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繁华,千灯万火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鹿长流低着一张通红的脸,目不斜视地被罗慈搂在怀里,看上去简直有些可怜了。
罗慈看得都有点想笑,不由调笑道:“小鹿,你怎的比小和尚还怕羞?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哪有和尚会来这种地方!”鹿长流小声反驳,忍不住想从罗慈手里挣出去,“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
怎么说这种话,还、还带我来这种地方!
“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能来寻乐子了?”罗慈摇动折扇,享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和姑娘们的娇笑。他一向喜欢热闹,这样的热闹让他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他在永无山上窝了二十年,都快把自己宅出毛病来了。
可怜见儿的鹿师弟,急得都快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罗慈看乐子看够了,拍了拍他肩膀道:“傻小子,你以为勾栏是什么地方?唱戏的、卖艺的、说书的,都在这儿呢,秦楼楚馆、茶楼酒肆,你想打听什么消息打听不到?”
鹿长流听了,心底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苗,“所以咱们要去茶楼打听消息吗?”
罗慈嗤地一笑,终于彻底露出恶劣的本性,幸灾乐祸道:“若是去茶楼,哥哥我又何必作这番打扮?”
总之,不管鹿师弟如何殊死抵抗,罗慈都不由分说地拎着他去了自己的目的地。
八十多年过去了,霓羽阁仍然是云城最大最出名的青楼,就连那座足有六层高的雕花宝楼,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他们一进门,就有个清秀少年迎上来,热情又不过分热络地介绍道:“二位爷是生面孔,今儿头回来咱们霓羽阁吧?您二位来得巧呢,还真是来对时候了!”
罗慈颇感兴趣:“怎么说?”
少年笑眯眯道:“今儿啊,有咱们楼头牌寒烟翠姑娘,每年一次的公演呢!一年到头可就只有这一回,正巧就让二位爷赶上了,可不是缘分嘛?”
罗慈从袖里摸出几个银锞子赏了他,笑道:“那便给我们兄弟二人要个雅间吧。”
少年的笑容立时变得更真诚,殷切地引着他们往里走。
既然是头牌姑娘一年一度的演出,霓羽阁里自然是一座难求,只还剩一个雅间,因被人炒出了天价,到临出演了还无人敢买。
引路少年也是看罗慈气度不凡穿金戴银,才敢将他们往里引。
金银财宝么,罗慈多得是,正待要付钱入座,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清喝:“慢着!”
罗慈动作一顿,偏头去看,只见一个身量娇小、肤色微黑的锦衣少年,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过来。
那少年看到罗慈的模样也是一呆,双颊泛起微红。
罗慈笑问:“小公子有何指教?”
少年回过神,傲慢地抬起下巴道:“这个雅间本少爷要了,你出多少钱,本少爷出你的两倍!”
引路少年也是头回见这样的冤大头,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眼神在双方间来来回回。
鹿长流原本打从进了门就装聋作哑一语不发,此时见了少年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不服气道:“你这人怎的这样?是我们先来的!”
少年打量鹿长流一眼,清凌凌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笑,用力冷哼一声道:“哈,我怎的不知道,昆仑的穷小子也敢来这样的销金窟啦?别把银钱都花光了,等回去你师父抽烂你的屁股!”
鹿长流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能看出自己的身份,愣了愣后猛地涨红脸,急道:“你是何人,怎的一上来就抹黑别人师门?!”
那伶牙俐齿的小少年正待要说,罗慈伸出折扇在他二人间拦了拦,眉眼间一派笑意风流道:“小公子看这样如何,不如你与我兄弟二人拼一拼,包间的钱由我出,就当交个朋友了。”
罗慈一说话,少年的脸又红了,忙扭过头去不瞧他,粗声粗气道:“你、你这办法还算勉勉强强,罢了罢了,本少爷就委屈一下,和你们搭个伴吧。”
鹿长流差点没气炸:谁要与你搭伴啊!
罗慈多付了些钱,让侍者往雅间里添了把椅子,三人坐下等表演开始。
少年自称叫付凌,尽管对于鹿长流没有好脸色,对罗慈他还是很愿意多说些话的。
与罗慈二人一样,付凌也是头回来霓羽阁,也是冲这一年一度的花魁表演来的。他的话尽管多,警惕性却很高,明明也是修真界人士,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师承门派。
罗慈对他不感兴趣,随意地与他聊着,过了约莫一刻钟,一阵清脆铃声响起,表演开始了。
楼里乍然静了下去,观众们都很自觉地停下了交谈说话,屏息凝神地望着台上。
曼曼丝竹声起,一道光看影子就足以让人生出无限遐想的身影,出现在了层层叠叠的纱幔后头。
罗慈忽地,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撑着下巴笑起来。
嚯,这可真是,好浓的一股狐狸味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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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翠跳了两支舞,霓羽阁中众人皆是如痴如醉,别说付凌,就连原本抵触情绪强烈的鹿长流,都露出了一脸痴迷的表情。
等那头牌姑娘跳完两支舞,下去中场休息后,楼里才骤然爆发出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喝彩与叫好声!
付凌捧着脸,痴痴笑道:“真美,真是美呀……哎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舞,这么美的人?哎呀,我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二位兄台,你们觉得如何?”
鹿长流回过神来,也是双颊微红地连连点头。
两个方才还互相不对付的小家伙,眨眼就因为追星成了好战友。
罗慈喝口茶,忍不住想笑:可不是么,那狐狸精的媚术,哪是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能抵挡得住的?
众人吃茶饮酒尝点心休息了会儿,表演的中场休息时间是一刻钟,可过了一刻钟后,寒烟翠姑娘却没有重新出现在台上。
楼里的妈妈上了台,安抚众人几句,要众人稍安勿躁,稍待片刻。
又过了一刻钟,寒烟翠还是没出来,观众们终于骚动起来。
付凌趴在栏杆上,踮着脚尖不住往下张望,嘴里不停道:“怎么回事,寒姐姐怎的还不出来跳舞?可别是哪里有不舒服吧?”
罗慈放下杯子起身,鹿长流连忙问:“小慈姐……哥哥,你干什么去?”
“茶吃多了,”罗慈坦然道,“我去出个恭。”
罗慈走出雅间,霓羽阁的格局与八十年前比变化不大,他很快就找见了去姑娘们闺房的路,楼里人来人往,没人瞧得见他。
姑娘们的住处并不在这栋六层高的雕花宝楼里,而是在楼后头的一个院子,环境清幽不少,只隐隐听到几间房里传出两道男女调笑声。
罗慈悠悠然往前走,寒烟翠的住处不难找,只要顺着狐狸味儿最重的地方一路过去就是了。他很快走到了一个单独划出来的小院,房间里亮着灯。
罗慈走到窗下,正好听到屋里飘出一道极美、极缠绵动人的女人声音。
只听女人幽幽叹息一声,道:“小拭非,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呀。”
罗慈神色一凝。
又过了几息,一道他熟悉的,清浅平和的声音,平静答道:“贫僧心中早有准备,寒檀越不必为贫僧忧心。”
“好么,好么,”寒烟翠极无奈地一笑,道,“我给你就是了,唉,若她还在,怕是要怨死我呢……”
屋内两人又交谈几句,罗慈都没认真听,因为全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呀”,简直像是魔怔了般,不停在他耳边缭绕。
什么叫做会死?小和尚怎么就要死了?
他身上那道无底狱造成的伤口不是治好了么?给他把脉的时候,也没瞧出他身上有什么顽疾啊!
这狐狸精在他娘的放什么臭屁!
罗慈简直恨不得冲进去质问一顿,但他只是极安静地站着,等屋内二人说完话,拭非走出来了,他才悄无声息跟上去。
后院幽静,白衣僧人不疾不徐走在小径上,行动间衣摆沙沙,惊起丛间点点萤火,又温柔落下去。
拭非突然停步,垂眸拂去不知何时沾在袖上的落花,温声道:“檀越跟随贫僧,可有何事?不如出来一见。”
身后响起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走了几步便停下了,似乎只是为了叫他知道自己来了。
拭非转身,忽地一怔。
那是个雪肤乌发的姑娘,有副灼艳得盛气凌人的美貌,一身红裙子,发间簪了枚白玉流云簪。
拭非很快敛眸收回视线,双手合十道:“小慈檀越,三日前焉虞关一别,不想今日在此又见面了。”
姑娘定定看着他,开口唤道:“小和尚。”
拭非浑身一颤,霍然抬眸。他周身那种无悲无喜、淡泊静穆的气息终于被打破了,他怔怔站在那里,雪玉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阿鸾?”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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