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小说:小淑女 作者:伊人睽睽
    原霁与关幼萱并肩坐在高丘上, 望着天上繁星密云。

    原霁抬头静看星云,靠在他肩上的关幼萱伸手轻轻勾上他手指, 扯了扯。原霁低头,见关幼萱也低头垂目。她声音娇娇柔柔的,婉婉如歌“夫君,我有话问你。”

    原霁大度“你说。”

    关幼萱“你有没有背着我养女郎呀”

    原霁“我不是早告诉你没有了么,怎么你一直问啊。”

    他停下来,敏锐地发现关幼萱一直在意这个问题。她前后反复地问过他好几次,而今她还在问原霁挑起关幼萱的下巴, 注视她冰雪般的眼睛。

    原霁轻声“怎么了,我让你不安了么萱萱,我说过我不愿与我阿父一样的。”

    关幼萱道“所以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才问呀。”

    她红着腮,眼眸湿润, 目光闪烁。她心中已觉得自己误会了夫君,于是向夫君剖心要答案的时候, 她才会更不好意思。

    关幼萱解释自己的心事“因为、因为我们还在凉州的时候,我明明见到你推着一个女郎走,你却说没有。我明明看见了,我还看到那个女郎穿着士兵的衣袍。可你不承认, 我就好伤心呀。”

    她慢吞吞“我好讨厌那时候的你, 讨厌你的欺骗。我也不想哭, 可你赶着我走的时候, 我伤心得不得了,就哭了。”

    关幼萱仰头, 眸中水光潋滟, 轻柔明透“少青哥哥, 我其实,只是怕你欺骗我。我想相信你,可我怕你变得让我不敢相信。”

    原霁沉默。

    他在回忆那天的事。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关幼萱那一日眼中的失落,与通红的眼睛。她坐在榻上手指扣着木板,与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而后她离开,是边走边哭了一路么所以才被蒋墨哄上马车,被蒋墨带走。

    原霁的心,猛地一下被针扎住,密密麻麻的痛,丝丝缕缕。这点刺痛如同墨滴落入一汪深水中,很快整片水汪被染黑,刺痛感袭遍全身。

    必然是心中藏着一个小淑女,才会这般感同身受。

    原霁伸手,他手心带着粗茧的大掌抚着她姣好如玉的面容。他轻而坚定地,手捂着她的面颊,将她揉到自己怀中。原霁仰头看着繁星,心事千千万地起伏。

    他说“我没有没有背叛过你一丝一毫。但我确实欺骗了你,我欺骗你,是因为、因为”

    他想,比起所谓的惊喜礼物,萱萱的心情,不是更重要么

    原霁低声“是因为我在军营中练了一支全员是女郎的队伍,我称之为女英军。数月来,女英军的人数增增减减,如今固定在了百人上。当我和你这般说话时,束翼依然在凉州,训练女英军。

    “这支军队,我不让她们上阵杀敌,但我又要钱,又要粮,我将这支队伍拉扯起来,都是为了送给你。我希望在我生辰的时候,能把练好的女英军交给你做礼物。

    “我的夫人柔弱,坚定;天真,坚毅。她和以前原家所有的女君、所有的当家主母都不一样可是又都是一样的。你们都要与郎君一般守护凉州,管理好内务,让郎君们没有后顾之忧。我希望我的夫人身边有人保护,我亦害怕白河镇那一事件,再次发生而我或许赶不过去救你。

    “我分身乏术,不可能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出现。”

    关幼萱从他怀中仰头,怔忡看他。原霁低头,他与她抵额,他温度灼灼的肌肤与她温凉的额头相贴,原霁一字一句“萱萱,你记住,女英军最初的现身,只是为了保护你。”

    关幼萱喉中哽住,她抱紧他,已然说不出话。

    她喃声“我误会了你,让你受委屈了对不对”

    原霁满不在乎道“也不一定。你可以回凉州看,看女英军是不是真的存在。等我们到凉州,我相信束翼就能把女英军交给你了。你现在也没必要完全信我”

    关幼萱抢话“不我信你我再不那样了”

    她仰头恳求“夫君,以后我们有话直说好不好猜谜好累,猜你是不是三心二意好累。我想有话直说,你不要再骗我了。少青哥哥,比起其他来说,欺骗是最大的罪,它会消除我们之间的感情,会让我们互相不信任。

    “我一想到我以后再不相信夫君,就觉得好可怕。我们不要那样好不好”

    原霁注视着她这是怎样的小淑女。明明是怕他欺骗,还说怕自己再不相信夫君。

    原霁笑起来,爽朗道“好”

    关幼萱凝视他,他笑起来时,眼睛下的两道疤也像月牙一样。疤痕让他有些戾气,笑容又中和了他的凶性。他果然是自己梦中那个巍峨英武的少年将军虽然梦中那个少年将军不爱她,不愿娶她,然而现实中,原霁必然是愿意娶她的。

    原霁忽然低头看她一眼,目光微闪烁。他似有些犹疑,但迟疑一瞬,后,他还是说了出来“我也有事没告诉你。萱萱你家大人与我家大人商量,说我们两个年少不懂事,成婚必然是与大人们作对,他们越不让我们成婚,我们越要成婚。而且当时你堂姐假死逃婚,让他们都很害怕他们才同意我们成婚的。”

    他判断关幼萱的反应。

    关幼萱的反应傻乎乎的,她听愣了“啊。”

    原霁放下心来,看来他的小傻子夫人果然是不知道,而不是故意骗他的。原霁挠了下头发,继续讲“他们和我二哥商量,说让我们不要生小孩,两年后和离。你师兄总是不走,死赖在凉州,必然是想待够两年,到时候直接将你带走回姑苏。”

    提起裴象先,原霁语气忿忿然,是因他想到自己曾梦到裴象先差点要娶关幼萱也许在他梦境的后续中,裴象先真的娶了。

    裴象先就如狗皮膏药一般,原霁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人那般不知趣,非要缠着他们夫妻

    关幼萱恍然想了起来,她喃声“所以这就是你那段时间不高兴的缘故么”

    原霁不悦地哼一声“嗯。”

    关幼萱用古怪的眼神看他“你真的心里好能藏事呀。”

    从原霁知道堂姐假死而不说这事,到老兵那事,原霁猜出他父亲事情的始末却不动声色,再到如今关幼萱不得不用全新眼光看自己的夫君。她以为夫君只是鲜衣怒马美少年,原来原霁还是心机深沉的人么

    原霁盯着她“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关幼萱抿唇笑“因为夫君好看呀。”

    原霁一怔,他心里虽觉得她是故意用言语讨好自己,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步入陷阱,为她的赞美而洋洋自得。原霁扭过脸,轻轻地咳了一声,严肃地将话题捣回去“关幼萱,我不会跟你和离的。”

    关幼萱“啊。”

    原霁直视前方的眼神冷锐,他骨子里的凶性溢上,占有之欲远远胜过了其他的。原霁说“从我与你成婚那一刻,我就没想过结束。我就打算与你过一辈子,让你生我的小孩。其他的我都可以忍受,但是独独一件事你必须接受你不能离开我。”

    他抿唇“我们会吵架,会争执。你可能没那么喜爱我,但是你也不讨厌我我们可以做很好的夫妻,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我阿父阿母没有的,我有。我会对你好,会疼你;你还喜欢我笑,喜欢我逗你我们凭什么要和离”

    关幼萱“嗯。”

    原霁猛地回头看她,对她没有表态很不满。

    关幼萱起初茫然,紧接着连忙举手发誓“夫君说的对,夫君想说的就是我要说的我不和夫君和离,我师兄喊我走,我哭着闹着都不走,我就缠着夫君。”

    她抱着原霁手臂,蹭得原霁眉开眼笑,还要克制地维持他的风度。他咳嗽个不住,心里喜欢小女郎对自己的撒娇。原霁口上嫌弃“好啦,你不要蹭我了,讨厌。”

    关幼萱偏头,目若秋水柔波“真的讨厌么”

    原霁蓦地一顿,想起两人的“不要欺骗”。他脸涨红,憋了半晌后,气势极高地朗声“不。我喜欢”

    关幼萱弯起眼睛,她示意原霁低头。关幼萱手搭在腮边,脸挨着他的耳朵,与他轻轻柔柔地小声说话“我还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原霁爱死她的可爱,想将她揉到怀中。他心猿意马,心思乱飞,只能努力压抑。小郎君压抑得声音微哑“你说。”

    关幼萱便在他耳边说起裴象先,原霁听到这名字便不痛快,他皱起眉头。直到关幼萱接着向下说,说两家之前的渊源,说裴象先的身份。关幼萱与他说悄悄话,说的好累,她趴在了他肩头休憩“总之,我想夫君心里有数,怕真的有事变,夫君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原霁侧过脸,神情复杂又诡异地望她一瞬。

    她眼睛干干净净,冲他笑盈盈。原霁不得不承认,在关幼萱的全心全意下,他确实藏着更多的心事,像个坏蛋一样。

    原霁做下一个决定“我也有秘密告诉你。”

    关幼萱惊喜,欢喜地等着他的秘密。原霁被她眼中的光话迷了一下,心里头跌个滚儿。他控制不住地伸手想揽她腰际,想啃噬,想摧毁。然而月暗星摇之夜,林海从容,他多么像禽兽。

    原霁克制了一会儿,无事人一般转过头,凑到关幼萱二人,与关幼萱说自己藏着的秘密“李泗此人,我心生怀疑”

    在他低声讲述中,关幼萱眼睛越瞪越大夫君之心机深,超她想象

    蒋墨府邸中寝舍深处,蒋墨一身汗已出,他虚弱地吸气,然而这只是开始。“胭脂笑”此药,药性剧烈,一夜绵长。蒋墨曾在西域见过男女中药后的反应,他心知自己躲不过去。

    而那可恨的张望若

    他切齿颤颤,汗滴淋漓覆面,他掀开帐子,见张望若清清爽爽地靠坐在屏风旁,一杯一杯地饮茶。许是他神智昏昏,他向来厌恶张望若,此时怔怔看着,竟觉得这女人也眉目清正,自有一派豁然气概。

    她男儿扮装,雪青色文士袍,连耳洞都没有。她乌发常年束冠,身上一点脂粉香气也没有。她与蒋墨认识的所有女郎都不同,不柔软,不娇气,没有温柔,没有香气,她全身上下硬邦邦就和一个臭男人似的

    可是蒋墨此时看着她,心跳却越来越跳得厉害。

    蒋墨俯下身,气息颤巍巍。他指骨捏着床板,太过用力,手指发白。他卑微颤声“你我求求你,你快过来”

    张望若笑,道“好徒儿,如今你正神志不清,自是见个母猪都想上。但是为师不是那般趁虚而入之人,为师只是想惩罚你一番。徒儿,你且忍忍待天亮了,也许就好了。”

    蒋墨心中恨怒她万分,却颤抖“待天亮了,我就要死了你过来、你过来”

    张望若蓦地从袖中抽出一柄扇子,扇子抵着下巴,她轻轻摇了摇,遮挡住自己的神情。张望若微微扭头,不敢多看床上那美少年。蒋墨平时已经极致,而今柔弱动人、凄惨的模样,更是绝色可惜呀,他是长公主的儿子。

    蒋墨已难受至极,他开始糊涂了,开始低下架子求饶“我错了,老师,老师我再不那样了你过来一下好不好,老师,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学生么我已经认错了,你为什么不救我你对我不好,我那般信你。”

    真真假假,他心中倒真生出了万般委屈。

    心性狭隘,让他远比旁人拥有更多的不平。自小父亲的忽视,原霁的优秀,关幼萱的娇俏如今蒋墨恍恍惚惚,手指揉着额头。汗滴落在睫毛上,他冷不丁抬头看向张望若,眸中湿润,秀色涟涟。

    他颤声哀求“老师,我真的错了”

    张望若一怔,心跳猛地咚一下。

    这小孩儿,实在是长得漂亮。

    张望若心中生起怜惜,她情不自禁地被他泪光连连的眼眸望着、向前走了过去。她立在床畔边观察他,蒋墨躬身低头,颤一会儿后,他突兀伸手,用力将她扯了过去。

    张望若不出声,趔趄地被他拉得坐在床头。但她亦有自己的坚持,靠在床柱上,没有被他按倒。

    蒋墨仰头,便与她亲吻。

    亲昵纠缠,气息柔美。潺潺溪流汩汩之间,在流动间清甜万分。鱼儿游水,水中望月,虚幻间,整个世界变得虚妄万分。

    蒋墨仰着头,在这番亲昵间,寻到了些许平稳。他缓缓后退,鼻息与她若有若无地相蹭,他怔怔地仰头看她,睫毛上的一滴水淌在,落在她面上。

    张望若微黑的面容上有些许红意,她比起他,却镇定得多。她俯眼看着他,目中还带着三分笑意。

    蒋墨声音哑而黯“感觉好不好”

    张望若笑而不语。

    蒋墨迎上想再来,张望若手中的扇子向上轻挑,堵住他的唇。蒋墨呆呆看她,忽握住她的手。他手掌也尽是汗,张望若还听到他的心跳剧烈声。

    蒋墨一股脑的“我明天就认错好不好”

    张望若挑眉“什么”

    蒋墨屈辱的、却同时渴望的“我明日就去向萱萱、向原霁认错,我再不去关注他们夫妻生活了。老师,你帮一帮我吧,我、我我真的想”

    张望若微笑“柏寒,我是真怕你呀。”

    蒋墨急切“老师”

    他想向她再次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反复,他已然难受至极,只想得到畅意。张望若不肯,他必须要她肯他正急得不行的时候,张望若向他伸出一只手。

    手指修长,乃是握惯了纸笔的那一类文人之手。

    蒋墨呆住。她手指轻轻一勾,他颤一下,埋在了她颈间。他闻到极淡的笔墨清香气息,他定是被张望若下了蛊,才会觉得这味道好闻,胜过世间所有其他气味。

    这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与他的力道互相拉扯着,一道轻轻划下,勾勾勒勒间,顺从他的意愿。

    明月下的高丘上,关幼萱与原霁互相剖心,渐剖出了几分兴奋感。

    她已经有些困,却因谈心而开心。她跪了起来,趴在原霁耳边,再次娇声“我再告诉你一个悄悄话”

    原霁忍笑。

    他说“你哪来那么多悄悄话这么晚了,你不困么”

    关幼萱急道“不困不困是真的悄悄话。夫君,我告诉你我觉得我嫁的特别好。”

    原霁一震,半晌没反应。他平静坐着,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两手交叠。

    关幼萱以为他不信,道“我、我和堂姐不一样。我嫁给夫君,才不会偷跑。我就要死赖在夫君身边,除非夫君赶我走。”

    她偏头剖析“我喜欢和夫君整日待在一起玩,我喜欢夫君抱我和我说话。夫君跟在我后头的时候我很开心,夫君不理我的时候我就难受。我时时刻刻想和夫君说话,我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嫁给了你。”

    她推一推原霁。

    关幼萱小声“干嘛不回话”

    原霁侧过脸看她。

    他声音平静“我亦有一个悄悄话想告诉你。”

    他说“我喜爱你。”

    关幼萱眼中的光被星辰点亮,一刹那蜿蜒流动。原霁在这一瞬间倾身上前,搂抱住她,他低头亲她,凶戾无比。暴风骤雨袭面,关幼萱一时不能承受,手推在他肩头。

    原霁没有后退,而是上前。

    他说“我想睡。”

    关幼萱结巴“啊啊”

    他笑起来,将她抱进自己怀中,用她的斗篷罩住她。他不再忍耐,一腔汹涌豪气冲出胸臆。他低头连续亲她,轻轻柔柔“别怕,夫君疼你的。”

    次日,蒋墨与张望若一道去赴前一晚所说的约定。

    等原霁那些武士过来的时候,蒋墨脸色冷黑,一句话不吭。张望若在一旁怡然自得地喝茶,心中琢磨着自己大约可以寻个借口离开了。过一会儿,原霁带来的那些武士到来,向几人辞行。

    为首的武士说“七郎和七夫人昨夜就走了,我等今日便要辞行,回凉州去。”

    张望若看眼蒋墨,心想原来蒋墨昨夜说的是真的。

    蒋墨面无表情。

    张望若咳嗽一声。

    蒋墨睫毛颤一下,阴沉沉的目光瞥一眼她。张望若无辜至极,蒋墨咬牙,端起一茶站起来,面向几位可以独当一面的武士。他艰难道“我与七郎夫妻之前有些误会,你们既要走了,我便以茶代酒,请你们向他们转述一下我的抱歉。”

    这些武士共有百人,站在堂中的不过二三人。二三人都知道原霁和蒋墨之间的矛盾,蒋墨此时居然为小七夫人的事情道歉,让几人意外地互相看一看。几人尴尬的“好说、好说。”

    蒋墨掩袖,茶水一饮而尽。

    他做完此事,松了口气,回过头,挑衅地看一眼张望若。

    张望若心里忍笑,想他这一副别气的样子,看自己干什么。她的恶趣味发作,忍不住便想逗一逗他。张望若正想开口,见蒋墨哇地一口血吐血,血溅三尺,吐血连连。

    堂上众人皆惊。

    张望若登时目直,几步上前抓住他手臂“柏寒”

    清晨林间风郁郁,鸟鸣啾啾。

    关幼萱蹲在溪边,闷闷生着原霁胡作非为的气。她捂着自己的腮,想到昨夜便面红心跳。原霁施施然地牵着马站在溪流旁,笑道“怎么还不走啊大早上的,背对着自己的夫君,好么”

    关幼萱愤怒回头“你真是坏蛋”

    踏水声由远而近,在山林中响彻如奔雷阵阵。原霁镇定地扭头看去,关幼萱错愕地望去

    一众骑士自远而来,将原霁和关幼萱包围住。为首的骑士下马,拱手道“七郎见谅公子墨中毒,昏迷不醒,长公主殿下让我等请七郎与七夫人回去,接受调查”

    原霁问“李泗不在了是吧”

    骑士茫然。

    骑士们本以为他们来请原霁,会与七郎大战一场。他们听闻七郎的骁勇善战,已经做足死伤过半的准备。谁知骑士们围着原霁夫妻,原霁只冷笑一声,抬步便向前走,昂然万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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