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日光暖洋洋的。
郑姒一夜好眠,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的起身梳了妆,往外瞧了一眼,便愉快的决定带着袖珞她们一同出门了。
她走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打算去集市上逛一逛,挑些桌凳茶几,珠帘摆件,好好布置一下自己的新居。
这种事本不用她亲自来做,但是郑姒喜欢亲手将自己的房子布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能给她归属感。
她们逛了一个时辰,买了不少东西,因为有屏风花草这样的大件,所以很容易就塞满了两辆马车。
郑姒让九顺和盈绫跟着马车一同将东西运到星河苑,顺势放了他们半天假。
而后她和袖珞在附近的食肆中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还不错,就是有些甜。
下午,郑姒领着袖珞闲逛的时候,看到了一家牙行。
她心想,自己如今有了一个园子,只有身边这三个人怕是不够用。
虽然星河苑中有些洒扫的仆役,但是他们毕竟是郑家的人,成分不明,她并不打算留在身边。
还是自己买来的放心。
于是她顺势走了进去,向伙计说明来意之后,便有一个小伙计出来,领着她们往后院走。
路上,郑姒随口问他这里的奴隶都是从哪里来的。
那小伙计很热情,说有的人穷苦,靠自己活不下去,就自卖为奴,找到个主家至少能生活。
还有些贫民,成家之后生了不少孩子,却又养不活,无奈之下只有卖掉自己的一些孩子。
此外,还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奴隶,被主家发卖了,有时候也会到这里。
见郑姒听的认真,他说的便更起兴了,回答完她的问题之后,他又谈起自己这两日的见闻。
“……若是你能早来一些,那玉人似的小郎君说不准也不用遭那样的罪了。”
“我本和老板说了,像他那样的容貌,你们这些公子小姐一定喜欢。可他却觉得他是个瞎子,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当个服侍人的玩意儿。”
“我觉得他不对。那样一个小郎君,留在身边抚个琴吹个箫的,不也风雅得很?”他自己说还不够,还想从别人身上找点认同感,于是扭头问郑姒,“小姐,你说是不是?”
郑姒因他的形容出了会儿神,没听清他的问题,见他盯着自己,随口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个小郎君,眼睛是什么颜色?”
“嗐,我跟你说,这也是我看好他的原因之一。”提起这茬,他明显更兴奋了,“那小郎君虽然瞎,但是那双眼睛却很好看,跟下雨前阴沉沉的天似的,还带着点看不透的雾,总之不仅丝毫没有影响他那副好容貌,还添了几分柔怜幽惘的意趣。”
郑姒听到这里,神色变得凝重下来,问他:“他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被谁带来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
“大概四五日前,是被他大伯带来的。”说到这里,小伙计叹了一口气,想象力丰富的说,“唉,估计是父母不在了,落到了黑心大伯的手里。”
“我寻思着,那大伯许是想谋夺他父母的财产,这才将这个小郎君神不知鬼不觉的卖了。”小伙计感慨的摇着头说,“那小郎君通身的气度,确实不像穷苦人家养出来的。”
“那些大宅表面风光,谁知背后有多少龌龊事呢?”
“也正因此,他的身价还真不低,那挑中他的男人说,那些权贵富绅,就喜欢亵玩他这样的郎君。”
他口中不停,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那个女郎好像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回过头去,却见那个和善的女郎,面沉如水的站在那里。
“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
宿柳巷处处挂着红灯笼,夜晚喧腾,白天却很安静。
此时是下午时分,道旁的青楼红馆都闭着门,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郑姒走在其中的时候,心中有点怂。
她即便是上辈子也没来过这种地方。
不过身边的小侍女袖珞比她更怂,她在后面拖着郑姒的衣袖,时不时地说一句:“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被她这么一衬托,面色浅淡的郑姒倒显出几分镇定自若来。
她不由得有了几分底气。
约莫走了一刻钟,郑姒看到一家门前拥着几簇山茶花的小楼,名唤“弄凤楼”,朱甍碧瓦,华丽又雅致,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污糟的地方,倒像个蛮高级的会所。
郑姒心中稍定,上前敲了敲房门。
一个身如蒲柳的小倌打着呵欠拉开门,眯眼看了看天色,笑道:“女郎来早了。”
郑姒不想多言,摸出一块银子,问他们的管事人在哪里。
他愣了一下,眯眼细瞧她的服饰,好一会儿才收了,引着她穿过一道小门,向内走去。
穿过前院,绕过长长的抄手游廊,郑姒一抬眼,看到一个开阔的庭院。
院中铺着青砖,庭中有一个圆池,池水上卧着几片圆圆的小叶。
她心中纳罕,没想到这弄凤楼内里还藏着乾坤。
她在廊下穿行,左手边是一排西厢,隔着庭院,还有一排东厢相望。
主屋灰墙红柱朱门,那小倌带她行至那里,叩了叩房门,道:“青姑,有一位贵人来寻。”
“快请进来。”里面传出一道微哑的女声,听上去含着几分急切。
郑姒心中有些疑惑,踏入房门之后,与起身相迎的青姑四目相对。
她挽着低髻,发上一枚宝蓝点翠珠钗,穿一身灰绿色的衫子,唇下有一颗痣,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
起初她的神情有些激动,但是在看清郑姒的样貌之后,眸中的亮光就渐渐地退了下去。
她瞅了两眼郑姒身上的衣物,眸光又动了动,问道:“贵人可是从西北方来?”
西北方是京城的方向。
郑姒想起自己的来意,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将自己的身份抬高些总没错。
她又问:“春天快到了,彆雉什么时候南飞?”
郑姒懵了一瞬。
怎么突然猜起哑谜了?
候鸟南飞不都是在秋季吗?春天到了为什么要南飞?
而且彆雉不就是红腹锦鸡吗,这个鸟也不迁徙啊……
郑姒想起她方才那句“西北方”,意识到这可能是句黑话。
红腹锦鸡羽色华丽,头顶有金黄色丝状羽冠,金翅红绒,尾羽黑褐,是一种很漂亮的禽。
郑姒隐约记起,神话中的凤凰,好似就是以它为原型。
想到这里,她回忆起这二人打量自己衣着的样子,垂眸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内里是豆蔻粉的上衫,一侧缀着几朵桃花,下身是一片落英色齐褶长裙,裙摆处用鲜亮的丝线错落有致的绣着九尾狐,雪身红尾、口衔粉花、脚踩金球,阳光一照,泛出淡淡的金彩,煞是好看。
这是是京中贵女圈里新流行的绣样。
外头罩了一件粉蓝渐变的长斗篷,雪白的毛领,斗篷边上点缀了几朵金线勾边的粉色山茶。
也是那些王公贵女冬日喜欢的装扮。
京中贵女,凤凰南飞。
这青姑希望她是谁,或者说,希望她为何人所来?
郑姒不再深想。
她没有回答青姑的问题,只说:“我来带走一个人。”
她露出一个笑容,问:“要什么样的人?”
“玉质雪姿,冰骨月韵。”郑姒忍不住和她玩起了高端猜谜。
青姑沉吟了片刻,陷入了思索。
“倒是有一个,只不过是新来的,还有些不驯,而且是个瞎的。”
郑姒眸子一亮,道:“就要他。”
……
容珩不在屋中。
木栓断成两半掉在了地上,桌脚流了一团黑乎乎的油,上面的煤油灯不见了。
管事的四处找不见,绕了一圈回来发现他倚在廊下的红柱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木筒。
他骂了他一通,说这里的护院都壮实的很,他休想逃跑。
那少年用盲眼盯着他,勾出一个笑来,问:“你冷吗?”
管事脊背一凉,觉得这少年邪门的很。
他不想再与他多言,不耐烦的去拉他,说:“你走运了,有人瞧上你了,识相的话就快跟我过去。”
那少年后退一步,让他抓了个空。
管事拧着眉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他手中的小木筒亮起了一簇火。
他暗道,这人说不准真是个疯的,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情玩火。
他捋了捋袖子,啐了一口,“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蒲扇一样的大手就向他抓过去。
容珩将手中的火折子向身后轻轻一扬。
几乎就在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住手!”
他循声望去,眼眸一睁,电光火石之间,将那刚刚脱手的小木筒又抓了回来。
郑姒走到近前,将那管事喝退到一边,站在容珩面前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
“你还记得我吗?”郑姒小心的低声问。
容珩盯了她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郑姒松了一口气,手指捏了一下衣袖,看着他说:“我来带你走。”
“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眨了一下眼睛,低首吹灭了那簇灼灼的小火苗。
而后伸出手,仿佛在寻她的衣袖。
他在黑暗和空荡中缓慢的摸索,却忽然被一只温热细腻的手握住了。
郑姒牵着他往前,道:“走吧。”
……
郑姒提前让袖珞去雇了一辆马车,等在弄凤楼前。
青姑已经将他的卖身契给了她,当时郑姒摸出一锭银子搁在了桌上,青姑却推辞不受,说:“都是为主子效力,不必这么客气。”
郑姒知道她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误会,不过为了少生事端,她顺势而为,面上伪装的滴水不漏。
“姑姑守在这里辛苦了,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
她仿佛在玩谁是卧底,开局一张空白牌,高深莫测的靠胡说八道苟到了现在。
“卧底”郑姒屏着息牵着容珩向外走,一直到出了弄凤楼,上了马车,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放开他的手,发现自己手心里有一层细汗。
掏出块帕子擦了擦,一抬眸看见他手搁在膝上,垂眼似乎在瞧的样子,想了想,也丢给他一块帕子。
又把一边的手炉也塞给了他。
刚才握着的时候,他的手很冷。
而后她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杯茶,放松的长叹出一口气。
“你很怕。”他说。
郑姒督了他一眼,“你不怕?”
他没回答,微微弯了弯唇角,而后抱着暖烘烘的手炉,头搁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郑姒瞧了他一眼,说:“你可以来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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