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慈漂在水池中,一边用尾巴拍水花,一边残念吐泡泡。
他原本猜测,与大巫做交换,是姬流江要他做的第一个选择。
是否只要花无月不为了小少爷回到陆地上,他们二人不必再经历分别之苦,那姬流江自然就不会去修仙,也不会为了花无月屠尽蓬莱十六山堕入魔道——那姬流江的执念,是否就可解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猜错了,姬流江的执念并不在此。
罗慈在海边被渔民抓住后,渔民们惊为天人,将他献给了知府。
知府一看不得了啊,竟然是坠泪成珠的鲛人呐,连忙将这个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继续往上送。
罗慈就这么一层一层地被往上送,一路吃的是最新鲜的海鱼,用的是最干净的东海水,服侍他的是最貌美柔顺的侍女。在重重严密看守之下,他被送进了皇宫。
这时候,天下风雨飘摇,诸侯裂土割据,皇室摇摇欲坠,年轻的皇帝沉迷美色不顾江山。罗慈一被送进宫,皇帝就给他封了个贵妃,如此荒唐的事情,竟然也没人出来谏言阻止。
花贵妃长得太漂亮,小皇帝对他只敢远观不敢亵玩,每天就对着他画画吟诗,对酒当歌,然后让他唱歌给自己听。
罗慈觉得这皇帝也和当初的他一样,错生帝王家,若皇帝不是皇帝,应当能成为一位流芳千古的文学家。
时间流速骤然加快,眨眼之间,罗慈在皇宫里待了三年,皇帝决定将他封为皇后。
让一个鲛人当皇后,还是男鲛人,这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之事,诸侯们以此为理由,彻底反了皇室,短短三个月,宫城就破了。
皇帝自尽而死,花无月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则被拖进水牢关起来,新皇帝下令,将他第二天凌迟处死。
罗慈在水里翻了个身,水牢里的水太浑浊肮脏,刺得他浑身皮肤疼,尾巴鳞片都掉了不少。
罗慈觉得自己不会连姬流江的面都还没见上就死掉,算算时间,另一位主角也差不多该出场了。
晨光微熹时分,水牢外传来一阵锁链碰撞的响动,罗慈抬头看去,一个人低头走进来,正好与他视线相撞,两人齐齐一怔。
尽管披着姬流江的皮,但一看那双眼睛,罗慈就认出他来了,沉默地看着他走过来。
拭非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过来,道:“喝下去,它能让你拥有双腿。”
罗慈伸出湿淋淋的手接过,转了转瓶子,抬眼看他,“你拿什么跟大巫换的?”
拭非错开眼避而不答,言行动作倒不像是来救人脱离苦海的,而是例行公事。“喝下此药,我带你逃出去。”他道。
罗慈知他还在怀疑防备自己,心中有气,却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对方,一言不发地拔开瓶盖,一口气把药喝光了。
一喝下药,罗慈就感到尾巴开始阵阵发热,在浑浊的水中,隐隐现出双腿的形状。
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姬流江的声音幽幽响起:“这样不对……”
罗慈抬头看向拭非,说话的人却不是他。拭非反倒对罗慈的反应不解,皱眉问:“药有什么问题吗?”
罗慈张了张口,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蓦地暗下去。
姬流江满意道:“这样才对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罗慈只最后看到那双眼睛乍起波澜,不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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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好了?”
他听得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睁开眼睛,看到一名清秀少女抱着膝盖蹲在自己面前。
他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攀在礁岩上,几步之外就是浪涛声声的大海,细雨卷着腥咸海风吹在身上,是不是还有泛着白沫的浪花拍打他的尾巴。
等等……尾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下半身,那条艳丽无比的火红鱼尾,空白的脑海里终于慢慢浮现起记忆。
对了,他叫花无月,是一个鲛人。
少女见他迟迟不答,有些不耐烦了,撑着膝盖站起来,“你既然不是真心实意想同我交换,那我走了啊。”
“等等!”花无月连忙伸手拉住她裙摆,急切地说,“大巫,我是真心的,我要同你交换!”
少女眨眨眼,朝他伸出手,手心躺着一个小瓷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花无月掀开一片鳞片,拿出藏在那下面的鲛珠给她,伸手接过秘药。
“这个药,真的能让我变成人类吗?”他希冀地问。
大巫瞧了瞧鲛珠的成色,满意地收起来,道:“当然啦,不过你须得记住,时效只有五年,五年后你若不返回海市,就会虚弱而死。”
花无月点头,仰头喝下秘药,一阵仿佛要将身体对半劈开的剧烈痛楚后,他的鱼尾变成了修长笔直的,属于人类男性的双腿。
大巫留下衣物后就离开了,花无月适应了一会儿双腿后,咬牙站起来,换上人类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走向陆地。
他不通陆上的人情,险些叫人骗了去,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到海城,寻上城主家,却被告知,姬家的小少爷,两个月前已经离家出去参军了。
“参军?”形容狼狈的小鲛人都傻了,愣愣地问,“他参加的是哪支势力?”
下人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三老爷和小少爷还没往回寄过家书呢。姑娘,你找我们家少爷有什么事?不如你留个口信,我去回禀了城主,等少爷的家书来了,就写信告诉他去。”
花无月摇摇头,失魂落魄道:“不必了。”
他离开城主家,一时想回海里去,一时又想找到人,几番挣扎后,他决定自己也要去参军。
花无月长得太漂亮,身体又不强壮,刚入军营时,不少人笑他是姑娘,欺负他,想对他动手动脚的人不在少数。但他性子狠,心眼又毒,自打一个摸了他屁股的老兵第二天被他在演武场上打断一条胳膊后,就再没人敢轻视他了。
花无月虽不如旁人强壮,但他身手灵活敏捷,又肯吃苦不怕累,操练时倒比大多数人都刻苦,几个月后,他成为了军中身手最好速度最快的斥候。
半年后的一场小战役,花无月与同伴陷入敌军包围,他想出一条妙计以少胜多突围出去,自此在军中名声大振。
一年多后,花无月升至副将。一日听闻友军求援,主帅命他带队驰援,他日夜兼程赶到,一枪将敌首挑下马,取了对方首级。
花无月调转马头,去看那个半跪在地,差点被敌首一刀劈成两半的年轻将军。
对方满面血污,看不清长相,倒是一双眼睛,灼灼明亮,像两汪浮着碎冰的冷泉,叫人印象深刻。
花无月俯身向他伸手,笑着问:“兄弟,没事吧?”
对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花无月一愣,就听他平静道:“无事。”
谁知话音刚落,那年轻将军就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花无月连忙稳住身体才没有被对方拉下马。
众人收兵回营,那晕过去的年轻将军被交给了军医处置,花无月要收整队伍处理后续事宜,在营帐中一直忙到深夜。
烛火有些暗了,花无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正打算挑一挑烛芯,忽地一阵风来险些将火烛吹灭。他连忙伸手护住火苗,不快抬头道:“我不是说过了……”
花无月的话音戛然而止。那个挑帘进来的人不是他的亲兵,而是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英俊青年。
青年静静看他一会儿,忽然一皱眉,问道:“你不认得我了?”
青年的轮廓逐渐和记忆里的小男孩重合,花无月慢慢站起来,心底腾起簇簇欢喜,又感到手足无措,试探地叫他名字:“流江?”
谁知对方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眼神叫人看不懂。
花无月这才想起,时隔多年自己又不是当年模样,姬流江应当认不出他来了。他按下心中失落,笑道:“姬将军,你的伤无事了?”
姬流江敛了神色,淡淡道:“只是脱力,无事。”
花无月点了点头,一时想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一时又怕吓到他,竟哑然不知该说什么。而姬流江竟也神色不明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索什么,沉默不语。
忽然烛火跳了跳,烛芯燃到尽头彻底灭了,帐中陷入黑暗。
就在这一片昏暗中,姬流江道:“小花。”
花无月怔了怔:“什么?”
“你是小花,我还记得你。”姬流江走过来,温凉的嗓音带着淡淡笑意,很温柔地对他说:“你是来找我的,是不是?”
花无月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小声讲:“你叫我别忘记你。”
姬流江道:“嗯。”
花无月:“你走得太远,我找你好久。”
姬流江叹道:“我知道。”
花无月伸手抱他,恍惚间竟觉得自己不是小花,对方也不是小少爷。他抱着那个人,就像抱着一弯可望不可即的月亮。
姬流江浑身一僵,却没挣开。
半晌,他才低声道:“你可知道……我也找了你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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