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注定是早亡的命格,便是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那我还能活多久?”
“不会超过三日。”
简兮站在雕花窗牖前,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旋着刚才国师的话。
她抿唇不语。
当真她的命运多舛,无济于事吗?
窗外不知何时,一团乌云遮住了天光,天光渐暗,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小雨。
简兮忍不住将手伸向窗外,豆大的雨滴仿佛断线的珍珠,坠落在她温热的掌心,冰冷刺骨,她手指因为发冷而微微蜷缩了一下,娥眉微蹙。
“殿下,外面太凉,您别冻着了。”
安嬷嬷温和的声音近在咫尺,眼眸里是说不尽的温润。
小公主在窗前站了多久,安嬷嬷就跟着忐忑不安了多久。
简兮扭头冲进安嬷嬷的怀里,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襟,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嬷嬷,阿兮好怕。”
简兮微微仰着头,那双漂亮的杏眸,瞳孔蓦地瞪大,带着说不尽的惊恐。
安嬷嬷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心里又酸又涩。
就是她这个快要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都害怕死害怕得不行。
何况,小公主这个才十多岁的孩子,还未经历风霜雨雪,便已经是命悬一线。
安嬷嬷忍不住劝道:“公主,咱们告诉圣人和皇后娘娘,他们肯定有办法的,不比咱们几个忍着不说强吗?”
安嬷嬷说着就要起身,不想却被白玉般的纤纤手指勾住高腰裙一角。
安嬷嬷回头看去,小公主那双潋滟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淡粉色的唇瓣儿抿得紧紧的,冲着她轻轻摇头,“嬷嬷,别去,国师出自净台山一脉,怎么会算错?”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去了只不过让阿娘阿耶凭添了烦恼,阿兮不想让他们再多了伤痛!”
即便是死,她也只想平平静静地去了,不要给宠爱她的人太多苦楚。
想到这里,简兮那双杏眸染上了晦涩。
她舍不得疼爱她的阿娘、阿耶;舍不得三位兄长、长姐;还有好友温月、安嬷嬷、白芍……
她舍不得她们。
简兮拽住安嬷嬷的衣角,攥紧在掌心,直到掌心渗出血色,却还是没有放下。
白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即使白芍是个小小的宫女,也是知晓,国师一脉的本事。
数百年来,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净台山一脉皆被推崇到了至上的地位,概因他们一脉有大到推测帝王气脉、小到断人生死的本领。
便是当今圣上再讨厌净台山乱政,也不能否认,净台山一脉,在命格方面的成就。
安嬷嬷抹了抹眼角,边哭边哽咽道:“嬷嬷不去,不去便是了。”
简兮这才松了手,身子蓦地一软,差点儿昏晕过去。
安嬷嬷忙不迭地扶住她的身子,和白芍一左一右地将她扶到了床榻上躺下,心疼地盯着她渗出鲜血的掌心。
“嬷嬷去给你拿药。”
简兮看着安嬷嬷打颤的背影,抿了抿唇,她的眼眸,不经意间瞥向窗外。
只见阴雨绵绵,风吹雨打,几乎所有的莲花都被吹得东倒西歪。
唯独一枝衰荷挺直着枝茎,一阵风拂过,摇摇欲坠,却依旧艰难地挺直着枝茎。
——
大明宫正殿内,鎏金团花纹银香炉中香气氤氲,姚皇后一派祥和,眉宇间带着微微愁绪。
她似是有几分难以置信,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悦之色,“果然如国师所说,阿兮的巫蛊之术,可解吗?”
乐康迟疑片刻,脑海中闪现出小公主红着眼圈求他的模样,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没错,小公主只不过是略微染上了几分霉运,待到时机成熟,便可解决。”
也是怪可怜,他配合她便是。
旁边的宫女乐呵呵道:“恭喜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姚皇后也是脸色大好,她吩咐道:“传令下去,各宫的月俸提一成,为吾儿祈福。”
宫女笑着应声,行了礼后快步出了殿门。
姚皇后看向乐康的眼眸更是温和了几分,她微微一笑:“国师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乐康恭敬道:“只是有几册书卷,需亲自回趟净台山。”
姚皇后看着乐康满脸的慎重,原本想派人去取,后转念一想,净台山毕竟是隐秘之地,倒是也没再为难他,“既然国师需要回去,我派几名侍卫,护送国师回去。”
从大明宫出来后,乐康心神还有几分恍惚。
从圣人和姚皇后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他们有多重视简兮公主。
偏偏,他就因为简兮公主簌簌坠落的泪珠子,便答应帮她保守秘密。
这不可谓不胆大包天!
乐康拧紧了眉心,愈发觉得这简兮公主与她命中相克。
这种想法直待他回到驿站,褪去外袍,瞥见身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越发觉得烦恼。
门咯吱一声,从外面推开。
玄参拎了一桶热水进来,瞥见主人满背的绯红色疹子,瞪大了双眼,诧异出声:“您怎么又出事了?这是在皇宫里不小心触碰了什么花吗?”
乐康抿唇不语,眉头皱得老高。
玄参忙不迭道:“奴去拿主人上次配的药膏过来。”
玄参快步去包裹里翻找出个鎏金银龟盒,打开一瞧,瞥见里面淡青色的药膏,这才阖上小心翼翼地捧着过来,“主人,奴找到了,只是您这疹子长得位置太偏,您看需要奴留下来给你涂抹药膏吗?”
乐康拧了拧眉,吩咐道:“放下吧。”
顿了顿,他又道:“去收拾一下行李,咱们明日回去。”
玄参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马上转过身来,满脸疑惑不解,“主人,咱们不是刚来长安城吗?怎么明日就要走?长安城这么热闹,要不咱们再耍几日再回去?”
话音刚落,玄参便觉周身一冷,待瞥见自家主人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瞬间住了嘴。
他说错了什么吗?
过了许久,乐康如玉石般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还要我请你走吗?”
玄参冷不丁吓得身子颤了颤,仿佛身后恶狼追赶似的,脚下生油,溜走了。
待他的脚刚跨出门槛,“哐当”一声,青木门板子就砸了过来,差点儿摔到他后脑勺上。
门外,苏木抱剑而立,看着玄参踉跄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不止,无语道:“你这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玄参的视线瞥向摇摇晃晃的门板子,愁眉不展,“我就抱怨了声在长安城呆得时间太短了,主人怎么就恼了?或者,这是染上了长安城小郎君的坏毛病?”
隔着门板子,乐康冷冰冰的声音传了出来:“玄参心不静,去打坐三个时辰。”
玄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又做错了什么?
门内,乐康随手掀开鎏金盖子,用手抹了淡青色药膏子,极为费劲地在后背上蹭了几下,时而拧眉,待涂抹好药膏后,已是满头冒汗。
乐康抹好后披上外袍,一掀外袍坐在床榻上,只能趴着勉强闭上了眼。
在临睡前,他忍不住喟叹:真真是与长安城犯冲!
翌日,玄参龇牙咧嘴地上了马,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
苏木抱剑道:“主人,一切都收拾妥当。”
乐康点了点头,骑上马,而护卫的侍卫也已经在驿站门前候着。
一行人直奔城门而去,乐康一马当先,在刚出玄武门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乐康脑海里,蓦地回忆起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公主。
估计,他们再无相见的时候了吧?
他抿了抿唇,扭头骑马而去。
——
简兮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便不再压抑自己,她把自己余下的日子,安排得妥妥帖帖。
每至午后,去陪着阿娘和阿耶商谈,尽尽孝心;然后再去给几位喜欢打马球的兄长们喝彩;甚至还跟着长姐去了平康坊最大的乐坊,开了眼界。
余下的三日里,她争取每日都不白活。
及至暮色沉沉,伴着清风明月回到婴宁殿。
简兮的浑身累得打颤,唇角还是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安嬷嬷每每看着小公主累得筋疲力尽,欲言又止,只能私下里在洗澡水里多加些舒缓筋骨的药材,省得她累坏了身子。
白芍这个爱哭鬼,还学会了私底下哭鼻子,每次都装作若无其事、没心没肺的模样。
其实,简兮早就识破了,但是她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第三日这天晚上,简兮让宫女们退下,只留下安嬷嬷和白芍两人。
简兮看着身畔的两人,吩咐道:“我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了,记得把香囊给阿娘,还有阿耶的那双黑皮靴,给他们送过去留个念想;还有几个兄长和长姐的小物件,你们都记得替我送过去。”
白芍抹着泪珠子呜咽不止,“殿下,奴婢舍不得您,带奴婢一起走吧!”
安嬷嬷也红着眼圈,“老奴这么大年纪了,早就活够了,让老奴跟着殿下吧!”
简兮安慰道:“你们说什么傻话呢?阿娘和阿耶都是慈爱之人,不会怪罪于你们的。我还给你们留了金子,到时候是留在宫里还是出宫,你们自己掂量吧。”
“公主——”
“殿下——”
简兮摆了摆手,“我累了,你们也退下吧。”
安嬷嬷和白芍对视一眼,最后只能无奈地出了婴宁殿,小心翼翼地关上殿门。
简兮心冷得发颤,慢慢地闭上了双眸,她原以为自己再醒来,便会去阴曹地府,结果待她睁开双眼,还是熟悉的宫殿摆设。
安嬷嬷和白芍也是目瞪口呆。
非但如此,她不仅活到了国师说的第四日,又活到了第五日。
待到第六日,简兮从床榻上醒来,她忍不住翻身下榻,出了婴宁殿,往宫外而去。
简兮觉得,她应该去当面问一问乐国师,她怎么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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