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宛彤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她当着男子的面这样说,不知是气是怒,一张脸都憋红了,右脸上的红斑愈发艳。
周泽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飞快地皱了一下眉,稍纵即逝。
可郑宛彤却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的厌弃,一张脸刷的一下白了。
郑菱枝一番胡搅蛮缠,其实道中了她的心事。
周泽润是个各方面都很优越的郎君,他稳重温和,初见她时并没有像其他少年一样恶劣的大小或是嫌恶的皱眉。
后来,她在父亲与他同桌吃饭的时候,让身边的小丫鬟送去了她亲手做的点心,他尝了一块,夸赞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于是她很轻易的就陷了进去,不过知道他身份高贵,也不敢奢求什么,只在他偶尔来家中的时候,送上她亲手做的一些点心吃食便满足了。
可是今日,他对她露出了与旁人一样的厌恶神情。
郑宛彤臆想出的那个幻影,哗啦一下破碎了。
郑菱枝还在弱弱的低声解释:“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三姐姐,将食盒打翻了,她才生气的。”
“我劝了三姐姐两句,许是惹了她不快……”
她的衣衫在方才的撕扯中有些凌乱,周泽润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扶她站了起来。
他看向郑宛彤,“三小姐,菱枝说的可是真的?”
亲疏分明。
郑菱枝说得对,她确实是个没人要的。
生得丑陋,性情耿直,从不会讨人欢心。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看着周泽润渐渐显露出不耐的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说的确实不是假的。
可也不全是真的。
她看见郑菱枝小鸟依人的挨上了他的臂弯,他看她一眼,眉目柔怜。
算了吧。
她手中的食盒落了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就在这时,一旁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不是真的。”
三人皆循声望去。
那女郎穿着一件粉灰撒银渐变齐胸襦裙,大袖上似撒了紫罗点点,眉心一点粉色花钿。
一阵风过,落英缤纷,她自繁花中分枝而来,像个泽世的花神。
她抬眸,“郑菱枝说的,不是真的。”
……
直到很久以后,郑宛彤都记得在那个花树盛开的春日里,她朝自己走来的样子。
她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在之后无数次直头愣脑的向她表达过感激,她却总是笑起来,说,“本就是我贪喝那碗鲫鱼汤惹出的祸事。”
“若是没有这档子误会,你何至于和她扭打成那个样子?”
郑宛彤总觉得不对,可要让她辩,她又不知道从何辩起。
于是便随她将这当做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笑而过了。
可是过了一段日子之后,郑宛彤还是会冷不丁的想起,又忽然向她提起。
她却只记得那晚鲫鱼汤。
当日——
郑菱枝轻声轻语的反问:“姒姐姐,我说的哪句不是真的?”
郑姒淡淡一笑。
“全都不是真的。”
郑菱枝一噎,眸中浮起怒意,“你胡说!”
“我一直在假山后,什么都听到了。”郑姒从容的说,“你若是毫不心虚的话,我们去祖母面前对峙如何?”
“这点小事,何至于麻烦祖母……”郑菱枝知道她如今在祖母面前风光,自然不敢触这个霉头。
“小事?”郑姒眉梢轻扬,“你上下嘴皮一碰,就污了三娘的名声,说出的话听上去是为她着想,实则句句用心都险恶。”
“姒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郑菱枝勉强道。
“听不懂?”郑姒笑了一下,瞟他们一眼,“我看菱枝妹妹才是对这位公子用情至深,瞧瞧,都倚靠进他的怀里了。”
“日后议亲的时候,翡州的儿郎知道你心有所属,恐怕不好强人所难。”
郑菱枝连忙退开两步,“姒姐姐慎言。”
“不是不懂吗,这会儿又明白了?”郑姒说话不急不慢,却针针见血,环环相扣,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郑菱枝哑然半晌,挤出来一句,“表哥只是好心帮我。”
郑姒听了,似笑非笑的瞟他一眼,“这位公子如此爱护菱枝妹妹,以至于忘了男女大防,想必是与她两情相悦,日后定会明媒正娶。”
郑菱枝听了这话,眸中一亮,悄悄瞧他一眼。
周泽润却慌忙否认,“是周某的过错,向来将菱枝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以至于忘了界限,日后定不会再犯。”
郑姒没再说话,她俯身提起倒在地上的食盒,掀开盖子,从里面捡出半块杏花糕。
“可惜了三娘给父亲做的杏花糕,碎成这个样子。”她尝了一口,笑道,“不过味道还是好极了。”
“三娘,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杏花糕。便是宫里的御厨也比不上。”
郑宛彤有些怔愣,抬眸看了她一眼,陷进那双笑的真心实意的眸子里。
“这是多少人都没有的手艺啊。”比如她的便宜妹妹。
郑宛彤藏不住心事,闻言羞赧的笑了一下,“是吗…”
郑菱枝瞧见周泽润的目光一直追随者郑姒,嫉妒的红了眼。
她知道自己现在扳不倒她,便将矛头对准了郑宛彤。
“三姐姐,我问你一句。”她说,“你当真不喜欢周公子?”
她了解自己这个憨直的姐姐,知道她从不会说谎,从来藏不住心事。
先前她看到周泽润时的欢喜都写在眼睛里,她瞧的分明。
若她亲口承认了,就证明她说的是真的,而说谎的那个人,是郑姒。
郑菱枝唇边浮上冷笑,冷眼瞧着郑宛彤,等着她开口。
“不喜欢了。”郑宛彤说。
“了”字轻轻弱弱的,飘散在春风里。
郑菱枝不可置信的睁大眼,“你说谎…你明明喜欢……”
郑姒挑了挑眉打断她,“菱枝妹妹不如快回去换身衣服,如今这样子,被人看到后说闲话就不好了。”
郑菱枝一梗,羞愤的瞪了她一眼。
郑姒视若无睹,转头对郑宛彤道:“三娘,去我的宝珠阁坐一坐如何?”
她点点头。
郑姒拉着她欲走的时候,周泽润忽然从身后唤了一声,“姑娘留步。”
郑姒回身施了一礼,淡淡的说:“公子自重。”
而后便头也不回的拉着郑宛彤扬长而去。
……
袖珞照例在绣昨天没绣完的素帕,郑姒瞄了一眼,见上面已成了一朵粉瓣桃花。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小姐带了人回来,神情有些惊讶。
因为知道郑姒要清净,郑老夫人特意吩咐过,不让旁人前去打扰。
郑琢郑玑正是因此,才整天在小花园的凉亭里蹲郑姒,而不来宝珠阁寻她。
是以这半个多月来,宝珠阁从未有外人踏足。
被小姐领回来的郑宛彤成了这第一个。
袖珞专心致志的绣花,时不时地听一耳朵她们的谈话。
“……老母鸡汤配酥油饼,再加点辣子油,啊,香。”郑姒说。
“没想到你这样的出身竟然会喜欢这样的市井小吃。”郑宛彤有些意外。
她知道郑姒的存在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想过她会与自己有交集。
原本觉得她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想到她居然还挺……接地气的。
“市井小吃怎么了?前些年我偶然吃过街头的几块铁板豆腐,啧,辣烫鲜嫩,差点让我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些汤啊饼啊豆腐的有什么好,要我说,还是水煮肉片红烧肉最香,我能就着吃两碗米。”
“肥肉吃多了会腻吧,我更喜欢糖醋里脊,做得好的话口感绵密,酸甜酥脆……”郑姒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尝过的滋味。
袖珞:……
小姐和闺中密友的悄悄话还挺别致。
郑姒就这样和郑宛彤混熟了,之后,她下厨的时候,常常让小丫鬟给她送一份过来。
郑姒每次都欣然受之,两三个月之后,春末夏初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胖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郑姒的小腰素带一束,还盈盈可握。
她去锦绣坊量身定衣的时候,在一旁摇扇的老板娘都夸她的纤腰婀娜迷人。
郑姒一开心,顺手买了两件男子的成衣。
一件银鱼白,一件锦灰色。
容珩总是穿白衣,所以她下意识的挑了相近的颜色。
他住在星河苑已有一旬,如今不再像起初那样不爱理人,郑姒问他些什么,他都肯好好地答上两句。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很安静的。
郑姒有时候兴致来了会和他一起吃饭,他总是吃的很快,吃完了便松松的靠在黄花梨木椅上,一双盲眼静静地盯着郑姒……
的胸。
在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郑姒就发现了这一点。
当时她还觉得不自在,甚至生出几分羞恼。
后来她渐渐习惯了,试探了几次,确定他是真瞎之后,她也随他去了。
看就看吧,反正也看不见。
他不怎么和其他人交流,平日里也不喜欢别人踏足他的房间——当然,他是没办法拒绝郑姒的。
他不怎么踏出房门,却也并不是总在躺着坐着,郑姒有几次推开房门的时候,见他在房中摸着墙壁慢慢的走,熟悉屋中的每一件陈设。
她推开房门,他会立刻闻声望来,唤她一声——
“阿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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