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融融,星河苑前院的西府海棠陆陆续续盛开了,粉粉白白的花连缀簇拥,煞是好看。
郑姒的裙摆随风动,在花树下穿行而过。
她穿过月洞门,绕过绘着仙鹤浮雕的影壁,向西边的闭月楼走去。
刚踏上走廊,忽而听到屋中哗啦一声脆响。
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郑姒眉梢一动,加快脚步推开房门——
看到他穿着一身素色寝衣伏在地上,手边是一片碎瓷。
他抬眸向她望过来,没说话,自顾自的要起身。
郑姒忙道:“别动!”
她走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将他拉到身前上上下下看了一眼,见他的白袖染上了红色。
郑姒翻过他的手掌,看到他手心里扎了一小块碎瓷。
眉头蹙起,她将他拉到一旁的黄花梨木椅上坐下,让他忍着点疼,将那块碎瓷拔了出来。
锋利的瓷缘将她的指肚划破一道小口子,血珠渗出来,和他手掌上的血交融在一起。
容珩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嘶,流血了。]
他看到自己手掌上一点微弱的淡青色。
而后分成两个小小的光点,一点倏地没入他的血肉,一点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痕迹,而后突然消失不见。
[铁锈的味道。]
容珩瞳眸微动,抬起自己的手掌放在唇边,用舌尖卷进一滴,品了品。
的确。
他的手立马被人拉了下来。
“你别乱动,我给你弄一下。”
[手真好看啊,流着血也这么好看。]
容珩轻轻动了动眉梢,默默看了一眼那团青色火焰。
她手指细嫩,动作轻柔,用软帕将自己掌心的鲜血沾了沾,然后涂上一层清凉细腻的药膏,又用软布条在她手上缠了三圈。
动作细致又温柔,给人一种专心致志的感觉。
然而,容珩却听到这样的声音——
[三娘说今天晚上要做糖醋里脊,吸溜,我得赶在酉时之前回去才行。]
[昨天的烧豆腐好好吃啊,皮黄肉嫩,松软香辣,啊,想一想都要流口水了。]
[素菜明明也可以做的很好吃嘛!为什么只爱红烧肉!]
[……啊,缠好了,打个蝴蝶结,漂漂亮亮~]
他的表情细微又丰富的变化了一番,甚至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郑姒温柔万分的说:“包好了,这几天手不要用力,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翠翘去做。”
“……好。”
郑姒看了眼天色,贴心的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
容珩没说话,郑姒只当他默认了,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糖醋里脊~糖醋里脊~]
容珩:“……阿姒。”
郑姒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忽而眸光一亮,“啊,差点忘了一件事。”
她将随手放在一边的新衣拿过来,“我给你买了两件新衣裳。”
走到内室,将衣服搭在了木架上,告诉了他一声,走出来之后又说:“本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一打岔差点忘了。”
“谢谢。”容珩说。
郑姒道了句别客气,又告了下别,抬脚向外走去。
“……你怎么这么急着走?”他说。
[咦?]
[咦咦咦?]
[他为什么……]声音渐弱渐远,他忽而听不见了。
“怎么了?”郑姒回头问。
容珩垂下眸子,忽然说:“那个花瓶,本不在那里。”
郑姒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将他绊倒的那个花瓶。
碎瓷已经被人收拾走了,她回忆了一下,想起那碎瓷确实散落在路中间。
她暗忖了一会儿,才慎重的开口道:“你是说,是有人故意摆在了那里?”
容珩没否认。
她神色认真了一点,盯了他一会儿,又问,“你觉得是谁?”
容珩瞳眸微动,抚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垂着眼道:“翠翘。”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容珩没有立刻回答,他抬眸看了她一眼,见那团青色的火焰静静地燃着,未因自己的话生什么波澜。
他轻轻抿了下唇,只说:“只有她和小五会进我的房间。”
“好。”郑姒应了声,对他道,“我会将这件事问清楚。”
容珩点了点头。
郑姒没有再说什么,推门而去,径直走向前院。
前院的西南角有一排厢房,住了一些下人仆役,翠翘和汪五的房间就设在这里。
几日没来,这儿有了一些变化。
墙边的空地上围了一排木栅栏,里面养了十余只活泼可爱的小黄鸡。
旁边开了一块地,里面长了些绿生生的青菜。
翠翘的门前放着一个木笼,里面有只小小的白兔在啃一片鲜嫩的白菜叶。
郑姒瞧了一会儿,正要敲翠翘的房门,门却恰好自己打开了。
翠翘站在门内,手里拿着一个木碗,碗里有一些白色的小米。
她的眼睛红红的,肿的跟核桃似的,像是哭过。
看见郑姒,她目露惊讶,但没什么畏缩之感。
郑姒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没有提自己的来意,反而先问她为什么哭。
翠翘带着淡淡的埋怨看了她一眼,垂下眸子,只说自己思念家人了。
见她是这样的态度,郑姒索性将事情挑明了,直截了当的问:“你对玉郎有什么不满?”
“小姐对他关怀备至,我哪敢对他有什么不满。”
“可我怎么觉得你特别敢。”郑姒淡淡的说,“你如今已经把对我的不满都写在脸上了。”
“翠翘,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了?”
她脸色白了一下,抿着嘴没说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姒眉心染上烦躁,“你不说,指望我怎么知道?”
“一点小事而已。”翠翘依旧嘴硬。
“好。”郑姒不再与她兜圈子,干脆的问,“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成心要害他?”
“若是这样,我这里可不敢留你。”
翠翘眸中闪过惶然,“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把花瓶放在路中央,害他倒在一片碎瓷里,若是割破了腕子没人发现,他将血流干了怎么办?”
“我…我只是想让他摔一下而已,没想害他性命……”
翠翘哑着嗓子落下两滴泪来,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这事儿的起因确实不是一件大事,不过却也不怎么寻常。
汪五买了两只小白兔送她,翠翘养在笼子里,宝贝的不得了。
不过昨晚喂食之后她忘了关笼门,有只兔子偷偷越狱了,她在园子里找了好几圈,终于在闭月楼的廊下发现了它。
当时容珩罕见的出了门,那只小白兔在他脚边亲近的依偎着。
然后……
容珩将它握在手心里,捏死了。
翠翘单方面与他大吵了一架,他理都没理,自己回屋了。
她一整晚没睡着,心中实在怨愤,就趁着天还未亮,悄悄进了他的屋子,把花瓶挪了位置。
于是才有他伏在碎瓷片中的那一幕。
郑姒默不作声的听完,心中浮起些微惊惧。
她象征性的责备了翠翘两句,告诫她以后行事不要那么莽撞冲动,不然可能造成无法控制的后果。
然后又说:“小兔子那件事,如果是真的,我会让他向你道歉。”
在回闭月楼的路上,她反复回想翠翘描述的,他面无表情的将一只小白兔捏死,又像丢垃圾一样扔掉的样子。
那玉人似的小郎君身上仿佛蒙了一层晦涩的阴影,变得有些深沉压抑,让她心中生出恐怖。
她停在闭月楼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才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
目光随意的一扫,她蓦然间脊背一寒。
容珩仍坐在那张黄花梨木椅上,早有预料一般,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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