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鲛人梦(二)

小说:渡天河 作者:鹿歇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付凌敲了敲石壁,心中无比郁闷,“我们还要一直往里走吗?”

    鹿长流安慰她:“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往回出不去,往前说不定能找到出路呢?”

    付凌看着眼前漆黑潮湿的走道,心中害怕,却也晓得,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半个时辰前,拭非大师与小慈姐姐在海边正与那个女魔修斗法,三人出招都没了顾忌,一时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东海海面掀起磅礴海浪近十丈,他们两只小虾米只有抱头逃窜的份儿。

    然后也不知是在何处踏了空,抑或这里本来就有个陷阱,他们俩就莫名其妙手拉手地一起掉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洞里。

    洞中只有一个出口,原路返回有禁制,他们打不破,只能硬着头皮往这唯一一个出口走,然后就走进了一条潮湿漆黑的石道。

    这都走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是没走到头,甚至隐隐让人觉得,这条路要一直往下通到阴曹地府去。

    付凌为了减轻心中恐惧,只得强行聊天,问:“鹿兄,你怎么到现在还不问我身份?你竟不好奇?”

    “好奇的。”鹿长流老老实实讲,“不过你既然隐瞒身份出行,想来是不愿意将真实身份告知他人,我要是问了,你岂不为难?”

    付凌怔住,半晌悻悻道:“你们昆仑的,果然是一群死脑筋。”

    而另一头,罗慈与拭非,也在和他们一样的处境里。

    两个小孩儿一消失不见罗慈就发现了,他与拭非一边抵挡涅水魔君的进攻一边赶到他们消失的地方,然后两人一齐被一道巨大的吸力吸了进来。

    入口处有一道只进不出的禁制,两人严阵以待地等待许久,却迟迟不见涅水君进来。罗慈猜测,这个地方的入口或许只有双人一起才能打开,所以他们双双进来了,落单的涅水君却被隔在了外头。

    这为他们挣得了片刻喘息时间,却难保涅水不会强行突破禁制,硬闯进来。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石道里,周遭的光线只有拭非手中小小的火折子。

    “方才那位小檀越,应当是南海离火宫的少宫主,茯铃。”拭非清越的嗓音,在这幽闭之处显得尤为清晰。

    罗慈听了挑眉:“茯蔓萝的女儿?”

    当代修真界有无数大小门派,但其中最有话语权的还属五大仙门,分别是昆仑剑派,云梦沧山派,华山小天宫,蓬莱东方氏和南海离火宫。

    其中,离火宫镇守南海离火地脉,侍奉南极朱雀神君,世代宫主皆为女子,被称为朱雀圣女。

    这一代的朱雀圣女茯蔓萝为人低调,数百年来一直在南海蛰居不出,就连每五十年一次的修真界盛会仙客盟也从不出席,甚至有不少人因此疑心茯蔓萝已经陨落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谨小慎微,才让离火宫躲过了三百年前那场由魔尊洛云洲掀起,覆灭了三大门派,让修真界从八大仙门变为五大仙门的浩劫。

    不过么,茯蔓萝一直缩在家里不出来,她这女儿倒是截然不同,还没筑基就敢不怕死地离家出走。

    是了,想也是离家出走,否则以茯蔓萝的性子,怎么会把这种弱鸡小丫头放出门?

    这么一想,涅水魔君抓她的缘由就很耐人寻味了。

    罗慈于黑暗中冷笑一声,心中已开始计划,等回去后要如何把那女人的骨头再拆一遍,叫她接下来一百年都不敢出门。

    两人于幽暗中又默默走了一段路,前方霍然出现一间小石室,石室内有灯盏,盏中还有鲸脂做的长明灯油。

    拭非用火折子点燃了长明灯,周围光线幽幽亮起来,石室内赫然还有两道门,并排在与入口相对的一面墙上。

    拭非勘察完周围,视线回落到罗慈身上,眸光陡然一凝,语气中难得染上急促:“你的伤势如何了?”

    罗慈听到这声久违的“你”,一时有些愣神,怔怔地随着他的视线低头往下看,然后就被吓了一跳:

    涅水君那狠辣一鞭正好抽在他胸腹处,整个前襟早被血给染透了,此时都已经变成褐色的大片血块,凝结在红纱衣上,简直触目惊心。

    正常人要是这个出血量,早就死透八百回了。

    罗慈不动声色捂住伤口,咳了两声,“还好,没有看起来那么夸张。”

    拭非蹙起的眉头没有因此松开,从乾坤袋中拿出伤药、绷带和止血丸递给他,道:“檀越还是快些处理伤口为好。”

    得,又变回“檀越”了。

    罗慈撇撇嘴接过裹伤的东西,拭非自觉转过身背对他。

    罗慈脱下衣服,拿起伤药豪放地往伤口上撒,时不时故意发出吃痛的“嘶嘶”声。

    这么窸窸窣窣地半天,他没说他包扎好了没有,拭非也不催。

    罗慈便盯着他的后脑勺发起呆来,脑袋里走马灯似地,想起许多从前的事。

    拭非垂眸站着,右手指腹慢慢捻着左手腕的雪禅菩提子,淡淡问:“檀越盯着贫僧做甚?”

    罗慈悄然笑了,转了转眼珠道:“大师长得赏心悦目,我多看几眼,就能少疼一些呢。”

    拭非默然,仿佛被他噎住了,半晌才无奈道:“伤可处理好了?不知鹿檀越与茯檀越情形如何,若他们在前头,我们动作得快些。”

    罗慈很光棍地往后一摊,道:“太疼了,我自己弄不了,不如你来帮我?”

    其实他也就是嘴上逗一逗,没想到拭非听了这话,竟真的转过身来。

    罗慈浑身一僵,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看了个精光。

    拭非神色自若地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的伤,眉头蹙得愈发深。

    罗慈故作轻松地一笑,道:“和你身上的伤还挺像的,是不是?”

    拭非抬眸看他一眼,水墨般的眼底有风雨欲来。他拿起伤药小心处理伤口,眼神专注认真,一丝杂念也无。

    罗慈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那个被他拉拉小手,就羞得连耳朵都红透的小和尚哪儿去了?他现在可是衣衫大敞,光着上半身,这人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大师现在是五蕴皆空了?”罗慈讽刺冷笑。

    拭非以指腹挖了药膏,轻柔涂到罗慈的皮肤上,动作稳而克制。伤口渐渐止血了,他的冰块儿脸总算松动了些,淡声道:“檀越不必激贫僧,少说话,费力气。”

    “不说话我就死了。”罗慈呛声,“我问你,你就真没什么想问我的?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绝不再提。”

    拭非拿起绷带,给他包扎伤口,待将伤口缠好的,才抬眸道:“贫僧确有一疑惑。”

    罗慈抬抬下巴,“你讲。”

    “檀越为何一直跟着鹿檀越?”拭非看着他,冻琥珀似的两枚眼珠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罗慈眯起眼睛,心中泛起冷意,似笑非笑道:“你就想问这个?”

    拭非退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想来,是为了鹿檀越额头上的那枚封印?”

    罗慈问:“你何时发现的?”

    拭非道:“焉虞关,城守府,见他第一面时。”

    罗慈笑了,感叹道:“小和尚,你当真变了许多。”

    拭非神情动也不动,“是或不是?”

    罗慈痛快承认:“是。”

    拭非沉默一瞬,问:“你想做什么?”

    罗慈:“若我说,我想解开他的封印,搅得天下大乱,屠尽五大仙门,你信么?”

    拭非静静望着他,烛光在他眸中浅浅跳动。

    罗慈逼问:“你信么?”

    “若你仍是阿鸾,贫僧便不信。”拭非坦诚道,“可你如今到底是何人,贫僧不知。”

    就在此时,石室内响起一阵机括运行声,两人双双望去,只见左边的那扇门竟打开了一条缝。

    罗慈压下心中翻腾的暴虐,穿好衣服,抓着斩雪剑站起来。

    “先从这里出去,我们再继续分说。”

    拭非颔首:“好。”

    他们走向那道门,拭非将门推开,门后幽幽亮了起来。

    门里竟又是一间石室,但与外头简陋阴暗不同,门里的石室到处摆着夜明珠,足有数百颗之多,幽幽照亮了整间屋子。

    这儿显然是一处住人的地方,有床有桌有椅凳,书架上还摆了许多已然残破腐坏的书。

    罗慈恍然,原来这处,竟然是某位修士的洞府。

    他复又行了几步,在一面墙上看到了一幅画。

    画中画着一位极美的青年,人身鱼尾,懒洋洋地趴在水池中,眉间带笑,栩栩如生异常灵动。

    “鲛人?”

    罗慈心中一动。这个物种已经在此方世界消失已有数千年了,若画画之人亲眼见过这个鲛人,说明这方洞府的主人,是一位几千年前的修士。

    画的左下角还有两句诗,罗慈凑近了正要细看,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接着便是阵熟悉的吸力,仿佛将他神魂都抽了出去。

    眼前骤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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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穷下知歌不尽,男阙女声入海楼……”

    一阵极空灵如天籁般的歌声,将他从昏沉中唤醒。

    罗慈感到一阵腥咸温暖的风吹在自己脸上,他睁开眼,碧波万顷的东海,赫然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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