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马车不算宽敞,所以只有她这边长长的软座席。
容珩在对面盘腿坐着,靠在角落,看上去很难受。
他没有应她,郑姒也不强求,看了他一会儿,拿起她搁在一旁的斗篷丢了过去。
穿的那么单薄,难怪手那么冷。
那斗篷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身上,缀着一圈白毛毛的斗篷帽子还一下子盖住了他的脸。
他有些懵的动了动头,然后伸手将帽子拉了下来,朝郑姒这边看了一眼。
她噗嗤笑了一声。
容珩没说什么,就那样盖着斗篷睡过去了。
……
星河苑的两栋小楼在园子的最深处,隔着前院和中庭,在竹影掩映的月洞门后,一栋二层高,一栋三层高。
二层高的叫闭月楼,三层高的叫摘星阁。
因为摘星阁已经被她挑中,所以郑姒将容珩安置在闭月楼里。
由于比较仓促,闭月楼里还很空荡,没有床榻,也没有桌椅,郑姒与袖珞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将她拉到一边,悄声让她去买床被褥并几件寝衣回来。
当晚,郑姒带着袖珞回了宝珠阁,而容珩在闭月楼中打了一晚上地铺。
第二日快到正午的时候,袖珞提前赶到,将在床边靠坐着的容珩带到了二楼,随即落后一步的盈绫和九顺带着家具赶到,楼下叮叮咣咣一阵响,添了床榻屏风桌椅,简单摆出了个能住人的样子。
在二楼瞧见盈绫和九顺走远了,袖珞才带着他下了楼,走之前告诉他,下午小姐会过来。
声音中有几分心虚。
见他什么也不说,袖珞有几分尴尬,对着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匆匆的离开了。
她原本觉得自家小姐有些不靠谱。
本说好了今日要早起给他布置新居,可昨夜她却看话本子看上了瘾,直到半夜三更看完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歇下。
今日袖珞唤她起床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不起,袖珞提起闭月楼这茬,她摆摆手让她自己看着办。
最后还迷糊的嘱咐了一句:“别让盈绫和九顺知道,不然传到我爹娘耳朵里,我就惨了。”
袖珞本觉得小姐这态度很委屈这个小郎君,不过今日见到他那不冷不热的样子之后,又觉得,他也不值得小姐殷勤。
说到底,不过一个长得好看的奴隶罢了。
……
袖珞回到宝珠阁的时候,郑姒已经起来了,她穿着随意,坐在桌前捧着碗喝糯米粥。
见她回来,郑姒嘱她关上门,然后拍了拍一边的圆凳,自然而然的让她坐下来吃东西。
自老爷夫人走后,郑姒一日日的变得散漫,袖珞没能把她掰回来,反而有被她同化的趋势,渐渐习惯了她这没规矩的样子。
她确实有些饿了,于是坐了下来,拿着碗筷开始吃东西。
吃饱喝足之后,郑姒小憩了半个时辰,而后拉着袖珞溜了出去。
她本打算直接去牙行买几个仆役,可半路上却相中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宽敞敦实,车厢内很宽敞,两边有长长的软座席,中间还余有一块宽敞的地方,稍微布置一下,可以很舒服的躺倒。
郑姒很心动的买了下来。
这辆马车一下子让她的钱袋空了一大半,她知道买仆人也需要不少银钱,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先折回去一趟。
正举棋不定的时候,她看到一边的路旁跪着几个身穿孝衣的人,头上皆插了根草标。
插了草标的东西就是卖的,这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除此之外,草标还含了一层挥泪大甩卖的意思。
郑姒有些意动,停下来瞧了瞧。
这一瞧,让她瞧见了两张熟面孔。
“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面前跪着一对少年男女,男的小麦色的脸上有一些麻子,正是汪五,女的她辨认了一会,才确认这个眉眼清秀的姑娘是翠翘。
汪五瞧见她,眸光颤动了一下,而后垂下头,低声说了他们这两日的遭遇。
前天他来翡州城的集市上卖他娘编的草鞋和箩筐,傍晚卖完,赶回村子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也正因此,他逃过了一劫。
他记得那时候村子里黑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推开房门,看到自己的娘亲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他游走在村中,看到自己熟悉的那些面孔都变得死气沉沉。
正当他以为所有人都死了的时候,他听到细微的啜泣声,而后从一个箩筐下发现了翠翘。
她告诉他,这些都是山匪做的。
他心中仇恨,却无可奈何。
花光了家中所有的银两,将村子里的人草草的葬了,他绝望的躺在地上流泪的时候,从草丛中看到几个土匪去而复返。
他们察觉到村中还有人,又翻找了一通,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们骂骂咧咧的走了,觉得这是因为不走运,来的不凑巧,所以扑了个空。
汪五和翠翘一动也不敢动的趴了许久,直到入夜才敢起身。
他们离开明水村,不敢再回去。
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决定卖身为奴,好好的活下去。
郑姒听完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要不要跟我走?”
他们知道她的品行,知道她这样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主家,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郑姒将剩下的银两给了他们,带他们回了星河苑,让他们跟在园中仆役的手下学做事。
安排妥当之后,她抬脚进了闭月楼。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安静的屋内有些昏暗,郑姒放轻脚步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发现他正睡着。
怎么这个时候睡觉?
郑姒点亮一个烛台,凑近看了看,发现他眉头蹙着,额边有汗珠。
她心中一惊,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所触一片滚烫。
她心中有些愧疚,忙打湿了帕子,拧到半干,覆在他的额头上,给他掖好了被子后,又唤袖珞去城中抓药。
这一来一去费了不少时间,煎药又花了一两个时辰,等郑姒把他唤醒喂了一碗药之后,天已经黑透了。
这个时间城门应该已经关了,宝珠阁是回不去了,于是郑姒顺势留在了这里。
她让袖珞先去睡了,守了容珩前半夜,时不时地给他换一张凉帕,摸一摸他脸颊上的温度。
无事的时候便斜靠在屏风外的乌木美人榻上,就着明亮的烛火看自己随身携带的话本子。
他虽然病着,却不怎么扰人清静,除了时不时地要一口水外,基本不怎么麻烦郑姒。
郑姒看完手上的话本子时,夜已经很深了,她涌上些困意,最后去瞧了容珩一眼,见他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她给他换了一张帕子,轻轻探了探他的脸,感觉温度降下来一点,于是放心的收工,去隔壁摘星阁将袖珞摇醒了,将她赶去守后半夜,自己躺下睡了。
第二日一早,郑姒睡得正沉的时候,被袖珞叽叽喳喳的喊醒了。
她起床气很严重,刚醒的时候看谁都不爽,可袖珞指着自己磕破的额头向她诉苦,样子很凄惨,让郑姒对她发不出脾气。
她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得知她那个柔弱的小郎君是罪魁祸首。
袖珞说她见他脖颈下的头发被汗湿了,就想替他拨到两边,谁知他不知道发哪门子疯,一下子将她推了出去。
她一点防备也没有,额头撞上了墙壁,磕的很疼。
郑姒安抚了她一会儿,简单替她处理了一下伤口。
见袖珞对他抱怨连连,郑姒只得起身,带着她去罪魁祸首面前找公道。
袖珞在她身后瞪大眼睛看她,“小姐,你还没有梳妆打扮呢!”
郑姒打了个呵欠,连寝衣都没换,披了件斗篷就往外走。
“打扮给谁看啊,给你看?”
发觉小姐又取笑她,袖珞嗔怪了一声,追了上去。
……
容珩醒着,听到郑姒的脚步声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郑姒没睡足,声音有些哑,懒洋洋地问他为什么欺负她的小姐妹。
容珩不说话。
郑姒心中本就不痛快,想着早点解决完这件事回去补觉,见他一副不配合的白眼狼的样子,忍不住有些生气。
“你不好好解释的话,我就把你……卖了。”
郑姒这么说,语气中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以前追那些小爱豆,虽花了钱但自己也收获了实打实的快乐,她觉得那时你情我愿的公平的事。
而如今养的这个人,虽生了一副好相貌,却好似并不知恩。
若是人惹人厌,那他长得再好看,郑姒看到也不会开心。
她不想上赶着给自己找气受,所以今日如何决定,全看他的态度。
原本想说将他扔出去,不过转念一想,这人毕竟是自己花了一锭银子才带回来的,扔了血亏,于是便改了口。
她不至于故意作践他,将他卖到不入流的人手里,那样她的良心也过不去。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费点心力,将他卖到一个不错的主家手里,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察觉到她的认真,手指动了动,终于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有一个疯狂的女人捂着我的口鼻,用手掐我的脖子。”
“我拼命挣扎,最后她拿着一把刀划破了我的脖颈。”
“我很疼,所以下意识的用力把她推了出去。”
“伤到她……我很抱歉。”
他谈起这个梦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没什么外显的情绪。
可郑姒听着,心中却有些难受。
她照顾他的时候,在他的右颈侧发现一道长长的红痕,一端隐入耳后的发间,一端险险的擦至颈动脉。
若当时持刀的人再多用一分力,他很可能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所以郑姒知道,他说的可能不单单是一个噩梦。
这应该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可即便是这样,他脸上也没有哀色。
郑姒眼底忍不住涌上泪意。
她想,他心中曾怎样绝望过,才变成今日这般,心如死灰的漠然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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