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宫宴下半场的焦点,自然从顾朝蘅变成了叶云婀。
苏尘站在暗处,瞧着与自己距离不远的欢腾,眸色悲喜难辨。
“督公。”
凌肆走到苏尘身侧,稍一欠身,视线亦随着绯衣男子的目光落到叶云婀身上。
许是主仆多年来的默契,凌肆还未开口,苏尘便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让你查的东西有进展了?”
“是。”凌肆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苏尘,“请督公过目。”
这些天来,他一直奉着督公之命,暗中调查着叶云婀的身世,特别是让他重点调查柳姨娘怀孕期间,都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儿。
柳姨娘,叶云婀的生母,叶子圭在外养的外室。
凌肆道:“属下调查清楚了,柳氏在待产之际,确实进过宫中。且,她与先皇后交情甚好。”
先皇后?
苏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将暗信一折,递给身后之人。
“此事先不必声张,一定要调查仔细了,莫出了什么闪失。”
“督公放心。”
苏尘稍一挥手,凌肆便又退了下去。男子站于原地,视线定格在宴席间的那一抹靓影之上。
心中已有了淡淡的疑惑与思量。
不知过了多久,歌舞停歇了少时,苏尘瞧着有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顾将军?”苏尘扬了扬眉。
因为他被皇帝封了千岁,故此见了顾朝蘅也不必拜。
顾朝蘅凝视着他,目光中多了些恨意。
“千岁大人,”他按捺着性子,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同他说道,“我有一事不解,想找千岁大人问个明白。”
苏尘睨他一眼,似乎懒得搭理他,兀自转过身形,往外走去。
看着那一抹绯色身影逐渐远去,顾朝蘅握了握拳,咬牙追了上去。
……
临花洞外,苏尘垂眼,看着地上距自己越来越近的影子,一顿足。
他的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顾将军这般锲而不舍,是为了何事?”
顾朝蘅也停下步子,瞧着眼前男子。
眼前男子一袭绯袍,衣袂微动。有些宽大的袖摆与乌发随着风轻轻扬起,颇有一番仙人之姿。
唯有左眼之下,一颗泪痣夺目、勾人。
顾朝蘅从未见过哪个男子有这样一双摄人魂魄的眼,竟艳丽得宛若女子一般。
他定住神思,将视线从苏尘的一双眼上挪开。
只是不等他开口,眼前之人突然勾了勾唇,语调颇有些轻佻。
“顾将军费此周折,莫不是……为了内人吧?”
内人。
听他这么称呼叶云婀,顾朝蘅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他却没有任何法子,只得如是点了头。
诚然,他追上苏尘,就是为了云婀。
他要问清楚,云婀为什么会嫁给他,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如此突然地嫁给他。
苏尘瞧着眼前的男子,顾朝蘅身上还带着些少年气,心思也是不加任何掩饰。
他明艳、诚实、温柔。
他的感情就像是一泓澄澈的泉,不带任何杂质。
却让苏尘不屑。
绯衣男子站在暗处,半张脸沉在阴影里,月色将他的左右面颊恰到好处地分割开来。
顾朝蘅沉吟片刻,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千岁大人,您是何时娶的她?”
是在叶家犯事、她被关押进天牢之时么?
苏尘听着他的话,面色却没有什么波动。
“千岁大人,”他上前一步,犹豫了阵儿,还是继续说道,“您娶云婀,云婀可愿?”
是两情相悦,还是强取豪夺?
他有太多太多疑问、太多太多情绪了。
他已经很在努力地克制情绪了。
男子又往前迈了一步。他们所处的此处十分幽静,加之此时宫宴上正是热闹,故此也无人前来。
只有他们二人在此对峙。
顾朝蘅接二连三的追问,让苏尘有些不耐烦。他歪了歪头,忽地一笑:
“那又如何呢?”
心甘情愿如何呢,强取豪夺如何呢?
如今,叶云婀还不是他苏尘的妻。
月光晃荡,落于他的衣领、他的面、他晦暗不明的眸底。苏尘的语气之中,忽地又带了几分戏谑。
他慢条斯理道:“那又如何呢,即便我是强娶了她,顾将军,您又能如何呢?”
挑衅!
尽是挑衅!
顾朝蘅只觉得血气往上涌,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顾朝蘅看着眼前的苏尘,男子的面色白得可怖,眼神冰冷,正居高临下地乜斜着自己。
他阴冷、他自私、他残暴、他不仁。
他就像是吸血的鬼!
顾朝蘅无法想象,自己疼惜到连根手指都舍不得碰的姑娘,日后要朝夕与那人相处、与那人同床共枕!
他气得浑身发抖。
苏尘低了低眸,余光一瞥他已经握紧的拳,唇角向上勾了勾。月光忽地暗了些,落在光秃秃的枝上,树影映照在苏尘的面部。
狰狞,可怖。
他的面色极白,像是生了某种奇怪的病,衬得他的身形亦是孱弱,只消风轻轻一吹,便能立马倒下去。
他睁着眼,眼珠幽黑。
“将军与她的缘分尽了,不该肖想的,就莫再痴心妄想了。”
苏尘的语气轻飘飘的,言罢,便转过头,往前走去。
顾朝蘅紧攥成拳的手在颤抖。
没有尽,不能尽!
他快步上前,一下子揪住男子的衣领。
苏尘有些诧异,但还是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就是这种轻蔑的眼神,让顾朝蘅咬牙切齿。
他道:“你与云婀……究竟是她愿与不愿?”
苏尘被他揪着衣领,默不作声。
“说!”顾朝蘅咬着牙,“是不是你强迫她的!”
苏尘却笑了,那笑容有些发白,带着几分病态。
却是将话题岔开。
“世人皆说,顾家三郎谦谦有礼、温润无双。今日苏某竟见了顾将军如此狰狞的一面,真是稀奇事。
“我的谦逊是对君子,非小人。”
男子沉着声音,道。
小人?苏尘眉眼笑开,“是,苏某是小人,我强娶她,不过是因为——”
说及此,他的话语稍稍一顿,脑袋又歪了歪,若有若无地靠在身后的石壁上。
须臾,他轻轻吐出一句话:
“我好她美色。”
此言一出,顾朝蘅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
只听一声又沉又闷的“咚”,苏尘已被他打得偏过头去,嘴角之处,多了星星血渍。
顾朝蘅愣愣地看着自己挥出的拳,不敢置信。
他方才……竟一时冲动打了眼前的男子。
苏尘将头耷拉着,身子无力地靠在身后的石壁上,若不仔细看,还以为他没了气息。
顾朝蘅将男子的衣领狠狠撒开,却又觉得还不解恨,又咬了咬牙,对他道:
“你、你若敢负她,我必杀了你!”
苏尘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嘴咧了咧,朝他一笑。
却在顾朝蘅离开后,将身子站起。他抬起绯色的袖子,望着那人的身形,漠然地将唇边的血迹擦拭干净。
先前羸弱的样子浑然不见,他眸色精明。
……
叶云婀一回府,就看见了浑身是伤的苏尘,不由得骇了一骇。
他浑身都是血,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儿,半斜着身子靠在床榻上,有气无力。
见云婀走进屋,他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般,两眼一放光。
艰难地将袖子抬了抬,指着那扇门。
“将……门关上。”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听得叶云婀心肝疼。
她走上前,顺着苏尘的指引坐到床边,又惊又惧。
“督、督公,你……要不要先上药?”
“上过药了。”他撑着身子,靠着床栏,艰难地喘息。
言罢,他又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桌案上的茶壶。
云婀立马会意,起身为他倒了杯热水,又怕会烫到他,把杯子放在唇下吹了吹。
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苏尘的身手她上次也是见识过,究竟是何人能把他伤成这样?
她瞧着靠在床上的男人,只觉得揪心,怔忡之间,竟不自觉地将满腹疑惑问了出声。
苏尘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身子又撑得坐直了些,他接过茶杯,放在唇下。
一阵沉默。
见他不语,云婀也不敢吭声。
好半天,他才终于将杯中热水喝完,像是一下子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般,又将整个身体往后重重一靠。
“顾朝蘅。”
“啊?”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时,叶云婀一愣。
苏尘瞥了她一眼,幽幽地说:“是顾朝蘅,你那小情人,打的我。”
叶云婀差点咬到舌头。
顾朝蘅会打他?顾朝蘅打得过他?
确定不是在顾朝蘅近他身之前,他将顾朝蘅一手捏死?
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想法,苏尘闷闷道:“他自幼习武,成日在外行军打仗的,我又怎么打得过他?你那情郎揍我,跟揍小孩儿似的。”
“……”
她一时无言以对。
可她怎么觉得,苏尘这语气,怎的还带了几分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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