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二十四年,七月十九,白露。
国师耗费无数名贵药材,经三天三夜苦炼,终得长生丹一枚。
早就说过,长生丹是残篇。这药力如何,是否奏效,还是另说。
现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试药。
“殿下!!!”凤栖宫内,丹儿急急忙忙跑进大殿。
“怎了?”此时,凌秀正靠在榻上擦拭剑身。
“殿下!国师进宫献药。方才,圣上命太子王爷们一齐去大殿了!”
“噌!”剑身入鞘,凌秀蹭地站起身。
“ ……”凌秀闭目深吸口气,乍现的寒意内敛于身,“翠儿,把我的宫装拿来。”
【秀儿,你要干嘛?】小系统被宿主刚才一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吓住。
【你都计划那么长时间了,这个时候千万要忍住呀!别乱来。】
“放心。”凌秀安抚系统,“我去……营业。”
说完,她面上扬起个笑容。那嘴角的弧度冷冰冰的,更像是去提剑砍人。
那一天,史官上书:洪福廿四年,白露。长公主以身试药,呕血,卧床三月。怀帝大怒,鸩杀国师。是夜,恭哀皇后薨。
更多的细节,史书上没有记载。
凌秀赶到大殿时,她的一众哥哥们已经在了。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她的好三哥说:“父皇,皇兄乃是国之储君,不能有恙。还是让儿臣来吧。左右,儿臣也没能为母后的病情出力。只期望,国师的丹药奏效,让母后凤体康健。”
若不是知道这人的心思,凌秀都想给这朵白莲一般的三哥鼓掌叫好了。
她那个太子哥哥历来没什么心眼儿,估计这会儿感动得头脑发热了。
果然,太子坚决反对:“ 三皇弟,你别说了!这丹药是给母后吃得,丹药是用皇妹的鲜血炼得,我才是符合条件的那个。你们别和我……”
“若说符合条件,我更合适吧?”凌秀踏进门来,打断太子的话。
众人回头望去,瞧见一抹醒目的红色。
凌秀的穿着打扮从未如此繁琐过。
一袭正红广袖锦衣,宽大裙幅逶迤在身后,金线绣成的蛟纹在日光下熠熠发光。红衣沉得她肤色如雪,白皙的脖颈如她的背脊一般挺直着。她昂首阔步,正面回视众人含意不一定目光。
“ 你怎么来了?”皇帝本就沉重严肃的面色一冷,呵斥道:“快些回去!”
“父皇,你别撵我啊。”凌秀充耳不闻,反而更进一步。
“试药这么大的事儿,您居然不叫我。”凌秀扫了一眼众人,呦,连大哥太平王都来了。
“你闯国师府的事,朕还没跟你算账。赶紧滚出去,别再这里胡闹!”
“别呀,怎么能是胡闹呢?”凌秀才不怕皇帝发火。
“ 这药引子可是我的血,试药也应该是我来才对昂。”说着,她已走近了国师,见后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她面上扬起笑容,眼中划过一同当日在国师府一样的讥讽。“国师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许是凌秀眼中的讥笑让国师想起了当日的屈辱,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不顾有人隐晦递过来的眼色,收了所有表情,正色朝皇帝一拜:“圣上,公主所言有理。”
“药引乃是公主身上所取,同一者试药,丹药的药性排斥更小。”
“不可!”三皇子这一句话竟然抢在了太子前头。
凌秀扭头,挑眉看他。那神色,似乎是在看戏。
三皇子对上少女那双乌黑的眸子,总觉得面前这双眼睛太过透彻,给一种仿佛被看穿了的错觉。
“……父皇,皇妹她……贵不可言,若是……”
后面的话,三皇子没说,却比说了更有说服力。
一经提醒,皇帝也想起了每年花神节必出的祥瑞和大庆这些年的风调雨顺。
转眼再一看凌秀,这姑娘已经夺了国师的丹药抓在手上。
“皇妹!”太子面带急色。
“凌秀!”皇帝一声大喝,“放下它!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大皇子没说话,只是抓住了凌秀的手腕。
至于四皇子?
这位瑟缩在一角,恨不得谁都看不见他。
“ …… ”凌秀亦是无言,她回看了一眼动手阻拦的大皇子,左手一松,换成右手抓住掉落的药丸子,闪电般地送入口中。
然后:“……”
——别的不说,这味道可真是难以言喻。
众人神色一僵,皇帝不自觉地屏气凝神等了几息。见凌秀神色不改,出声问道:“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凌秀眨眨眼,暗中却逆行经脉,逼上一口血来。
感觉到喉咙一甜,凌秀还不忘私聊系统。
‘统儿,特效别忘……’
“唔!”
话还未进,一口鲜血呕出。鲜红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碎成点点猩红之花。
凌秀面色微变,捂住心口,只觉得一股骇然的寒意迅雷一般蔓延到五脏六腑,贯彻整个内腔。
【秀儿!】小系统惊呼。
“?!!”
——艹!
凌秀没忍住爆了声粗口,猛然看向国师。没想到那老头儿胆子不大,倒是真敢在皇帝眼皮底下下这么猛得药。她那个白莲三哥竟也同意了?
带着这个疑问,凌秀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小妹!”离得最近的大皇子接住倒地的凌秀,意外过后面色冷凝。
“秀儿!” “皇妹!”
声声呼唤夹杂在一起,大殿之前乱成一团。
……
待梧桐宫那位知晓这一变故时,凌秀已被送回了凤栖宫由一群太医守着。
床榻上的凌秀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冷汗泠泠。炎炎夏日,盖了两层棉被,体温仍旧低得可怕。
皇城之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气转变地太过突兀,朝野上下都不禁揣测,是因凤女受难,惹得上天发了怒。
凌秀的识海中,小系统哭成了个泪人:【秀儿,你一定要没事呀!】
——要是秀儿出了事,它就……它就降下“天雷”,一把火烧了这皇宫,把坏人全都烧光!什么总局什么破任务,它不做了!
……
皇城某一角落,有人晦声质问:“ 丹药是为太子准备,你为何擅作主张!?”
“我……”国师不敢解释。
那人继续逼问:“那丹药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会当场吐血毒发!”
“ 我……小人也不晓得。那丹药里头的寒毒与上次给五皇子用得一样,只到冬日寒意激发才会发作。小人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 废物!”
……
梧桐宫内,梳妆完毕的皇后坐在棋盘上,强撑道:“ 似秋,去叫他过来吧。”
秋姑姑无声抹了抹面颊的泪水,哽咽道:“是。”
于是,长达十几年后,皇帝终于再度踏进梧桐宫。
进了殿内,皇帝便见到,皇后端坐于棋盘前,她微微抬眸,刚好撞到他的视线。一如二十年前,她总是第一时间抓住他投来的目光。
“你怎么起来了!?”皇帝快步上前。
“ 别动。”皇后制止皇帝要抱起她回床静卧的举动,轻声道:“ 今日,不想和你争吵。”
“陪我下盘棋吧。”
“老规矩,你执黑子。”
“……”静静地看了皇后几瞬,皇帝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不明白。他眉眼染上哀色,妥协一般地坐在皇后对面。棋子入手,温润微凉的触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了,毕竟,他已二十年不碰棋了。
两人分别执棋,一旁的福海和秋姑姑形容不出自己心中的复杂,只默默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通红的眼眶。
皇帝善棋,早年间,常与皇后对弈。
皇帝没什么下棋的心思,他大半的目光都给了对面的妻子。
皇后今日上了妆,气色与往常看不出什么差异,只是瘦弱了些许。可皇帝却险些认不出来眼前这个人。
皇后今日着了身翠绿软烟罗裙,外头披着曾白玉兰散花轻纱,淡雅出尘。一双杏眸如水,好似泉水,轻柔温顺。
——不是这样的。
不应是这样的!
皇帝连连否认。
他的皇后,他记忆中的叶家女,是那个曾长发高竖,眼眸灵动,喜穿绀碧色的窄袖衣裙的少女。
她不该坐得如此端正典雅,她应是那般支着腿,左手不停闲地晃着手里的短刀。
她不该是这般素淡清雅,她应是着着绀色衣衫,笑容明媚言行爽朗洒脱的女子。
她不该……她不该是这般平和地与他对视,她应是横着黛眉,一双杏眼充斥着火气瞪他,出言挤兑他才是。
皇帝能找到唯一一处似是从前的痕迹,就是她还是不喜欢佩戴那么多首饰。
她的头上插了支凤钗,却不是原本他送的那支。
“啪!”皇后轻轻落下一子,矜持一笑:“我赢了。”
皇帝回了个笑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仿佛他的身体已是有了记忆似的。
“ 是啊,总是你赢。”他叹息一般道。
“是啊,总是我赢。”她面上的笑意真实了些。
皇帝低下头,不敢看她。怕看到她涣散的目光,更怕看到她眼中的暮色。
“我的棋,是你教得。每次下棋,你都让我。”皇后说,“这次,也是我赢”
“嗯。”
“每次赢你,你都会应我一件事。”
“嗯。”
“放我走吧……”
“……”他不语了。
“齐昭,”她唤他的字,“我累了……”
是啊,她都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好。”
“嗯。”皇后笑笑,闭上眼,呼吸轻得近乎于无。
半刻钟后,她靠在他怀里,在睡梦中远去。
……
皇后薨世,皇城一片缟素。今上悲痛不已,罢朝三月。
凌秀是在三日后醒来的。人虽已醒来,却四肢僵硬如木,只能卧床。她错过了皇后全程的葬礼。
皇后出殡后,凌秀的凤栖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殿下,秋姑姑来了。”
凌秀睁开眼,让翠儿扶着自己靠坐在床上。
“公主殿下。”
见秋姑姑换下宫装,一身简装,背了个包袱,凌秀不禁开口:“你要走?”
“是。”秋姑姑点头。皇后殡天,她也没必要留在这个地方,该回白云城了。
“ 奴婢此次拜见,特地来向公主殿下辞行。”
“皇兄那里去过了?”
“并无,奴婢怕太子殿下见了奴婢,徒增伤感。”
——呵。
凌秀轻笑一声,看了她一眼。
“既如此,我便不多送了。路途遥远,多加小心。”她的心情莫名不爽,开口撵人了。
秋姑姑并不在意,只道:“ 殿下,娘娘……在世时,吩咐奴婢留了东西给您。”
“呈上来。”
“……”秋姑姑没动。
等着接东西的翠儿:“???”
“……翠儿,你们先下去。”
“是。”
……
半盏茶后,秋姑姑出了凤栖宫。
凌秀收起手中的东西,去看皇后的另一样遗物。
那是看上去有了些许岁月的紫檀匣子。
匣子细长,约摸只有一尺三寸。秋姑姑带皇后的话是:许是有朝一日会用上。
——这样的木盒子,能装什么东西?
凌秀推开盖子,却没想到里面竟躺着一件利器。
是一把刀。
一把短刀。
南海一带,剑派林立。其白云城叶家世代习剑。而叶氏之女叶霏霏,却独爱短刀。
她本应该是爽朗洒脱,游荡江湖的女侠客。却为了一个人弃了手中短刀,穿上繁复华丽的宫装,当了皇后。
其中的爱恨纠葛,都已随着这把短刀的主人逝世而转移。
“呵……”凌秀轻笑出声,眼中却是闪过怒色,一把掀了那紫檀匣子。
“哐当!”
紫檀匣子翻滚下床,里头的短刀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你们的纠葛,与我何干?”
“我早已不是那方寸之地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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