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这样的小和尚，罗慈总觉得自己像个坏妖精。可就算是引诱圣僧的狐妖，看到圣僧那般圣洁模样，也是会自惭形秽，不敢玷污的呀，哪里会像他这样，毫无敬畏，甚至心生妄念？
曾经的灵镜公主萧明鸾，热烈而璀璨，明媚如春光，太过耀眼夺目。
而他，是从无底狱爬出来的妖魔恶鬼，早已不是人了。
只是这些话，他永远不能告诉小和尚，有些事实也不能叫小和尚知道。
罗慈笑了笑道：“当年我跳下无底狱之后侥幸没死，但也没办法出来，只能留在里面修炼。在无底狱里待了六十六年之后，我的修为终于足以突破无底狱限制，我才终于找到通往魔界的出口。从跳下无底狱的那一刻起，萧明鸾就死了，所以即便我活着出来了，也只能是罗慈。”
拭非久久没有言语，静静站在那儿，所有的神情都收敛起来了。罗慈知道，他心中情绪翻涌得越是厉害，表面越是平静——也不知无惑那个老秃驴打小是怎么教他的。
小的时候，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和尚总是微笑，被他惹生气了也不发脾气，只是不说话也不露表情，小小白白闷闷的一只，可怜极了，罗慈总担心他会憋出毛病来。
后来长大些了也没变多少，现在看来，仍是如此。
过了许久，他微微阖了下眼，再睁眼时神情已恢复了平淡，道：“如此，贫僧知晓了。但最初那个问题，你仍旧没有回答。”
“什么？”罗慈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为什么跟着鹿长流？”
拭非默默。
罗慈道：“因为鹿长流是天魔之体，他是前任魔尊之子。”
拭非问：“你想杀了他？”
“那早在见他第一面时我就动手了。”罗慈笑了一下，摇头，说了句自己都不信的鬼话，“我跟着他，是为了保护他。”
拭非一双黑若琉璃的眼波澜不惊，那是半点都不信的。
罗慈说道：“为了保护他身上的封印。封印一旦破了，天魔出世，魔界必将易主，这魔尊的位置我可还没坐热乎呢。况且，鹿长流严格算来也是我师弟，他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他身上那枚封印就是我师父种的。于公于私，我可不都得好好保护他？”
拭非还是不说话，似乎在思量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罗慈举起双手，无辜道：“苍天可鉴啊，小和尚，我这一路来可曾做过半件恶事？”
以前每每戏弄别人或闯了祸被小和尚发现，他也总是这么一副讨饶又可怜的表情动作，拭非的眼神不禁就松动了些许。
罗慈赶紧趁热打铁：“不瞒你说，我打算之后陪小鹿回一趟昆仑，找师父加固他的封印。”
拭非神色稍霁，忍不住问：“你要回昆仑？”
“我师父可不像老秃……”接收到拭非的警告眼神，罗慈翻了个白眼，“你师父那么古板，就算我变成个鬼修，他也不会……”
罗慈迟疑了一下，说：“顶多揍我一顿了事。”
拭非的唇边就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眼底冰层终于渐渐融化。
罗慈知道，小和尚总是很容易相信自己的，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
于是他托着腮，笑眯眯地问：“小和尚，还有别的问题想问吗？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拭非走过来，收起桌上的两个木盒，垂眸道：“不必，别的事情出去之后再分说，我们先去找鹿檀越与茯檀越吧。”
罗慈抬手握住他的衣袖，“且慢。”
他要做一件，他原本就想做，也必须得做的事情。
拭非不解地望过来，“何事？”
罗慈说道：“现在出去，涅水魔君一定守在洞府之外，你如今重伤在身修为受损，如何敌得过她，让我们四人全身而退？”
拭非反问：“你不能出手？”
“不能。”罗慈断然道，“我一旦出手，涅水必定能看穿我身份。她很聪明，若她发现我是魔尊，一定会顺藤摸瓜，想办法知道鹿长流身上的秘密。小鹿的身份绝不能让魔界中人知晓，否则，祸端必生。”
拭非点了点头，思量片刻后问：“那当如何？”
罗慈道：“我助你恢复修为。”
拭非微微拧眉，“如何助？”
罗慈说道：“与我双修，我为你彻底拔除身上的魔气。”
拭非浑身重重一震，断然从他手中抽回袖子，后退几步冷然喝道：“荒唐！”
罗慈站起来，也不逼近，只站在原地淡淡陈述事实：“若不拔除魔气，你就用不了降魔杵，镇不住无底狱。”
拭非冷冷瞪他，小和尚面孔雪白，耳朵却红得像蔷薇花瓣。
罗慈问道：“这些年来，无底狱一直被你镇压在无极山里了，是也不是？”
拭非不语。
罗慈继续问：“自二十年前天魔出生，无底狱越发暴动，你已经快镇不住了，这才下山来到东海之滨，找寒烟翠借降魔杵，是也不是？”
拭非仍旧不说话，但罗慈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说出这句话，罗慈一顿，闭了闭眼才继续，“你死后，无底狱必将出世，天魔封印破，到时必然有一场正魔大战。生灵涂炭，血流漂杵，就如同三百年前那场浩劫。三百年前死了多少人？不光修真界，凡人界也有数以百万计的普通人死于修士大战造成的山洪、地裂、天火、旱灾。那场浩劫有君子剑容徵与魔尊洛云洲同归于尽，可如今的修真界，你觉得，一旦鹿长流真的苏醒了天魔血脉，谁能阻止他？”
拭非浑身一颤，脸上血色褪尽。
“佛宗凋零，无惑这么多年也就你一个亲传弟子。你死了，悬悲寺又还有谁能镇得住无底狱？”
拭非缓缓阖目，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近乎痛苦的神色。
“正魔大战终归是要来的。”白衣僧人站在淡淡光晕中，像个明明自身破碎不堪，还要救苦救难的神仙。
他轻声地，问罗慈，更像是在问自己，“无论我死与不死，也就在百年之数。”
罗慈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冷静反问：“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苦苦支撑，还借来降魔杵，不如现在就让无底狱找到鹿长流好了？”
拭非闭目不语，手中紧紧握着那串雪禅菩提子。
罗慈看到他的动作，眼神变得柔软。他走过去，伸手轻轻碰了碰小和尚的面孔，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这么多年你还留着它，我知道你也不讨厌我的，是不是？”罗慈柔声道，“若你不习惯，我也可以变回女子模样……”
“问题不在此处！”拭非霍然睁眼，身形后撤了一大步，眼神几乎是慌乱地落向旁侧，“贫僧是出家人，出家人不可……”
“不可破色/戒，我知道的。”罗慈打断他，“你不愿意，是我强迫你，这就不算破了戒。若有惩罚，也该罚我。”
拭非喝道：“你住口！”
罗慈知道自己行为卑鄙，拿捏住了小和尚的软肋，可他只有这一个办法。
要想救小和尚，只有这一个办法。
罗慈从乾坤袋里拿出那个琉璃瓶子，一口喝下了瓶中所有的液体，一股极其躁动的热气，瞬间从他小腹腾起，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苍白的皮肤顷刻就泛起红色，很快从脸颊到脖子露出的那一小片皮肤都变得绯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鬓角沁出来。
拭非盯着他手中的瓶子，严峻道：“你吃了什么？”
罗慈狠狠笑了下，一把将琉璃瓶重重砸在地上，随着四分五裂的清脆声响，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弥漫开来。
“缠骨香，狐族出品的媚/药，”罗慈眼尾发红，昏昏笑道，“若你不同意，不出一刻钟，我就会血管爆裂而死。”
拭非终于动怒，怒极反笑道：“你堂堂魔尊，会这般容易就死了么！”
“魔尊又如何？我也不是神仙呀。”罗慈的神智已经微微有些不清醒了，向面前冰凉如雪的僧人伸出手，切切道，“拭非，你要看着我死吗？”
拭非沉默半晌，问：“你逼我？”
对不住，我也没有旁的办法。罗慈心想，小和尚，我不能看着你死，况且……我非圣贤，也有私心。
你恨我罢，恨我一辈子好了。
罗慈伸出的手，终于碰到僧人温凉而清瘦的手腕。
拭非浑身一颤，僵立在原地，终究没有挣开。
他轻轻闭上眼睛，一个柔软的亲吻就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罗慈将那团温凉拥进怀里，克制着身体里翻滚肆虐的欲念，极尽温柔地说：“我会好好对你的。”
他的手沿着拭非清瘦的脊背缓缓滑落，轻得像抚摸一片云，重得像揉碎一朵花。
小和尚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地颤，他无比怜惜又无比急切地吻上那两片微薄却柔软的嘴唇。他的小和尚，尝起来有被冰雪濯洗过的清冽味道。
光雾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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