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屋内有些昏暗,郑姒垂着头,指尖抵在眉心处,整个人几乎都没入阴影中。

    淡漠的阳光透过窗棂纸朦朦胧胧的照进来,落在美人垂落的青丝上。

    藏在素衫袖中的那只纤细欲折的手,缓缓抬起,勾住窗栅,拉开了半扇。

    天光撒入屋内,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模糊却喧闹的人声。

    郑姒坐在明亮的梳妆台前,听着那些与自己隔了一层的热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盯着面前的铜镜,目光一寸寸描摹过令人惊艳的眉眼,顺着秀挺的鼻梁滑下,落在不点而赤的唇上。

    她抬起那只莹白纤细的大小姐的手,轻轻触了触自己覆在额上的白纱。

    而后,有些惆怅的勾出一个仿佛含着叹息的笑来。

    若是她的贴身侍女袖珞看到这一幕,定会在心中暗自惊异。

    大小姐向来娇纵,往日那双玉手上破了个小口子,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都会噙着一汪泪,央着夫人给她买千金难求的玉肤膏,以免她那嫩白的手上留下不完美的瑕疵。

    如今她磕的头破血流,竟然不哭不闹,反而露出一个笑,恐不是伤了脑子。

    不过袖珞如今没在这里。向来习惯众星拱月的大小姐今日没让任何人伺候,独自一人在屋中静坐了许久。

    她从一场大梦中磕醒了,挣脱出混沌,记起自己原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下班后为了排解压力日日修仙看小说,结果在通宵之后,痛苦的起身上班时,眼前一黑,一不小心猝死了。

    而后她便穿入了书中,浑浑噩噩活了十几年,如今才一朝梦醒。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喜闻乐见的真假千金的故事,而她穿成了那个夺了女主人生的假千金。

    十五年前,她的便宜爹郑衍还是个九品小官,接到朝廷调令之后,携怀胎八月的妻子一同赴任京师。

    途中腹痛,幸而路过一个村庄,有个村妇刚临盆,好心的让稳婆帮了她。

    而后阴差阳错之下,两个孩子被抱混了,平民之女郑姒成了郑家的千金,在郑衍发迹后跟着他享尽了富贵。

    而他们真正的女儿郑姣,却被留在那个贫瘠的小村庄,长到了十五岁。

    那个村妇灯枯油尽之时,将郑姣叫到床旁,给了她一个玉佩和一封信,让她去投奔翡州郑家。

    那玉佩上刻着郑字,是当年郑衍留给她的凭证,说蒙受了她莫大的恩情,日后若有难处,尽可以找他开口。

    而那封信中,写了她深藏十几年的一个秘密。

    郑姣依言去了翡州郑家,郑家老夫人认出那玉佩正是如今飞黄腾达的郑衍的物件——他与家族关系冷淡,已经近十年与本家没有往来了。

    郑老夫人本正望洋兴叹,想不出法子攀附,忽然得知了此事,不禁喜出望外,连夜修书送往了京城,终于将这尊大佛请了回来。

    郑家不明真相的姨娘和姑娘正同郑姒攀交情的时候,郑衍和周氏见到了郑姣,凭借玉佩和她身上的胎记,确定她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一日便传遍了郑家上下,而郑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父母的冷落和旁人的嘲讽变得偏激疯狂,好好的一个大小姐,沦为了衬托郑姣娴静乖巧的丑角。

    “唉。”

    郑姒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悲惨的未来感到十分的惆怅。

    郑姣是个表面乖巧实则有心计的,受够了贫寒生活的她发誓要一步一步往上走,而书中处处针对她的郑姒便成为了她第一块踏脚石。

    “姐姐……你在吗?”屋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片刻之后,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素净的郑姣踏进门槛,怯生生的的站在那里,宛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花一般惹人怜爱

    知道剧情的郑姒有点忍不住想笑,暗道,这么快就来了。

    “谁是你姐姐?”她语气冷淡的道,犹记得书中的郑姒也是这样冷冰冰的回答的。

    “我、我知道你嫌弃我举止粗俗,不想认我这个妹妹…”郑姣咬住嘴唇,委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过为了不让爹娘为难,希望姐姐能暂且忍忍……”

    “我以后定少在姐姐面前出现,以免惹得姐姐不痛快。毕竟虽然我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但是他们养你十五载,这情分必然难以割舍……”

    她说着,走上前来,用刚抹过眼泪的手去牵郑姒的衣袖。

    郑姒神情不动,透过窗格看到两个向屋中走来的人影。

    书中的郑姒便是这一刻知道真相的,她自然不信,一把推开了她,冷冰冰的让她滚。

    而郑姣算好了时候,顺势跌在地上,抽泣着哭起来。

    郑老爷和周氏一进门看到这一幕,心自然就向郑姣偏了。

    而后在郑姣的刻意引导下,郑姒一次次的让父母失望,最终回京的时候,他们把她撇在了翡州,只带走了郑姣。

    郑姣成了尚书府唯一的千金大小姐,而和郑家毫无血缘又被父母厌弃的郑姒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最后她被郑家的当家主母做主,嫁给了一个长相寒碜人品稀烂的酒鬼,为郑家讨得了一笔丰厚的聘礼。

    新婚之夜,她不堪受辱,慌乱之下跑入了山林之中,却不幸的被一条蟒蛇盯上,力竭之后她被缠绞而死,尸骨无存。

    这代入感太深,郑姒一想到自己也可能是那种结局,就忍不住悲从中来,雾蒙蒙的眼眸噙了一汪泪珠,要掉不掉,分外的美丽动人,楚楚可怜,轻易便勾起了人的保护欲。

    她将自己虚虚坐着的圆凳一踢,自己便如同落叶残蝶一般伏在了地上,一滴泪珠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她嗓音轻颤——

    “妹妹何至于此……”她压抑着抽泣了一声,“明明我才是孤苦无依的可怜人…这天地那么大,往后却再也没有我的家了……”

    郑姒呜咽不止,虽是故意做戏,却也带了几分真情。

    她可不是变得孤苦伶仃了吗?

    这时候,郑衍恰好踏入门内,听到这话,眉头忍不住皱成了一个疙瘩。

    “胡说!你是我郑衍的女儿,这世上怎么会没有你的家!”

    他将她捧在手心里宠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伤心的哭,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他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他素来知道这个宝贝女儿娇纵脆弱,所以一直在犹豫该怎么告诉她真相,没想到正与夫人商议的时候,听到了郑姣去宝珠阁的消息,他与夫人连忙赶来,恰巧就撞见了这一幕。

    “姣姣,不是说好了这件事先瞒着你姐姐吗。你怎么……”郑衍摇了摇头,终是没忍心说重话,只长叹了一口气。

    周氏上前将伏在地上的郑姒扶了起来,拿着手帕温柔的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阿姒不怕,莫说你的生母于我和姣姣而言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昧着良心弃你于不顾。便是这些年的母女情分,你让我割舍,我也割舍不下。”

    周氏说着,声音也开始有些微哽咽,“阿姒,我依然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倒是你,不要因此时与娘疏远了才好……”

    郑姒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彻底收不住了,埋在周氏的肩头将她的衣服都哭湿了。

    最后无意中一抬眼,她看到了郑姣嫉恨的目光,宛如实质,稍纵即逝。

    她对她的恶意不畏不惧,甚至挑衅的微微扬了眉,看着她气的把那张脸都绷紧了。

    郑姣捏了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怯怯的说:

    “都是我……”

    “娘……”郑姒开口打断她,柔声问,“我想去祭拜一下我的亲生父母,可以吗?”

    “阿姒有心了。”

    周氏和郑衍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本就有去拜祭恩人的打算,本想瞒着郑姒,如今既然她提出来了,正好可以带着她一起去。

    “爹,娘……”郑姣低着头,扑簌簌的落下泪来,“你们带着姐姐去吧。我、我不想…”

    “要是他们没死该有多好啊,那样的话,我也…有人疼……”

    她哽咽着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周氏无奈的和郑衍对视了一眼,而后连忙追了出去。

    最后郑衍独自带着郑姒上了路,周氏未能同行。

    ……

    郑姒的生父母葬在五里之外的明水村,他们祭拜完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于是便在村中找了户人家借宿了一晚。

    当晚,风雪连绵着下了一夜,翌日郑姒起来的时候,发现门口的积雪已经没到了她的小腿肚。

    “不知道过年之前还能不能赶回去。”郑衍望着门口厚厚的积雪沉吟道。

    “留在这里过倒也安宁。”郑姒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踏出门槛去踩雪玩。

    郑衍见她活泼了起来,嘴角浮上一点笑意。

    “也是。”

    他本是郑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旁系的儿子,与家族向来交情淡薄,这次为了郑姣的事回来,那乌泱泱的一大宅院的人没几个认识,偏生他们还上赶着与他套近乎,将他烦的头疼。

    躲在这里确实清净。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去找这户人家的老伯下棋了。

    ……

    郑姒一边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一边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她其实不想回京城了。

    与郑姣一同回到尚书府,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意味着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的争斗,直到她们其中一方彻底败北。

    虽然她如今有未卜先知的金手指,认真起来未必斗不过郑姣,但是她一想到那种殚精竭虑不得放松的日子,就觉得累得慌。

    郑姣是一个冷静又有野心的人,她天生便爱争斗,并且在斗争中能获得趣味,而郑姒身为一个循规蹈矩混吃等死的社畜,早就咸的不想翻身了。

    如今骤然没了生存的压力,她只想慢悠悠的享受平静的生活。

    翡州山明水秀,天地澄明,留在此处未必不是一种好选择。

    只要父亲没有厌弃她,那她便会变成维系翡州郑家和他的一根桥梁,郑家的人一定会对她客客气气的。

    至于日后嫁人……

    郑姒蹙了蹙眉。

    她根深蒂固的思想让她没有办法接受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可是只要父母健在,他们定然不会容忍她一直不嫁人。

    她如今已经及笄了,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日后她不回京城,但是郑姣却时时在母亲身前,若是她在这事上给她使绊子……

    郑姒打了个寒噤,想起了那个酒鬼寒碜的脸。

    不行不行,这事她一定要早做打算。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条木筏从薄薄的顺水而下,破冰而来。

    那筏上伏着一个无声无息的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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