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萧骆北见他满脸倦容,已是撑到了极限,心知他是在身体还没恢复的情况下便去应对萧翊,已经耗尽了心神,不禁心中泛起针刺般的疼痛来。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三两步进到内室放到榻上:“晚舟,你还好吗?”

    又转头向外厉声喝道:“传太医!”

    慕晚舟微微摆手阻止了他:“不必,我睡一觉便好。只是……”

    “只是什么?”萧骆北急急的问。

    慕晚舟抬起水汪汪的双眸,满怀期许又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你今晚能不能陪我,阿北?”

    萧骆北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朕自然要陪你……”他有些气恼的将人扶起来,七手八脚的帮他把衣衫除去,再按到被褥里盖好。慕晚舟乖乖的任凭他摆弄,一脸开心的望着他。他感受到慕晚舟的目光,不自然的板了脸补充道:

    “朕来都来了,不宿在这里,难道要被你赶回御书房不成?!”

    慕晚舟往床榻里边让了让,拍拍身边的空地:“来吧,阿北。”

    萧骆北没吭声,也褪了衣物,躺到他身侧,一把将人搂到怀里。

    “圣上怎么还未去歇息?”慕晚舟靠在他怀里,静静问道。

    萧骆北差点脱口而出“你还未回来,朕担心”,硬生生憋了回去,只道:

    “今晚到底何种情形,朕不听你禀报,哪里睡得着?”

    “是了,臣遵旨。”慕晚舟点点头,“临安王做事十分谨慎,今晚宴请的宾客中,并非只有他的亲信,也请了许多支持圣上和东厂一党的官员。臣想,他这是为了混淆视听,以免引起圣上的怀疑。”

    萧骆北点点头:“继续。”

    慕晚舟接着道:“但臣可以肯定,他与左相必有勾结。席间,他曾以醒酒之名去院中歇息。而他刚刚离席,陶臻也以如厕为名出去。两人分别在外逗留了一会相继回来,但陶臻的神色比出去之时难看了许多,臣想,一定是二人在外说了什么,也许是起了一些争执。”

    萧骆北嗤笑一声:“窝里斗啊……皇叔父为人咄咄逼人,陶臻想必没少受他的气!可惜你也不便跟出去细听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晚舟摇摇头:“虽然今日是不便,但明晚也许有机会知道。”

    “哦?”

    慕晚舟将今晚遇到陶煜、并与他约好明晚会面的事一一告知萧骆北。萧骆北听罢,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晚舟……”他很快收起笑意,凌厉的目光上下打量慕晚舟绝色的容姿,“你真够可以的……撩一个上钩一个呀?!朕的头顶,到底都被你戴了几顶绿帽子了?嗯?”

    慕晚舟见他一脸醋意,不禁吃吃的笑:“圣上,臣没有。是圣上说陶煜是个可行的突破口,臣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萧骆北冷笑一声,将他搂紧:“巧言令色!罢了,此事你办得确实妙,今晚你受累了。朕之前说过会补偿你,君无戏言,你说吧,想要朕如何补偿?”

    慕晚舟牢牢钻到他怀里,轻声说:“那圣上今晚便抱着臣睡,可以吗?”

    “这样就行了?”萧骆北难以置信。

    “嗯。”慕晚舟笃定的点头。

    “……”萧骆北诧异之余,却又觉得理顺成章。慕晚舟从来没有要求过自己什么,他总是在顺从、服从、忍耐,即使是在自己对他最差劲、最不公正的时候。上一次他也是放弃了赏赐,而这次,他要的也不过只是自己能好好抱着他睡一觉。

    “晚舟……”萧骆北只觉得胸口发热,喉中一哽,“你……你便这般喜爱朕?”

    慕晚舟没有答话,却抬起头,郑重其事的在他脸侧十分温柔的吻了一吻。

    萧骆北只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这个无声的吻,比无数句直白的告白还要真挚,也还要更能代表慕晚舟的心意,直直的吻到他心里去,又落在他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处。

    “好,朕抱着你。”他低声道,搂住美人的力气又微微加大了些,恨不得将他搂到自己体内去,与他化为一体,骨血相连。这个如同纤纤美玉一般的人儿,这个对自己情深意重的人儿,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对自己死心塌地、别无所求,自己到底对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真的应该对他好些、再好些,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他,把这天下也与他一同共享。

    睡过去的时候,萧骆北心里反复这样想着。

    他没有注意到,今晚,他一次也没有想到凤月华。

    ·

    慕晚舟缓步迈进玲珑阁,一眼便看见陶煜羞涩万分的独自缩在角落的案几旁,惴惴不安的四下张望。每当有女子或小倌朗声娇笑,他都涨红了脸不敢望过去,默默低头大口喝水。

    慕晚舟觉得他实在可爱,不动声色的靠近,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陶公子……”

    陶煜吓了一跳,转头见他,却比独自一人更窘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结结巴巴的应道:

    “慕、慕大人……这地方,太、太……”

    “我们去厢房一叙。”慕晚舟抬手扶起他,陶煜如获大赦,又想到能够跟慕晚舟单独相处,不禁喜出望外,急急的跟在慕晚舟身后。

    两人在厢房坐定,慕晚舟从袖中拿出一只檀香木盒,递到陶煜面前:

    “陶公子,这是晚舟的一点心意,还望你收下,祝你仕途顺利,一展平生之志。”

    陶煜接过去,只见盒中是一只上等檀香木梳,做工极为精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不禁心荡神怡。

    “真好看……”他喃喃道,心中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一时想不起来。

    “你喜欢便好。”慕晚舟的嗓音就像是秋夜的雨打落在清澈池水上一般温柔,“我选了许久,一直担心会不会合你的意。”

    陶煜愣了愣,想象慕晚舟为了给自己挑选这份礼物的踌躇、不安,不禁眼中一热。本来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重要之事突然灵光一现,浮上了脑海。

    ——卿且梳相思,思卿共白头。

    醉酒一般的红晕慢慢染上了陶煜的脸,心里百转千回,最终只在一念徘徊:

    他送我木梳,是因为也常想到我?

    不、不会吧?

    隐隐生出的期翼与自作多情的羞愧感交织在一起,陶煜再一次说话都不利索了:

    “喜欢,我自然喜欢……”

    慕晚舟甜甜一笑,抬手往两只白玉酒杯里斟满了酒,将其中一只轻轻推到陶煜面前:

    “来试试玲珑阁最大的宝藏——三秋酒。这酒不烈,但香醇可口,堪称京城一绝。”

    陶煜紧张的接过去,一饮而尽。他素来很少饮酒,一杯下肚,脸上的红晕更甚。

    “你可知这酒为何叫三秋吗?”慕晚舟为了缓和他的紧张,和气的笑着与他搭话,“是出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形容这酒过分美味,让人一日不喝便想念得紧——就像想见的人一般,一日不见,便思念成疾——”

    他娓娓道来,配着嘴角温和优雅的笑。陶煜听他这样讲,只觉得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瞬间与自己方才的猜测呼应了一般,瞬间心跳如鼓,欢喜和惆怅一起涌上心头。

    ——欢喜的是,强烈的想要这完美的人儿对自己另眼相看。

    ——惆怅的是,他却是圣上身边的人。

    二人对饮三杯,气氛终于轻松起来。在酒精的作用下,陶煜不再拘束,总算打开话匣子跟慕晚舟闲聊起来。他从幼时父亲的严格教导讲起,到即将进入官场的不安,又讲到遇到慕晚舟何其有幸,慕晚舟一直侧着头,十分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出言安抚他的情绪,又鼓励他大胆在朝堂上发挥自己的才华。

    “但父亲却总是责骂我不够机灵,根本帮不上他的忙……”陶煜有几分颓然的垂下了头。

    “怎么会呢?”慕晚舟笑了,“你心地质朴,如果为官,假以时日,定能成为辅佐圣上的良臣,左相大人想必也是清楚的。他有没有将一些粗浅的事务交与你,磨炼你的能力?”

    陶煜想了想,面露喜色:“还真有。前些日子父亲让我帮忙核算一些账目,我虽然不清楚是哪里的账目,但照他的吩咐做了。事后,他难得的夸我做得不错!”

    “哦?”慕晚舟又给他斟满一杯酒,随口问道,“你怎会不知是哪里的账目,定是他拿左相府中的账本来考你吧?”

    “不是,不是,”陶煜连连摆手,“若是相府中的,我一眼便知。但他给我的绝对不是,因为明细中都是兵器,有弓箭、□□,等等。他说,是问某个将军借的军中账目来考我的。”

    他已经有些醉意,满脸兴奋,因为头一次有人肯定自己而开心。

    慕晚舟的眼角笑出弯弯的细纹,也为他十分高兴:“是吗?不知那些兵器数量都是多少?若是知道大致数目,我也许能猜到是哪位将军麾下。”

    陶煜歪着头想了想,抿嘴笑了:“我记得、我记得!不过慕大人,你可不能告诉旁人,父亲当时特意叮嘱过我,不能让人知道他借用军中账目。”

    “这个自然,我绝不会告诉别人。”慕晚舟向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我怎会给左相大人、给你惹麻烦。”

    他把“给你”二字说得很重,一脸诚挚,已经完全把陶煜当成知心好友了。陶煜心中一动,没再顾及,放心的开口道:

    “我记得,□□的数量有三万、弓箭三万、铁剑九万,共计耗费大约二十万两银子。”

    “噢……”慕晚舟凝神想了想,最终放弃般的笑了笑,“光看这数量,我也猜不到是哪位将军的开销。”

    陶煜笑道:“慕大人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慕晚舟暗金色的右瞳微微眯起,冲陶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柔声道:

    “谁都不是无所不知的,不然……”

    他顿了顿,似是有些怅然的继续道:“也不会总有如此多的憾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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