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小说:[西楚]霸王无独 作者:放鸽子
    韩信听闻此言, 丝毫不觉意外。

    他却不继续劝说,只略作沉吟后,温和有礼地道“先生怀忠贞之志, 不愿改弦易张, 另投他主, 亦是情有可原。只怪信言出唐突, 累先生难为, 还望先生见谅。关乎方才之事, 先生不忙做出决定, 待信此行有得,再请问先生。”

    出征

    张良心念微动,四散神色一凛, 不禁看向一脸淡然、分明是将这话故意说予他的韩信。

    韩信显然不打算为他解惑,只轻轻颔首,从容离开了。

    张良那番自表志向、主动求死的话,反倒应验了他心中猜想对方所忠者,非是刘邦,纯然是自身志向。

    既如此,倒也并非毫无回转余地。

    韩信漫不经心地想着, 算着时辰正好, 遂飞身上马至城外军营。

    初次以大将身份,向诸将下令大军开拔。

    章邯虽是困倦不已,但一到韩信出征的时刻, 还是自发清醒过来。

    他未出城去送,只赶至城头, 遥望那浩浩汤汤却又无不透着井然有序、彰显建制完整的关中军, 感叹称奇。

    谁能想到, 如此一支杀气凛然、秩序严整的劲旅,数月前还不过是军心零散、毫无士气可言的杂凑军

    单这一手化朽木为神奇的练兵本事,韩信必然非是池中之物。

    韩信率军东征,一路昼行夜宿,行军速度并算不得多快,却可将士们的精力始终维持在充沛的状态。

    这扎扎实实的十万大军意在魏国,既不曾遮掩阵势、也未走函谷关的大道,兀自轰轰烈烈地绕东北行去,进逼魏国土地。

    这一偌大动静,自然逃不过魏国探子的耳目。

    乍然得此军报,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东楚地那由项羽所领的主力军的西魏王豹,顿感猝不及防。

    那刘邦约盟时,口口声声道将以计分化楚军内部,与他瓜分关中之地。

    哪想刘邦根本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晓夸夸其谈的地痞无赖

    楚都咸阳自始至终都安如泰山,大司马周殷连点水花都未溅起就命丧黄泉。

    未能叫他分上一杯羹,还既折损了二万人马与大将柏直,如今还被那名不经传的前执戟郎韩信给嚣张打上门来了

    此时此刻,魏豹当真恨极了空口说白话的混账刘邦。

    但对方偏就能仗巴蜀二郡地处偏远,路途险阻,楚军暂腾不出手来远征,暂时龟缩不出了事。

    他据梁地,迎项羽怒火可是首当其冲,躲也无从躲起,唯有硬着头皮,亲自收拾这一地烂摊子。

    “韩信怎成大将了”魏豹蹙眉,心下略松“看来楚国精锐尽聚东楚之地,咸阳除个章邯外,竟连个稍算可用之人也提不出来。”

    大将周叔却不似他般乐观,直白道“大王切勿掉以轻心那韩信看似名声不显,却曾随吕布率关中军征燕地,一路势如破竹,且不出一日,即灭尽臧荼数万精兵。后更是领命分兵西进,大破彭越军势,却未乘胜盲目追击,而耐心留守济阴城中,其中必有防备大王西进、袭取关中之深意此人做副将时,便有这舍功劳不取、为大局筹措之眼界,岂是凡俗之辈”

    身为大将,却一昧涨敌人的士气,灭自己的威风仗未曾打,竟就已为战败做好借口。

    魏豹脸色阴沉,表面上是不置可否,心里却对周叔之言很是不以为然。

    若非柏直被俘,生死不知,他麾下一时半会挑不出可独领一军的大将,哪儿会叫周叔在这胡言乱语

    周叔虽精通兵法,谈兵论策时头头是道,却半点不晓逢迎拍马、察言观色的重要。

    他浑然不知魏王已因他耿直谏言而起了厌烦之心,皱着眉,仍在喋喋不休。

    魏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到周叔论起韩信整顿军势仅用一月,便夺回刘邦掌控下的汉中之地,能耐实在不容小觑时,实在是忍无可忍,硬梆梆地打断道“按将军之意,大魏这十数万骁勇善战之将士,竟还注定不敌区区韩信费些旁门左道、于数月草草练之杂凑军孤召将军来此,究竟是为商议克敌之计,还是为了早日开门降敌”

    周叔闻言一愣。

    他纵使再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大王口吻不善、恼意十足。

    “末将绝非此”

    魏豹所言诛心,他不知所措下,就要下拜请罪,满心烦躁的魏豹却不愿再听他做任何辩解了。

    只不耐烦地将手一挥,撵了周叔出去,派人将孙遫请来。

    周叔数度欲言又止,末了却只能无奈一叹,唯有忍住心下焦虑,依命告退。

    魏豹决心弃周叔不用,改以孙遫为大将的消息很快经楚国探子之口,传到韩信耳中。

    饶是冷静持重如他,闻讯也不禁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他原以为将对上精通兵法、善于布阵的大将周叔,一场恶战必不可少。

    却不料那魏豹愚蠢之极,舍贤将不用,竟要将身家性命寄于一庸人上

    此时由韩信亲领的十万楚军,已抵达临晋津一带。

    放眼望去,对岸尽是严阵以待的魏兵,对他们虎视眈眈,大有楚军一敢渡河,就要一拥而上的架势。

    韩信心知不可强渡,丝毫不觉着急。

    他一边命军士寻地安营扎寨,一边在四周搜寻船只,光明正大地与之对峙,暗中却将重点放到派人去上流探查之事上。

    得知夏阳一地因林木稀少、无法伐木作舟而守备空虚,韩信立马有了主意。

    他召来冯敬等副将,命一人率兵如山、砍伐木料;另一人则回市购置瓦罂,需数千只之多;他则亲领数千兵士留守于此,摇旗呐喊,大造声势,牵制对岸魏军。

    二副将虽是一头雾水,不知主帅打算,但韩信于军中甚有威势,他们也未多问,只安心听令行事了。

    与此同时,认为大军在灵璧逗留过久,却始终未从出使诸国的陈平等人处听得佳音的项羽,则快要坐不住了。

    他本就是不屑斗智,只想以力征四方,斩尽不服的暴戾脾性。

    能忍耐至今,已是前所未有。

    一晃眼已入二月,冬去春暖。

    项羽的耐心业已濒临崩溃。

    他思来想去,既不愿再漫无目的地枯等下去,也不愿负了爱将一番用心良苦的谏言,遂决定将吕布召入帐中,好说道说道。

    大大咧咧地迈入主帐之中的吕布,纵使想破脑壳,也猜不出这缺心眼的憨王竟怀着要说服他的妄想。

    否则定要笑掉大牙。

    他只当是九江局势有变,到底事关他助楚一统天下、才好逮那刘耗子的大计,哪会轻忽对待,立马赶来了。

    卫兵早得王令,哪会拦他,径直去了通报这一步骤,一见吕将军来到,即刻让行。

    吕布做惯一势之主,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得了的,大步流星地迈入帐中。

    却见这项呆子一脸高深莫测,正襟端坐于主位上,好似思索着什么紧要大事。

    以眼角余光捕捉到爱将身影,项羽微抬眼帘,重瞳定定看去,不假思索道“坐。”

    吕布理所当然地来到离项羽最近的老位置,干脆利落地坐下。

    旋即目光炯炯地看向项羽,显是等待下文。

    项羽面容冷峻,心里却为难得不知如何开口。

    叔父在世时,他不必作甚筹算,只需奉命行事。

    后成了楚国主帅、堂堂霸王,则成了谋士想方设法以策谏他,他只需听上一轮,决定是否采用。

    哪曾劳烦他搜肠刮肚,斟酌用词、亲自说服底下将士改变心思了

    他兀自苦思,不知如何开口时

    吕布敏锐地察觉出几分异常,眸底狐疑愈发浓重。

    他虎眸微眯,警惕地对这今日尤显冷沉古怪、好似心事极沉的憨王不住打量。

    究竟是出了何等不得了的岔子,竟连缺心眼如项憨子也觉棘手、做这忧心忡忡的模样

    吕布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大事不好。

    越是想不明白能出甚么岔子,他就越是不安,哪能由着项羽同他打哑谜,立即开口问道“大王召布来此,可有急务相商”

    经吕布这么一催,项羽眉宇紧蹙,却终于下定了决心。

    罢了,既奉先甚肖他少时脾性急烈,他若阐明要害,定可领会。

    于是在吕布紧迫逼视中,这面沉如水的威严霸王,在磨磨蹭蹭半天后,终于动了动一直紧紧抿着、透着股摄人的冷凝肃杀的薄唇。

    下一刻,就听这霸王缓缓开口道“战况迟滞不前,士气必将颓下。再候三日,若仍无捷报传来,大军亦需开拔,由孤亲率,北上伐齐。”

    吕布瞬间听明白了这憨子急脾气,闲太久而心慌,实在等不及了。

    对速战速决这点,吕布曾经也深以为然,甚至颇为推崇。

    他看着吞吞吐吐的项羽,不禁想起了当年一度以亲身上阵猛冲猛打、攻无不克为傲的自己。

    然而越到后头,越是只仰仗单兵作战的骁勇,就越注定早晚要倒那力竭受擒、孤立无援的大霉。

    若不想将仗打得旷日持久,落得精疲力竭,就需在用策攻心时多费些功夫,事半功倍。

    只可惜。

    吕布下意识地抚了抚毫发无伤的颈子,牙根不知从何时起,已然咬得死紧。

    每当想起白门楼那日,他都必将忆起被生生缢死的屈辱与痛苦。

    他呼吸急促,两侧太阳穴猛然一跳。

    待他悔悟,已为时过晚。

    许是忆起惨烈往事、看着一脸无畏无知、却无不与当年自己神似的项憨子,吕布竟奇迹般地感到了心平气和。

    这一大坑明晃晃地在身前摆着,除非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掉下去,否则劝,还是必须得劝。

    只要在这关键时刻沉得住气,不论那瞧着狡诈多智的狐狸眼能否成事,对于便宜老哥韩信处,他是一千个一万个肯信的。

    若连灵武冠世、策出无方如兵仙者,也能在那蠢豹子的阴沟里翻船

    吕布嘴角微抽。

    莫说他这拼命力荐的老脸不必再留,也意味着老天当真是铁了心,要亡眼前这憨子了。

    项羽那话甫一出口,就聚精会神地观察爱将的反应。

    却见吕布一脸漠然,双目涣散无光,似是失望到了极点,仅低头默默无言心便渐渐悬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又等了一阵,始终不得吕布回应,不禁询道“奉先认为如何”

    这和声细问里,已带了一丝毫不自知、亦是陌生之至的忐忑。

    吕布也正发着愁。

    只消稍加易地而处,他便不难料想,眼前这执拗自矜、孤勇急躁惯了的憨子,哪怕真撞得头破血流了,一时半会也不见得醒悟。

    更遑论是听进外人之言了。

    想当初陈公台也好,高伏义也罢,甚至连那嫩崽子张文远都未少或是直截了当、或是拐弯抹角地劝他。

    他却似被猪油蒙了心般,非要一意孤行,纵屡涉险境,也未能醒悟。

    娘希匹的,此事着实难办啊

    吕布一想到劝动眼前这一身执拗、只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的憨王,就觉眼前道路艰难险阻,实在希望渺茫。

    项羽见他神色一阵变换,最后竟是越发颓丧失意,眉峰不由深深蹙起。

    二人心思各异,相对沉默无语许久,还是吕布先振作起来。

    罢了罢了,姑且一试。

    这憨子若实在不肯听,非要出兵的话大不了也只搭进去个未来得及脱身的陈平小命,便宜老哥韩信那处的优势、总归是能保住的。

    只要大局不崩,倒也不必对这脑子不大好使的憨子太过苛责。

    吕布如此开解一番自己,眸中已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慈爱宽容。

    当对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的项羽的目光时,他略清清嗓子,不抱任何期望,只试探着开口提了句“依布之见,此事急不得,不妨”

    话刚开口,一直默默无语的项羽便眼睛一亮,倏然打断了他“奉先所言在理。”

    “再候上”

    吕布当场愣住。

    待他消化完了项憨子所言之意后虎目骤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人

    项羽一直细看他神色变化,此时已彻底安定,暗松口气,口吻却一概如常“既已候了数月,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吕布面容呆滞,深思恍惚。

    禁不住无声喃喃这憨子的脑袋瓜子,怎忽地如此灵光,莫不是真叫他那日重拳打开了窍

    否则以项憨子这又臭又硬的脾气,这会如此轻易依言纳谏

    吕布越想越不对劲。

    怕不是吃错药了

    他心中一凛,眸中精光迸现,无比锐利地看向貌若威严持重的项羽。

    二人目光相触,默然对视。

    吕布气势汹汹,项羽目光深沉,心下却是茫然。

    而吕布则在确定对方非是气怒下说的反话、而当真如此认为后,一时间大喜大悲席卷而来

    格老子的,项羽骤然开窍,岂不衬得当年一意孤行、落得身死兵败的他蠢得离奇,竟连憨王也比不上了

    吕布悲。

    吕布气。

    吕布是又悲又气。

    只是悲着悲着,气着气着,他莫名就乐了。

    “罢了。”

    吕布轻哼一声,撇了撇嘴,在项羽流露出担忧之色的眼眸的注视下,兀自嘀咕道“也好。”

    他始终观这憨子类己皆是世无双之武勇,长于领兵,奈何所信非人,加之数番行差踏错,落得受庸人合攻,窝窝囊囊地步上绝路。

    如今对方逆天改命,叫那偏心眼子的贼老天气个死去活来,等同于稍替他报仇雪恨倒也是差强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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