是做梦,过儿不是抱着你么?”但见她衣衫上斑斑点点,满身是血,心中矍然而惊,急问:“你伤得重不重?谁伤了你?过儿这就给你报仇!”
小龙女受了前后两股大力的夹击,初时乍见杨过,并未觉痛,这时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翻腾过来,伸手搂住他脖子,说道:“我……我……”身上痛得难熬,再也说不下去了。
杨过见了这般情状,恨不得代受其苦,眼泪簌簌而下,哭道:“姑姑,过儿来迟了!”小龙女说道:“不,你来得正好,我只道今生今世,再也瞧不见你啦!”突然间全身发冷,隐然觉得灵魂便要离身而去,抱着杨过的双手也慢慢软垂,说道:“过儿,你抱住我!”杨过的左臂略略收紧,把她搂在胸前,百感交集,眼泪滴在她脸上,温热的让她浑身发抖,小龙女道:“你抱我,用……用两只……两只手!”一转眼间,突见他右手袖子空空荡荡,情状有异,惊呼:“你的右臂呢?”杨过苦笑,这才想起郭芙耶律齐两人就跟在身后,连忙回头,见他二人立在众人之后,神情莫测,眼下救姑姑要紧,低声道:“这时候别关心我,你快闭上了眼,一点儿也别用力,我给你运气镇伤。”
小龙女道:“不!你的右臂呢?怎么没了?怎么没了?”她虽命在垂危,仍是丝毫不顾念自己,定要问明白杨过怎会少了一条手臂。只因在她心中,这个少年实比自己重要百倍千倍,她一点也不顾念自己,但全心全意的关怀着他。她自来淡漠,除了杨过再不对任何人存半分情感,从前只觉得关怀他,是师父待弟子应有之义,既然古墓中只有们两人,她不去怜惜杨过,那么又去关怀体惜谁呢?直到此时此刻,她自己才知道,决不能没有了杨过而再活着,他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过百倍千倍。对于小龙女,杨过的一条臂膀,比她自己的生死实在重要得多,因此固执着要问。她伸手轻轻抚摸他袖子,丝毫不敢用力,果然,袖子里没有臂膀。她忽然一点也不感到自身的剧痛,因为心中给怜爱充满了,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痛楚,轻轻说道:“可怜的过儿,断了很久吗?这时还痛么?”
杨过见她如此,哭着摇摇头,说道:“姑姑,早就不痛了。只要姑姑还像从前那般疼惜过儿,少一条臂膀也没什么?你瞧,过儿一条左臂不是也能抱着你么?过儿长大了,一条手臂也能保护姑姑。”小龙女轻轻一笑,只觉他说得很对,躺在他怀抱之中,虽然只一条左臂抱着自己,那也是心满意足了。她本来只求临死之前能再见他一面,现今实在太好,真的太好了。金轮法王、潇湘子、尹克西、全真五子、众弟子……众蒙古武士……人人一声不响,面面相觑。众人只见小龙女在九大高手、无数蒙古武士虎视眈眈之下对杨过缠绵爱怜,将所有强敌全都视如无物,旁若无人,一时也不知是震惊还是疑惑。
郭芙呆呆看着,眼神忽明忽暗,她从前见杨过与小龙女恩爱缠绵只觉得不妥,却未感心中如何,只是方才听了杨过诸般言语,此时言行竟与刚才与自己说的大相径庭,深吸一口气,不知自己该悲该怒,忽然轻声开口道:“倘若你师父受伤若此,你也会这样么?”耶律齐听到看她一眼,见她双目不转,直直盯着杨过,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俊眉深蹙,眼神一暗,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却道:“尊师重道,该当如此。”他向来不惯作伪,这八个字却说得掷地有声,郭芙听后却垂下头,单手按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又听见小龙女忍不住问杨过:“你的手臂……手臂是怎么断的?快跟我说。”杨过不愿她知晓实情,只道:“手臂断了便是断了,原因又有什么要紧,姑姑,你莫要说话,好生歇歇罢。”
小龙女凄然望着他,想到既已遭到不幸,那么怎样断了都是一样,这时胸口和背上的伤处又剧烈疼痛起来,她自知命不久长,低低的道:“过儿,我求你一件事。”杨过忽然想起上回古墓中她重伤的情景,暗想哪怕姑姑仍要我的性命,我也不得违背,只是芙妹,唉,总是我杨过生来命苦,又能怪得了谁?忙道:“姑姑,难道你忘了,在古墓之中,我拜师之时,我曾给你立誓,你要我做甚么,我便做甚么。”小龙女幽幽叹了口气,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杨过道:“在我永远是一样,过儿一辈子都听姑姑的话!只要,只要姑姑你好好的,别再不要过儿了。”小龙女凄然一笑,低低的道:“我哪里舍得不要你,只是,只是我没多久好活了,你陪着我罢,一直瞧着我死,别去陪你的郭……郭芙姑娘。”
杨过又是伤心,又是惭愧,姑姑待他这般好,自己却总想让她答应自己和芙妹在一处,又寻思:“我待芙妹的心思是与姑姑分手后才知晓,姑姑又从何处知道?此时她伤得如此之重,万万不能再让她分神。”连忙说道:“姑姑,我自然先陪着你。”小龙女嫣然一笑,道:“过儿,你……你记不记得,在,在古墓里,你亲口给我发过一个誓。”杨过心中一凉,颤声道:“……甚么誓?”小龙女道:“你不记得啦,我要你说,你今后心中就只有我一个儿,若是有了别个女子,就得给我杀死。”杨过吃了一惊,顿时失色,再不敢瞧郭芙一眼,深怕小龙女看出端倪,小龙女却像沉浸在回忆里继续道:“你跟我说,‘莫说我永远不会,要是我当真不好,不听你话,你杀我也是该的。’又跟我发誓‘弟子,咳咳,杨过,这一生一世,心中……就只有姑姑一个,倘若日后变了心,不用……姑姑来杀,只要一见姑姑的脸,弟子就亲手自杀。’”小龙女依偎在他怀里,愈想愈开心,又道:“过儿,你瞧,你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我都……记得。”
杨过当时以为自己要和小龙女一同死在古墓中,只要叫她开心,要他说什么不能?可此时在郭芙面前,又要他如何承认?重阳宫后玉虚洞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却只盯着郭芙,心中祝祷上苍,只盼郭芙内功不济,半句话都听不清晰。郭芙近来内力大涨,再非吴下阿蒙,在场众人又都不说话,是以小龙女声音虽然微弱,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楚明白,只听“铮”的一声,郭芙右手拇指轻拨剑柄,两寸紫光露了出来。耶律齐连忙挡在郭芙杨过中间,左手两指捏住露出的剑身,阻止郭芙继续拔剑,低声道:“郭姑娘,是非曲直咱们都不清楚,纵然你要依据断案,也要等到案犯陈冤招供之后罢?”郭芙瞪着他,泪簌簌而下,哭着怒道:“你,你方才都听见了?原来你也骗我,你们都骗我!啊,是啦,你们都当我是傻瓜,欺我上当,我怎么就相信了呢?我竟然全都相信了!”
此时全真五子乍见杨过到来,均知此事纠葛更多,谁都没留意人群后的郭芙耶律齐。只听丘处机大声道:“我重阳宫清修之地,今日各位来此骚扰,却是为何?”王处一更是怒容满面,喝道:“龙姑娘,你古墓派和我全真教虽有梁子,双方自行了断便是,何以约了西域胡人,诸般邪魔外道,害死我这许多教下弟子?”小龙女重伤之余,那里还能分辩是非,和他们作口舌之争?全真教下诸弟子见她剑刺甄志丙,又伤赵志敬,不论是甄派赵派,尽数会她当作敌人,当此纷扰之际,更是无人出来说明真相。
忽听一声高叫:“你们一群牛鼻子臭道士联同这帮蒙古鞑子合起伙来欺负人家年轻姑娘,还算甚么名门正派,还要不要脸?”众人只听得是一个好听的女声,连忙回头,见一绯衣女子俏然而立,容颜慑人,叫人不敢逼视,只见双眸婆娑,似是刚刚哭过,又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意,丘处机闻言辱及全真教本要发怒,哪知是个年轻姑娘,一时又不好与她计较,忙问道:“这位是?”孙不二看了一眼,忙道:“啊,师哥,这是靖儿和蓉儿的闺女,小名儿叫芙儿。”丘处机闻言柔声道;“原来是芙儿,你爹妈要你来的么?”耶律齐也未想到郭芙会忽然发话,一时也不知是否该阻拦,就让郭芙径直过去,只见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晚辈郭芙给诸位道长请安问好。”
丘处机见她礼数不缺,点了点头,道:“芙儿,你方才说些甚么?”郭芙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我爹常说,全真教是中原江湖的顶梁柱,可是我眼前所见,却是你们在帮蒙古鞑子欺负龙姑娘,丘道长,你可别忘了,龙姑娘可是咱们正派公选的武林盟主,你们全真教就是这样对待武林盟主的么?”丘处机给她一个抢白,无言以对,听孙不二郝大通等人所言,小龙女确实有武林盟主之名,只是她今日大闹全真教,重伤甄志丙与赵志敬,也确有其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杨过伸左臂轻轻扶着小龙女的腰,深望郭芙,他原本一直苦恼不知该如何跟郭芙交代,听她之言,竟是站在姑姑一边,微微放心,静静看她说些什么。她哪里知道郭芙此刻心中已经乱成一团,但她素来恩怨分明,只恨杨过胡言乱语,颠倒无常,念起小龙女当夜赠剑之事,倒对她起了几分同情之心,想到她二人皆为杨过所欺,恨不得冲上去先将杨过千刀万剐。但她到底是郭靖之女,又听了耶律齐之劝,见此地强敌环饲,岂能不晓大义?因此她愈是气愤难当,反而不似以往露在面上,此时却紧绷着个脸,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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