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小说:[西楚]霸王无独 作者:放鸽子
    同样对吕布翘首以盼的范增, 好不容易窥见吕布回府沐浴的时机,将近日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

    吕布那头长发还湿漉漉,黏在修长脖颈上, 顺着线条顺畅的肌肉,不住朝下淌着水,将草草披上的白色里衣都给泅湿了一大片。

    咋他澡未冲完,茅房也未来得及上, 就有差使找上门来了

    吕布强压下满心不耐烦, 面色深沉地听完, 又瞥了眼目光殷切、赫然等着他表态的范老头儿, 肃容颔首,表示已然知晓。

    尽管奉先并未言语, 然得他这下点头, 仍叫范增心头一松。

    等吕布沐浴更衣后, 便骑上玉狮, 重往宫里去了。

    项羽独自坐于主殿之中, 神容威严, 实则心不在焉。

    待听得爱将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近后,重瞳底才有光芒亮起, 倏然抬眼看去。

    吕布大大方方地在往常那席上落了坐, 开门见山地问道“闻说陛下亲自宰了一说客”

    项羽的目光静静地凝聚在他面庞上, 半晌方道“然也。”

    吕布一挑眉“一靠搬弄是非、玩弄口舌的儒生,撵了便是,陛下何必动那宰牛刀”

    项羽微微蹙眉。

    他略斟酌了下用词,竟是罕有地仔细解释起来“此人居心险恶, 献和亲之策, 意在资敌”

    吕布之前澡冲到一半, 就被那范老头儿给打断了,满心只想着怎快些将人打发走,话只听了小半。

    权当是这憨子犟脾气犯了,才顺手宰了个嘴皮功夫了得而气人的儒生。

    他姑且记得沐猴而冠这词儿是打哪儿来的,寻思这怪力莽夫瞅着不声不响,却是个脾气上来后动辄烹人的,真因说者言辞冒犯而动肝火,倒也不稀奇。

    孰料项羽将那娄敬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过后,原还一脸事不关己的轻松的吕布,面色骤然转黑,甚至当场恼得拍裂了桌子

    “和亲老子和他娘的亲”

    吕布哪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在巴蜀捉耗子、打江山,又难得这憨子不犯憨了,窝里竟还能钻出新耗子,鬼鬼祟祟地欲坏他呕心沥血所攒下的家底

    怒而大骂道“无耻腐儒贪生怕死,竟敢出这种馊主意”

    他为并州五原郡出身,没少见因汉室倾颓、边军势弱,那些平日假意归顺的匈奴人屡屡反叛,鱼肉中原。

    连那姓蔡的倒霉老头儿颇有才名的女儿,都叫匈奴人趁火打劫给劫掳去了,更遑论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女

    不过是受了劫掠,惨死异乡也无人问。

    “对那些个不晓礼义廉耻为何物的豺狼虎豹,势必趁其势未尽起前以暴制之,以儆效尤,岂可与其亲睦。”

    吕布越想越是恨得牙痒痒,若那胡说八道的娄敬就在跟前,他必得抢先项憨子一步,率先将人给剁了“得亏陛下英明,未听着等小人谗言,否则必将后患无穷。下回再有人敢以进谏之名,行此殆害国本之事,索性先问他愿否以身作则,往蚕室一去”

    项羽望着气冲冲的爱将,虽未言语,眼底却泛着微光。

    不等他开口附和一句,吕布忽话锋一转,劝道“只是亚父所忧,确也在理陛下现为天下之主,莫说千金买马骨,至少当需宽怀纳谏,容纳百川,贸然宰了那说客,到底于陛下名望有损。”

    项羽定定地凝视着吕布,便见一身生机勃勃的爱将倏然狡黠一笑,理直气壮道“反观臣不过一脾气凶暴之粗汉,又无官职在身,再遇着这些混账玩意儿,何不由臣代陛下杀之”

    吕布心里算盘打得哗啦啦的响。

    他心忖反正自个儿面皮厚得很,根本不怕那些个闲得发慌文士喷些唾沫星子。

    况且自打稀里糊涂来了这几百年前,他不再拖家带口,可谓一身轻松,更谈不上要讲究甚么身后名纵使再坏,也不可能坏过他奉董胖贼的命令、带兵去掘陵墓的那回。

    谁知道日后还会不会冒出哪个不要命的说客,再妄图敢动摇憨子北伐匈奴的心思

    憨子这回姑且没犯糊涂,稳住了阵脚,却难保下回。

    吕布暗暗咬牙。

    若还有人胆敢坏他大事,他必将抢先下手,来一个宰一个,顺道连气也一道解了

    项羽神色微愣。

    他岂会听不出爱将这番轻描淡写,本意却是不愿他忍气受辱,又要护他名声,于是宁可亲担骂名

    项羽沉默许久,在吕布一头雾水的注视中,沉声道“朕不复此事,奉先无需复言。”

    吕布“”

    他正莫名其妙着,项羽却主动换了话题,关心起更在意的另一事了“奉先可读过信了”

    被戳到这些天来一直刻意忽略的那缕古怪心思,吕布差点没一蹦而起,微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过去,连口头上象征性的尊称陛下也给扔了“你还敢问”

    夹在军报里由快马送出,害他差点当着便宜老哥的面念出声来,毁了毕生英明

    项羽惑然道“缘何问不得”

    不等无端气恼起来的吕布开口,他若有所思,兀自答道“应是读过了。”

    见这憨子竟自说自话起来,且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俨然彻底掌握了节奏

    吕布突觉坐立不安。

    他那对招子左右转动着,正想着以什么为借口离去,项羽却先站起了身,静静朝他行来。

    一步,二步,三步。

    坐席本就离得不远,加上项羽人高腿长,仅走了三步,履尖便已轻轻抵住吕布懒散曲着的右膝膝头了。

    分明隔着几层布料,但被那双极摄人的重瞳注视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吕布,竟似被那接触的一小片地方所烫到般,鬼使神差地将右腿往边上歪了歪。

    项羽垂眸看着,下一刻直接在他身边坐下了。

    吕布不知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身上却不知不觉地僵硬了几分。

    就在他难忍那股古怪别扭,不由往边上蹭了蹭时,未离上半寸,就愕见因自己一角袍袂被那沉甸甸的憨子坐住,以至于再挪动不得。

    项羽神色平静,眸光柔和地注视着局促而不自知的心上人,沉吟“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

    “老子好端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吕布哪曾想这憨子竟是这般厚脸皮,不但信里写得出那黏糊语句,还能若无其事地亲口念出来他被迫听着,只觉耳根既麻又炸“你要那劳什子的美人,自寻虞姬去”

    项羽茫然道“虞姬”

    甚么虞姬

    吕布也是一时情急,才不慎说漏了嘴。

    他哪儿知那叫憨子临死前也挂在嘴边的虞美人,这会儿究竟跑哪儿去了

    就当吕布支支吾吾,准备描补时,项羽已将那无关紧要的末节抛开。

    他无声无息,却又迫近几分,沉声道“愿承间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悲夷犹而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

    吕布上辈子虽没少得美人暗送秋波,软玉送抱,却只知直白的各取所需,男\\欢女爱。

    又哪儿经过这等动辄吟诵诗辞、对他穷追猛打的阵仗

    哪料这憨帝平日不声不响,却是个面皮厚如城墙的主,竟将一些个叫他头皮发麻、全然招架不来的诗辞运用自如,全朝他使来了

    吕布心乱如麻,哪儿知落入项羽眼中的自己是一副目光游离,呼吸急促,白玉泛红的模样。

    就在那憨子好似又要往他这贴来时,吕布如梦初醒,再不肯听下去了

    他趁项羽不备,当即猛力掀了自己被压住的那一袭袍袂,又唯恐项羽追来,还朝后虚踹一脚,才板着脸气势汹汹地冲出了殿。

    结果刚冲至殿门处,就与放心不下他的范老头儿碰上了面。

    范增本是忧心忡忡,决定还是亲来探问,孰料直接与奉先碰上了面,不由面露惊喜“奉”

    话刚起头,他便一愕。

    只见吕布那英俊白皙的面庞泛着薄红,表情却绷得紧紧的,好似根本未注意到他,就如一阵飓风,直接同他擦肩而过。

    莫不是奉先这回武谏未成,反叫陛下训斥了

    范增呆立一阵,暗道不好。

    他知晓此事因己而起,不免愧疚,赶忙求见陛下,试图周旋一番。

    然而素来怜他年岁已高,鲜少叫他久候的楚帝,这回却硬是让他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进行召见。

    范增等待时一直胡思乱想,直觉这势头不妙。

    他忐忑不安地入了殿,俯身行礼,再缓缓落座。

    等他真正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项羽时,却不禁怔住了。

    平日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冷傲自矜、俊美无俦的面孔,此刻却因眉眼间那前所未有的柔和之色,而显得显得

    范增此时心中所受的震撼,远比那日亲眼见着有人胆敢对无双霸王饱以老拳,揍得鼻青脸肿更胜。

    毕竟霸王虽勇武绝伦,但因冲锋陷阵,或多或少总将负伤。

    可他却连做梦不曾想过,在寡言少笑,漠然矜傲的项羽身上,竟还有能用得上春风和煦一词的一天

    虽叫吕布落荒而逃,但项羽本意不过试探、却得到比想象的要好上数倍的结果此时心情自是极其愉快。

    他浑然不知亚父已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率先开口,向范增先前所谏予以致谢。

    当听素来刚愎执拗的项羽,口口声声道日后必将克制行事,不因言惩杀说者后,范增恍惚点头,更觉如身处梦中。

    这

    他心神不属地出了殿门,抬头望那烈日,仍觉不可思议。

    怎奉先去了巴蜀一趟,再劝谏陛下时,竟连武都不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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