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泽宫地牢阴冷潮湿,再加上一天挂到晚的严酷罡风,是离泽宫弟子除了十三戒外最为畏惧的地方。
此时此刻,禹司凤面如白纸,整个下半身浸泡在泛着幽幽绿光的苦水河里。
他忍着削肉蚀骨的剧痛,在河里寻找万劫八荒镜镜片。
他找地很认真仔细,额间沁着薄汗,仍一丝不苟淌水寻找,不放过一寸地方一个角落。
这时,前方影影绰绰泛着白光的河段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想也没想,快步涉水朝前方去。
到了地方,又毫不迟疑将衣袖下已经皮开肉绽的手臂伸进河里去摸索。
一刻钟后,看着掌中的万劫八荒镜片,禹司凤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欣喜脆弱的微笑来。
找到了。
“逆徒,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师傅?”一道熟悉的威严声音从他头顶上方响起。
“人既然都回来了,为何不去见我?嗯?”
听到这个声音,禹司凤握着镜片的手不由地紧了紧,他抿了抿唇,先将好不容易找到的镜片小心翼翼收进怀里,这才忍着剧痛上岸。
很快,他走到宫主前面,撩起衣摆,缓缓跪下,腰背挺得直直。
“不肖弟子禹司凤见过师傅。”说完,他恭敬地给宫主磕了个头。
“呵呵……”宫主脸色一变,冷笑一声,嘲讽道:“原来你还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很不孝啊,为了一个女子,违逆恩师,背弃师门,亦令我颜面尽失,无言面对宫内众长老弟子……花在你身上十几载的心血也随着付诸东流。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禹司凤眼眸闪过一丝愧疚之情,“是弟子的错,弟子对不起师傅的养育教导之恩。无论师傅降下什么惩罚,弟子一力承当。”
“惩罚?”宫主夸张拉长声音,冷嘲热讽道:“我哪敢惩罚禹少侠你呐,你背后有人撑腰。上次的惩罚后果,我至今记忆犹新。”
十三戒一剑破开的大窟窿他怎么可能忘得掉,有这个能力的人修为非凡,不在他之下,跟这样的人硬碰硬,只会碰个两败俱伤。
当初他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长老,凭那丫头的武力值,无论送多少弟子去都是白白找死,就算他们修为深厚的长老现身,顶多就是死慢点。
为了抓他们两个,没必要牺牲这么大,不小心惹恼了白凤九,来个不死不休,就是离泽宫的千古罪人了。
所以这四年时间,禹司凤白凤九才过这么地清闲安静,没人来找麻烦。
目光搜寻一番,宫主顿了顿,又道:“她人呢?怎么就你回来了?”
禹司凤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莫非让我说中了,她终究还是嫌弃你妖的身份,不要你了,弃之敝履。”宫主不停歇地往自己徒弟心口上扎针,“她是人,你是妖,人妖殊途,你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怎么会有好结果。人类生性狡诈,从未善待我们一族,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诛那一套,就算不是今天,总有一天也会这样。”
宫主不管不顾,畅快淋漓地将憋在心里四年的恶气痛快发泄了出来。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他徒弟被那个死丫头骗走四年了。
这四年,他是吃也没吃好,睡也睡不着,头发肉眼可见地掉了不少,人看着也老了几分。
就这样,他心里还挂念着那个心里没有他的逆徒。
他一边担心死丫头会待他不好,让他受气,一边又担心她待他太好,好到让他忘记回家,忘记他这个师傅。
一颗心都快操碎了。
听到宫主说白凤九不好,禹司凤抬头直视宫主,沉声道:“师傅,她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很好很好,能遇到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既然她那么好,你还回来干什么?”宫主冷哼一声,语气酸气冲天。
这个不孝顺的逆徒,看他这死不认错的样子,肯定不是因为他这个师傅回来,那岂不是为了那个臭丫头。
宫主目光不经意落在禹司凤被苦水河灼伤红肿的手背,眼睛一阵抽搐,牙也跟着疼了起来。
没想到断情绝爱的离泽宫,居然养出了个痴情种来,可笑至极!
“你为她下苦水河,弄地如此狼狈,她知道吗?”
“不知道。”
宫主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头昏目眩不已,他怎么养出这么个傻小子。
“为了她连命都不准备要了,我看你被她迷了心窍了!非但没一丝悔意,还一意孤行。好,为师成全你,你不再是我徒弟,我也不是你师傅,就当从来没有收过你这个逆徒!”
宫主放下这句话,气得拂袖而去,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冥顽不灵的逆徒。
“哎呦,我是不是来得不巧啊,打扰你们师傅久别重复叙旧。”元朗摇着扇子从外面进来。
宫主随之停住脚步,皱眉看他,不悦道:“元朗,你跟踪我?”
元朗收起扇子,狡黠笑笑道:“宫主,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哪敢跟踪您。这不是看月色正好,出来赏月,不知不觉间走到地牢,然后听到有说话声,好奇心起,过来瞧瞧而已。”
宫主打量他的脸色,袖子一甩,冷冷道:“最好是你说的这样。”
“小司凤,别急着走啊。”
禹司凤低头,一柄扇子抵在他心口处,抬头便是元朗虚伪的笑脸。
“咱们离泽宫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弟子,一看到我就要走,不知道内情的人见了,岂不是误会离泽宫上下面和心不和。”
禹司凤眼眸沉了沉,唇角微扬,“我以为这是几大门派都知道的事实。”
“你……”元朗一滞,“四年时间,小司凤变了不少,变得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当初救你于水火的那个姑娘呢,她这次怎么没护着你,让你落单,就不怕你再被我们关起来处罚吗?”
禹司凤没理会他的撩拨离间,伸手推开抵在胸口的扇子,看着宫主,语气恭敬道:“师……宫主,司凤告退。”
元朗瞬间收敛笑容,手中的扇子一转化为利剑横在禹司凤身前,严肃道:“离泽宫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想走,要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宫主见状,大喝一声,“元朗!放开司凤!”
元朗扭头看他,蛊惑道:“宫主,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这个徒弟,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说服长老不再抓着司凤犯下的错,也能让他就此心甘情愿留下。”
“我能相信你现在说的话吗?”宫主将信将疑道,眼神不禁闪过一丝期待。
“当然。”元朗信誓旦旦,“只是这个过程,宫主最好不要插手,我保证还你一个全新的好徒弟。”
“那你要答应不伤害司凤。”
“我答应不伤他一根毫毛。”
看着宫主元朗两人三言两语自顾自将事定下来,禹司凤双眸闪过一丝焦灼,大声道:“宫主,副宫主不安好心,他在骗你!”
“元朗,无论你在谋划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司凤,你冤枉我了,这回我是真心为你好,想让你心想事成,与心上人双宿双飞,长相厮守。”元朗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那样的人若能为他所用,对他谋划多年的那件事来说简直如虎添翼,就算不行,他也能借机一雪前耻。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端坐床上,闭目养神的禹司凤淡淡道:“我不饿,不渴,别来打搅我。”
他这次被关的待遇比四年前强多了,大概是元朗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她的。
他开口拒绝了,门外的人好似没听到他的话,推开门,径直来到他面前。
估计是元朗找来说服他的人,禹司凤心想。
“回去告诉副宫主,无论他怎么做,我都不会同意。”
“司凤,是我若玉。”
“若玉?”闻言,禹司凤骤然睁开双眼,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是副宫主让你来的?”
若玉将手里拿得托盘在禹司凤眼前一晃,“不是副宫主,是宫主让我过来给你疗伤。”
看着托盘里干净的纱布和几瓶上好的金疮药,禹司凤心里先是一暖,接着愧疚之情涌上心头。
他愧对师傅这份爱护之心。
若玉边上药,边叹气,不禁劝道:“何苦把自己弄地这么狼狈。司凤,宫主一向最疼你,向他服个软,他会护你到底,你还是离泽宫最意气风发的首徒。”
禹司凤摇摇头,微微一笑,“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也不想懂,情之一字着实可怕,将一个对什么都淡漠不放在心上的人变得这样执着。”
“若玉,你不用劝我了,所有的一切,我心甘情愿。”
旭阳峰峰巅。
昊辰撩起眼皮,看着头上的桐油伞,额间的青筋不受控制跳了跳。
“为什么?”
白凤九探过头,眼睛弯弯,一脸谄媚,“下雨了,我怕你被雨淋到,特意来给你撑伞。”
话音一落,她还假模假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为了给他撑起一片干爽的天,她的半边身子都被瓢泼大雨给打湿了。
看看她对他多好呀。
再硬的心肠这会儿都该被她感动了,但为何他还是一幅无动于衷的死样子。
白凤九不死心,试探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有。”昊辰再次闭上眼睛,理由当然地享受着美人撑伞的服侍。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为你撑伞都快被淋成落汤鸡了,我就不值得你跟我道声谢?”
美人白凤九怒气冲冲,宛如水鬼出世扭曲的脸差点都贴到他脸上了。
昊辰睁开深邃的双眸,淡定地将她气鼓鼓湿漉漉的脸颊推开,语气淡漠道:“谢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更气人的是,他见白凤九没有识趣退下,微微嫌弃地扫了她一眼,“伞留下,人退下。”
以往这些话压根不需要身为帝君的他亲自开口,服侍的仙娥早练地火眼金睛,他动一动眉毛就知道该做什么。
所以他不太理解她的不知进退,好歹是天上仙又不是凡间这些不懂看人眼色的凡人。
白凤九脸涨得通红,拳头紧紧握着,只差一点,血都被气得往他脸上喷了。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忍耐,忍字心头一把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她实在忍不了了!
谁给他那么大脸,居然敢这么对待自己,一个无依无靠又无地位的小仙都拽成什么样子,惯得他!
白凤九猛地将伞往山下一扔,人家都不领情,她干嘛自作多情。
要变落汤鸡大家一起变,不能就她一人。
昊辰怎么会如她的愿,在她扔伞的瞬间,他不紧不慢给自己设了个结界,稳稳地将雨水挡在外面,衬地立在一边的白凤九像个傻瓜。
“你今天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看谁干得过谁!”
一向被人捧着的白凤九第一次这么被落面子,她撸起袖子,冷笑一声,张嘴嗷呜一声咬在了结界上。
下一秒,结界在昊辰惊诧不已的目光中碎成一片片,消散在空中。
如今肉/体/凡胎的他设得结界虽不能抵挡住大妖魔致命一击,但也不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被咬破的。
她究竟是谁?
还没等昊辰想清楚,白凤九的拳头已近在眼前了,他一个侧身堪堪避开,这时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
打脸是假,咬手是真。
他垂眼看着白凤九,边甩手,边呵斥道:“松开!”
白凤九傻了才松开嘴,她加重力道狠狠咬了下去,嘴里顿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有点恶心,有点想吐。
当听到头顶传来的一声闷哼,她又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今天她就是要教训教训他,得罪什么都不要得罪女子,特别是她这种长得又美又有能力为自己报仇的女子。
这些天司命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跟帝君自首,或许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帝君会对他从轻发落也说不定。
抱着这样美好的期待,司命磨磨唧唧出现在昊辰房内,看到了他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腕,顿时吓地两股战战,噤若寒蝉。
昊辰单手包扎好伤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你这次下凡,有什么事情要说?”
司命抖了抖身体,又摇了摇头,忙回道:“回帝君,小仙这趟下凡是专程来看你,看你一切……安好,小仙便放心了。小仙这就回天宫看着战神命柱……”
不等昊辰开口,司命已经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按他发散开来的脑洞,帝君这次被咬跟那条红线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不见帝君喊打喊杀呢。
这种关头,他不要命了才跟帝君坦白。
这次单方面的打架斗殴后,令昊辰直接把白凤九当成了空气,以前偶尔还会开开金口,现在看她都当作没看到,无论她怎么刷存在感。
“……我的手艺特别好,别人求着我做,我都不做,你今天可有口服了。你吃了糕点,我们之前打架的事情就一了百了了,以后谁都别再提起,好不好?”白凤九托腮,亮晶晶看着坐在另一边的昊辰说道。
见他一动不动,她顿了顿,又道:“你一个仙君怎么这么小气,我都做糕点向你赔礼了,你这会儿应该大度的原谅我……我是咬了你,但你也推了我,我手臂上还青了一片,这些我都没跟你计较这些……”
扯平?
还真大言不惭,昊辰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动动嘴唇,正要开口,一块糕点顺着微张开的嘴进入口腔。
昊辰一怔,凝神望去是她笑靥如花的脸,“是不是很好吃?糕点你也吃了,我们算是扯平了。”
平静的心也随着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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