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长流听完,犹豫地看了罗慈一眼。
他再迟钝也看得出这两人间有龃龉,更何况他又不真的是看不懂人眼色的棒槌。
大师方才的举动确实唐突,这要是换做别的姑娘——不说别的,就是他雪薇师姐,早该动起手来了。
鹿长流觉得拭非不是轻浮孟浪之人,心中暗暗猜测小慈姐姐与他或许之前就认得,两人之间有些不为人道的恩怨。
因此他不知该不该答应。
没想到小慈挽好头发,冷冰冰道:“一起走就一起走。”
拭非点点头,全无芥蒂也毫不意外的样子,“二位檀越请。”
三人先后走出城守府,来到城中。
寅时的日头毫无阻挡地洒下来,城中郁郁鬼气一扫而空,满目荒草萋萋、屋舍破落,此时的焉虞关看上去不过只是一座荒废多年的空城。
鹿长流一路看去,还是忍不住问:“大师,您这一路,真的没有看到除我们之外的活人吗?”
拭非好脾气地回答:“不曾。”
鹿长流难掩失望地“啊”了一声。
罗慈翻了个白眼,“你现在才确定那乡民是骗你的?那人在哪儿,带我去。”
鹿长流忙说:“小慈姐姐,不必为难人家。”
“你这傻子。”罗慈真不知道百里小春是怎么教这个徒弟的,难道封印把他的脑子也封住了不成?
罗慈不由恨铁不成钢道:“寻常乡民怎么会骗你来鬼城,你想没想过,其中万一有阴谋呢?”
“啊!”鹿长流心中一惊,忙去看大师,只见拭非也微微点头,认同了罗慈的想法。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他懊丧地挠了挠脑袋,心中终于后怕起来。
焉虞关十里外有个小杨村,央求鹿长流去鬼城寻自家妹子的,正是村里的一个地痞无赖。
那无赖用新到手的银钱买了酒肉,正在自家院子里大喝大啖呢,一转头却见那个被他骗的傻子竟然活着回来了,不仅回来,身边还有一个神仙似也的大和尚,并一个长得和仙女儿一样的小娘子,一时间也不知是看呆了还是吓傻了,愣在了原地。
待罗慈一脚踹掉了他家的门,那无赖才“啊”地大叫一声,忙不迭就要从自家土墙上翻出去。
罗慈哪能让他跑,呵地冷笑一声,上前伸出力大无穷的一只纤纤玉手,就把他从墙头薅了下来。
那无赖被他们几句逼问,就抖着腿把什么都交代了。
原来他是收了一位乡绅的钱,听了那人的话,这才把鹿长流骗进鬼城。凡人杀不死修士,焉虞关那些老鬼却可以。
至于乡绅为何要置小鹿于死地么,也是因为几天前的一件事。
那乡绅算是此地的地头蛇,圈田地,蓄豪奴,强占民女,为祸乡里搞得乡民苦不堪言。焉虞关附近本就贫困,被这么一弄,乡民的日子更是难过。
鹿长流历练经过此地,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不仅劫了乡绅的富去济贫,还将他那当街强抢民女的宝贝儿子并一干豪奴给好揍了一顿。
乡绅心里记恨呀,表面笑呵呵对鹿长流忏悔,说仙长啊,小老儿知错了,今后再也不敢了,转头就叫人去想办法做了他。
鹿长流呆呆听完,山上下来的傻小子不知道凡人界的险恶,眼圈都微微泛红了,整个人变得丧气无比。
罗慈拍拍他颓丧的犬首,道:“你且看我给他个教训,叫他以后再不敢做坏事。”
鹿师弟抬头用一双狗狗眼看他,“要怎么做?”
罗慈心中已有了成算,竟有些跃跃欲试,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觉得什么事情有趣了。
“你且等着看吧。”罗慈胸有成竹,转头看一旁静默不语的拭非,抬了抬下巴问,“和尚,你要不要一起来?”
拭非眼中闪过星点微不可见的笑意,唇角抿了抿,“好。”
-
乡绅住在镇上,镇东头最大的那处宅子便是他家了。
待入了夜,一行三人站在了乡绅家后花园的围墙外。
鹿长流虽说傻愣愣的,但想来打小在昆仑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干,翻墙翻得很是顺溜。
等他翻进去了,罗慈飘上墙头,踩着瓦檐回头看了眼。
拭非站在槐花树下,静静仰头看着他。
乳白色的槐花串沉甸甸挂在枝头,和他雪白的袖子一起在夜风里荡啊荡。
罗慈心里忽地一动,问:“你真不一起来?”
拭非弯起一个很柔和的笑,“贫僧在此处替二位望风。”
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之前,他也曾这样站在墙头上,雪白秀气的小和尚仰头看他,眼里有灯火葳蕤。
罗慈晃了一下神,一句话便不自觉溜出口:“好,那你乖乖待在这里别动。”
拭非的指尖很轻地颤了一下。
其实刚说完罗慈就有点后悔,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见拭非神色微动,只好闭嘴转头跳了进去。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一道杀猪似的惨嚎突然响起,将毕荣生生惊醒了过来。
他正待要骂,却突地觉得怀里一空,软玉温香的小妾竟不见了,接着身上一凉,将他冻得睁开眼。
毕荣呆住了。
他正浑身赤条条地被绑在自家柴屋里,眼前那个边惨叫边打滚的胖子,可不就是他五代单传的宝贝儿子么!
毕荣汗都下来了,连声叫着“我的儿啊,我的儿你怎么了”,便挣扎着要上前去,却不防自己被绑在一条凳子上,登时摔了个狗吃屎,一颗门牙飞崩出去,血流如注!
忽地一阵风来,柴房门被啪地撞开,一声低沉阴森的冷哼,幽幽地飘进了屋里。
这声音竟像是贴着耳朵响起的,在这样的状况下简直令人肝胆俱裂。
毕荣正疼得涕泗横流,冷不防被这么一吓,竟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一时之间,静谧的夜色里只听得到他儿子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
正在这时,原本空无一物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黑影!
这黑影乍现,当真令毕荣差点吓厥过去,一双死鱼眼瞪得老大,眼睁睁看那黑影慢悠悠飘进屋来,赫然是个黑袍青年。
这青年乌发披散,黑袍猎猎,一张煞白脸,嘴唇红得滴血,眼睛珠子也是血红血红的,英俊得非神即魔,邪异非常。
毕荣是个荤素不忌、男女不禁的,可眼下,他却骇得生不出一丝半点旖念——因为这个俊得惊人的青年,他没有脚啊!
青年身后又飘出个高马尾的俊朗少年,正是那个被他叫人骗进鬼城的小子,他,也没有脚!
毕荣嗓子里“咯”的一声,白眼一翻正要晕过去,下巴却突然被一只冰冰凉的手死死钳住,疼得他叫也叫不出,生生醒了回来。
黑袍青年卸了他的下巴,俊脸含笑地看着他,幽幽问道:“毕荣,你可知本座是谁?”
毕荣口齿不清地打着颤:“不不不……不知!”
青年脸上的笑好看极了,也邪性极了,轻飘飘道:“本座姓楼。”
毕荣活了五十年,脑子转得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快过。
姓楼的男鬼,姓楼的男鬼……这这这,难道是焉虞关的楼将军!
这半大小子修士真的被骗进鬼城给弄死了,他还请了鬼城的楼将军来,要他偿命么!
毕荣浑身一软,裤/裆当即湿了一片!
楼将军长眉微蹙,嫌弃地将他甩开,转而飘到了他儿子毕勇旁边。
毕勇已疼得昏死过去了,只见楼将军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生生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拖死猪似地拖过来。
毕荣看得心疼不已,可哪还敢说话?
“你这儿子,本座看资质很不错,”楼将军提着毕勇的头,闲闲道,“本座欲将他带回去当个座下童子,你看如何?”
不如何!这可是毕家五代单传的香火苗,把他儿子要去,还不如把他的命要了去!
毕荣往地上一扑便磕起头来,不住求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呵,”罗慈冷眼瞧着,觉得人心真是可恶,也真是可怜,笑意不由得更深,“毕荣啊毕荣,你给本座送了个右童子来,却不送左童子,怎么,你瞧着本座很好欺负么?”
他身后,“右童子”正面无表情地飘着。
毕荣慌忙摇头:“小人绝不敢啊!求将军饶小儿一命,将军要别的甚么,小人全都献给您!小人愿为您供奉香火,铸身建庙啊将军!”
罗慈啧一声,“你的东西,本座还不稀罕,倒不如你少做些欺男霸女的恶事,省得民怨沸腾,扰了本座清净。”
“小人知道了,小人知道了!”
“那你可记住了,若你毕家再横行霸道为祸乡里,再有人向本座祈愿,本座就来带走左童子。”罗慈说完松开毕勇的头发,往他背上拍了一掌,“做个记号,免得本座忘了。”
毕荣眼看着楼将军带着右童子飘然离去,浑身像面袋子似地瘫了下去,又猛地挣扎着爬到儿子身边,扒开他的衣领——
看清毕勇背上一个诡异青黑的掌印,毕荣嘴里发出“嗬嗬”两声,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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