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想起初识之时,相视一笑,杨过道:“你这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大小姐,定然找不到。”郭芙望他一眼,噗嗤一笑,骂道:“你那时是人么,分明是个小黑鬼,还厉害的要命,动不动就打人!”忽而想到什么,别过身去,不叫杨过看见自己颊边的泪,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得到的。”杨过知道她又哭了,故意不戳穿她,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撇嘴道:“找得到我也不去,那里又不是我家。”郭芙由他抱着,点头道:“也对,我从没问过你,你家在哪儿?你知道么?”杨过摇头苦笑:“郭伯伯也许知道。”郭芙见他如此,知道他自伤身世,想自己自幼给父母长辈疼爱,他却无父无母,每日见到,难怪老是如此伤怀古怪,忽然道:“杨哥哥,若,若你当真不测,我带你回桃花岛罢。”
杨过一愣,眼前忽见片片桃花,心中火热,故作淡淡道:“我,我说过再不回桃花岛了……”郭芙闻言垂下眼来,黯然道:“哦?是么?”杨过忽然攥紧她的手,怒道:“你这样就放弃了?你,你怎么不多求我两声!”
哪知郭芙抬头,泪又下来,哭道:“谁稀罕你了,你爱去不去,我把你一把火烧了,放在你姑姑旁边,你满意了不曾?”杨过扳过她的身子,也哭了,道:“好,好 ,听你的,你带我回桃花岛,就埋在咱们斗蟋蟀的那个小山坡上,那儿的桃花特别好,远远地还能望见你房间的茜纱窗……”杨过自己说着,悠然神往,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黑黝黝的少年,站在那个小山坡上,呆呆的看着地上踩死的蟋蟀,又抬起头远远望着前面透着和光的窗子,有个俏然的身影在窗子上忽隐忽现……
原来,自己漂泊半生,念念不忘的却是那个记忆里桃花满天,美如仙境的桃花岛。
杨过忽而紧紧抱着郭芙,摇着她的身子叫道:“芙妹,你快发誓,你一定要带我回桃花岛,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郭芙淌着泪,不住地点着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杨过嚷道:“不,你要发誓,咱两个半斤八两,你说得话一样不作数!”郭芙流着泪嗔道:“谁跟你半斤八两,我跟你击掌为誓,自然做得到,你非要我发誓,那我就发誓,若杨过死后,我郭芙不将他带回桃花岛,任他暴尸在外,就叫,就叫杨过化作厉鬼,一生缠我不休!”杨过闻言放心一笑,忽而又拉下脸来,道:“不不,我活着你尚且不听我的话,死了你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要你发誓,若你,若是你不带我回家,我就,不,你就,你就此生不许嫁人!”
郭芙一呆,推他一把,骂道:“你,你这是什么誓,你欺负人!”杨过凄然一笑,道:“我就要死了,你连个将死之人都不肯成全?”郭芙低下头,默然想了想,忽然咬牙道:“好,若我办不好此事,莫说你会缠我,我自己心也不安,不嫁人,就不嫁人!”
杨过见她答应,咧嘴一笑,心道:“我此时不死,你自然是不能办成此事了,待我要死了,就躲到一处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叫你永生找我不到,再不能嫁给旁人。”又想:“糟了,若芙妹终生不嫁,那我岂非害她?那,我是让她嫁,还是不嫁?”
一时间犹豫不定,郭芙见他眼神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道:“你想什么呢?”杨过一愣,忽道:“我在想,要你永远不嫁人,那也说不过去,这样罢,你若二十年没办好,到时候我也许你嫁人。”
郭芙大惑不解,心道:“送他回桃花岛何用等他死了?待出了古墓,找了解药,立时便可成行,哪里用得着二十年?”可是杨过此言说得煞有介事,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这么不中用,忙道:“凭什么?”哪知杨过根本没听见,自言自语道:“不不,二十年太长了,十年吧,不,又太短了,十二……十五,十六年罢!”
郭芙怒道:“你在胡说八道甚么?”杨过理直气壮道:“我若回不去桃花岛,你就十六年不许嫁人。”郭芙哑然气道:“你这是甚么破规矩?我才不听你的,十六年,我都成老姑娘了!”杨过道:“那又怎样,怕没人要你?”郭芙大窘,脸红道:“你说甚么,谁怕了?”杨过道:“那好啊,若是我,二十年也等了,若是有人十六年后还肯娶你,我杨过执鞋拉马,背你上花轿!”
郭芙闻言,也不想若他死了,还怎么给自己送嫁,只是给他激将,心道:“杨过他好瞧不起人,难道十六年后,就当着没人肯娶我不成?我偏不信!”于是道:“好啊,咱们一言为定!”
二人说完,四目对视,才觉得自己方才谈及生死,故作洒脱,为何不能趁着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呢?二人都想:“既然成亲已成定局,此生二人再难在一起,但若两人心中有情,又何用天长地久,同生共死?杨过心道:“我此生此世,心里只有她,也只求她此生此世,心中只有我,若是那样,我纵然死了,也跟活着没有两样。”郭芙却想:“我不管别的,也不管你娶了谁,只要咱们都活着,你喜欢我一日,我便陪着你一日。”二人嫌隙尽去,拉着手相视一笑,竟再无半点儿悲戚,心中只剩欢喜。
忽听一声幽幽的叹息,“过儿!”,杨过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小龙女一身喜服,眼神漠然,呆呆地站在门口。
杨过一呆,忽觉手心暖意尽去,原来郭芙撒开了他的手,心道:“芙妹定要恼了。”却见郭芙也是一呆,忽而扭头冲他微微一笑,并无半分恼怒之意,他跟着一笑,想道:“我怎么糊涂了,今时不同往日,我和姑姑都时日无多,芙妹真心待我好,怎会为姑姑恼我?”于是来到小龙女面前,说道:“姑姑,你怎么了?怎么忽然起身?”
小龙女颤了颤,眼神才慢慢停到他脸上,道:“是过儿么?过儿,你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原来小龙女睡梦间蓦地里觉得身上少了依靠,立即惊醒,发现杨过不在身旁,以为他就此离去,便拖着子扶着石壁四处寻他。找到放着棺材的石室,见他未离古墓,心中大是喜慰,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他跟郭芙说甚么十六年,一言为定,心中疑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听见了甚么,此时见杨过问她,忽而想起梦中所见,忙道:“啊,是了,是欧阳锋,孙婆婆说定是欧阳锋!”她太过激动,一时身子虚弱,将要摔倒。
杨过急忙扶好她,回头道:“芙妹,咱们先回去。”郭芙答应着,和杨过一同扶着小龙女回原来的石室。小龙女坐回床沿,忽而又叫“过儿”,杨过握住她手说道:“我在这儿。”
小龙女安了安心,道:“过儿,你别……别就走。”她实在支持不住,又要朦朦胧胧的睡去,但她又实怕一觉醒来,杨过当真不见了,是以不愿睡,说道:“我不想睡,你跟我说话啊。郭,郭姑娘,你别带走过儿。”郭芙坐在她身畔,柔声安慰道:“龙姊姊,你放心罢,莫说他不走,若他跑了,我给你抓回来。”
小龙女闻言舒了口气,淡淡一笑,道:“那好得很,你去抓,定然,定然抓得住。”杨过一怔,知道姑姑方才定然听见了甚么,不然怎会出此言?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只听郭芙道:“龙姊姊,你方才说甚么欧阳锋啊,欧阳锋不是杨哥哥的义父么?”
小龙女道:“我说了欧阳锋么?说些什么?”杨过提醒道:“你说孙婆婆料定是他,是甚么事?”小龙女听他一提,登时记起,说道:“啊!孙婆婆说,打伤我师父的,一定是西毒欧阳锋。她说世上能伤得我师父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欧阳锋是出名的坏人。我师父至死都不肯说那恶人的名字。孙婆婆问她:‘是不是欧阳锋,是不是欧阳锋?’师父总是摇头,微笑了一下,便此断气了。那欧阳锋可不就是你的义父吗?他武功果然了得,难怪师父打他不过。”
郭芙担心道:“那怎么成?他的义父成了杀祖师的仇人,那这仇还报不报?”杨过叹道:“还谈甚么报仇,现在我义父死了,师祖和孙婆婆死了,重阳祖师和祖师婆婆都死了,什么怨仇,什么恩爱,大限一到,都被老天爷一笔勾销。倒是我师祖最看得破,始终不肯说我义父的姓名……”突然大叫:“啊,原来如此!”
小龙女问道:“你想起了什么?”杨过道:“我义父被师祖点了穴道,不是李莫愁解的,其实当时师祖没有点中!”小龙女道:“没有点中?不会的。师父的点穴手断高明得很。”杨过道:“我义父有一门天下独二的奇妙武功,全身经脉能够逆行。经脉一逆,所有穴道尽皆移位,点中了也变成点不中。”郭芙也道:“不能吧,穴道也能移位?天下有这等怪事?想来我爹爹,外公他们也是不成的。”
杨过道:“我试给你们瞧瞧。”说着站起身来,双手撑地,头下脚上,的溜溜转了几个圈子,吐纳了几口,突然跃起,将顶门对准床前石桌的尖角上撞去。小龙女脸色一白,吓得发抖,郭芙惊呼:“啊哟!小心!”只见他头顶心“百会穴”已对着石桌尖角重重一撞。“百会穴”正当脑顶正中,自前发际至后发际纵画一线,自左耳尖至右耳尖横画一线,两线交叉之点即为该穴所在。此穴乃太阳穴和督脉所交,医家比为天上北极星,所谓“百会应天,璇玑应人,涌泉应地”,是谓“三才大穴”,最是要紧不过。那知杨过以此大穴对准了桌角碰撞,竟然无碍,翻身直立,笑道:“怎么样,经络逆行,百穴移了位啦!”小龙女与郭芙啧啧称奇,都道:“真是古怪,亏他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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