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郑姒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问,“又做噩梦了吗?”

    容珩眉目纹丝不动,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噩梦,只不过是一些旧事罢了。

    郑姒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有些蛮不讲理的披在他身上,嘴里嘟囔了一句,“小冰人。”

    容珩垂了一下眼,对她的抱怨没什么表示。

    郑姒愈发不满意,扳着他的肩头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抬手重重地给他系斗篷上的带子。

    他心不在焉的任她施为,盲眼慢慢的眨动了两下,终于开口说话了,“如今豫州怎么样了?”

    郑姒纠缠系带的手指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原本记忆全失,成日里什么都不关心,如今突然问起豫州,会不会是想起什么了?

    不过看他这副落魄魂失的样子,想必是不愿意提起往事的,郑姒也不打算多问这一嘴。

    反正他只要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行。他以前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总归现在已经变成了她的人,彻底告别了过去的环境,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豫州啊…”郑姒沉吟了一会儿,道,“疫病好像越发严重了,如今那处已经封了城,不过还是时不时地有流民逃出来,投奔亲友。”

    “若是那样,那翡州岂不是也不安全?”容珩道。

    “是啊。”郑姒点点头,“那些逃来翡州的流民但凡有一个身上带着疫,翡州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豫州。”

    “这几天,有许多未雨绸缪的大户已经离开了,郑家也有些人心浮动。”

    “既然这么严重,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呢?”容珩侧眸看她,“郑家人要走的话,你会和她们一起离开吗?”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郑姒兴致来了,眨了眨眼睛,想要逗逗他,于是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不久之后就要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可要当心啊。”

    他的呼吸凝滞了一瞬,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抹不明的神色。

    不过那抹神色只稍纵即逝的浮现了一瞬间,若郑姒稍微眨一下眼,几乎都会抓不住。

    短暂的动容之后,他面上只剩了一个淡淡的笑,面具一样,完美无缺,看不出丝毫情绪。

    “好。”他毫无异议的应了下来。

    郑姒却觉得很不好,她甚至还莫名的有些生气,于是梗着脖子把这出戏唱了下去,“你也别怪我。”

    “啧,我也不是非要抛下你,只是如今这情况,实在是没有办法。”

    “嗯,我知道。”他说。

    “你知道?”郑姒更加不满了,“你知道什么?”

    他抬起手,慢慢的往前探,郑姒没有躲,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流连着、温存的抚了一下,他才微弯了唇角,似笑非笑的说:“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废人,不能毁了阿姒的清誉。”

    他面色柔和,声音轻缓,眉眼间俱是温柔,可是郑姒却觉得,他身上全是阴沉的冷意。

    郑姒心想,他平时足不出户,安静少言,总让人觉得他对什么事都一无所知,可今日从这样一番话来看,他对很多事心中都是有数的。

    这深院中的门日日上锁一事,他应该也早就察觉到了。

    郑姒原本以为他是不知道或者不在意,现在看来,却是将一切都压进了心里。

    她心头的无名火熄了,抬眸看着他,正要解释方才的玩笑,一旁的雨幕中却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女声——

    “小姐。”

    郑姒心中一激灵,转头看到院前的仙鹤影壁旁,盈绫提着食盒撑着伞看过来,目光十分凝重。

    容珩像是故意要添乱似的,凑得愈发近了,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啊,被发现了。”

    “怎么办呢?阿姒。”

    郑姒看着他这成心要拱火的样子,又气又想笑,但又隐隐有些吃这一套,于是到底没与他泾渭分明的拉开距离,只气呼呼的揉了一下他的头。

    而后她看向盈绫,“绫姑姑,别在雨里站着了,先过来。”

    盈绫眼神几变,终于走到廊下,将湿漉漉的伞收起来靠在廊柱上,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小姐身边的那位少年人。

    郑姒走到她身边,坦白从宽的将他的来历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弄凤楼那段,说自己是从牙行把他买来的。

    盈绫听罢道:“小姐心软,见他可怜将他养作家奴,也算一桩善事,奴婢说不得什么。”

    “可小姐将他藏在这内院里,又与他举止如此亲密,难不成是想效仿天家的那位长公主?”

    盈绫这话说的直白,若是一般的女郎脸上定然挂不住,可郑姒却觉得没什么。

    当今有一位乐陶长公主,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她十六岁出宫建府之后,一直不肯成亲。

    不仅如此,她还耽于美色,尤其爱风流少年,出宫没多久,就一掷千金为南风楼的头牌凤眠公子赎了身,带回府中日夜相伴。

    这件事初起时,京中一片震动,当今听了传闻之后将她叫到了身边,问了她几句话,便将她放走不再过问此事了。

    乐陶公主从宫中出来之后,不仅没有收敛性子,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将不少姿态风流,面容姣好的少年养在府中,嬉戏玩闹,荒淫无度。

    当今圣上既然不管,那自然没有旁人能管得了她,只是她这样放肆出格的举动到底有违纲常,所以她在民间的声誉并不好。

    郑姒当年在京中的时候,被父亲严命过不能与她来往。

    她只在宴会上遥遥的看过她一眼,见那女子风流蕴藉,容光焕发,像是迎着阳光肆意生长,灼灼开放的海棠花。

    京中贵女圈的那些女郎谈她则色变,若是被人说想效仿她,定会以为这是天大的羞辱,可郑姒却觉得……

    我要是真有那个能耐效仿就好了。

    要是我穿成了乐陶公主,那过的该是怎么样的神仙日子啊。

    所以郑姒听了盈绫敲打她的这句重话,面色丝毫未改,甚至还笑了一下,反问道:“绫姑姑,你想嫁人吗?”

    盈绫摇了摇头,“奴婢是要侍奉夫人小姐一辈子的。”

    她对情爱从来无意,未曾想过依靠男子,只觉得如今的生活刚刚好。

    “那为什么我就非得嫁人呢?”郑姒说,“若我可以不用男人供养,独自活下去。为什么非要屈居在一个不知是否安稳的家宅之中,伺候丈夫,奉养公婆,处处受管束呢?”

    盈绫有些惊讶,“小姐……”

    郑姒叹了一口气,说:“绫姑姑,像我父亲那样的男子,这世上又有几人呢?若是遇不着那样的如意郎君……”她促狭的笑了一下,弯了弯眼睛,“倒不如与绫姑姑你相守着过一辈子。”

    盈绫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净说些怪话。”

    她又瞧了两眼那小郎君,不知在心中揣度什么,末了,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只将食盒递给了郑姒,道:“凉了就不好了。”

    郑姒笑起来,向她道了谢。

    她知道盈绫这一关算是过了,以她直率的性子,既然现在没有出言劝阻,那便是默许了。既已默许,那定然也不会写信向父母告状了。

    她心头松快了一些,眸中微微闪着光,语气中也含着未散的笑意,侧了侧头对容珩说:“去吃饭吧。”

    却见他垂着眼若有所思,似乎在出神。

    郑姒没再叫他,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他被惊动,动了动睫毛。

    郑姒忍不住抬手去触他的睫毛,一无所知的他对危险觉察的十分迟钝,直到她的指尖在那排细密纤黑小刷子上扫了一下,他的眸子才轻轻一动,眨了好几下眼。

    如碎冰潋滟,秀色可餐。

    她有些意动,素手落在他的后颈,踮起脚尖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口中说不能毁我的清誉,”她的手指抚了一下他绷紧的后颈,噙着笑道,“还不是在故意毁我的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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