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回到了屋中,倒了一盏茶,轻抿,眉眼有些郁结。
随即在储物囊中注入灵力,取出一只香囊来。上面绣着一只振翅翱翔的鸾鸟,针脚细密,做工精致。
取出的那瞬间,一时间香味盈满了他的鼻腔,铺天盖地的回忆席卷而来。
女子双颊微红,声音微颤,带着紧张和羞涩,随即将香囊塞入他手中,不容抗拒。
“沈师弟,这个香囊是我做的,见此如吾。你可要日日带着阿...”
阮羡鸾是在十二岁拜入问仙宗,自此之前一直生活在陈国皇宫。陈国皇室痴迷于焚香操琴,并以此为风雅。长期的耳濡目染之下,她精通此道,到了问仙宗之后偶尔还是会制香,以此陶冶性情。
那时她把香囊赠他算是表明心意,他本欲拒绝,却没想到身体不受控制,竟然拥住了她。接着,稀里糊涂与她春风一度。
他失去意识前,只记得那个香囊的香气缠绕在他的五感,待次日,更是以为是她使了下作手段,但碍于一个女子的名声,即使是面对江婉婉的质问,他依旧没有说出“真相”。
却在心底恨极了阮羡鸾,自此更是冷眼相待。
而重来一世,按照前生的轨迹,他仍旧以为是阮羡鸾给他下的药,便只想着提防阮羡鸾,再与她好生掰扯其中的利害关系,让阮羡鸾死了这条心,却忘了自己早已没有昔日修为,连房中何时被布了阵也不知道。
幸亏阮羡鸾及时打断,将他从阵中拉回,恢复清明,他才知道,原来前生,一直是自己在妄自揣测,从未问过她,更是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沈陵是修真界人人尊称一声的“沈仙君”,所有人赞他一句光风霁月,高风亮节。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生来自负,骨子里不肯输别人一分一毫,对自己更是严苛,不肯让自己出错一分一毫。
这才有了世无其二,惊才绝艳的沈仙君。
可世人提起他,就少不得提起一句阮羡鸾。
那是他年少的一桩风流事,就像是璞玉有瑕,海棠无香。
即使再怎么完美无瑕,却终究在这败下阵来。
阮羡鸾就像是他人生中的最大偏差,一世英名,在她这里栽了个跟头。
而重来一时,他才发现,自己栽在了一只狐妖手里,前生一叶障目,倒像是个笑话。
真是奇耻大辱!
想到这,他眉眼之间更是染了一层寒霜。
重来一世,这次阮羡鸾连香囊也没有送他,这个香囊还是那晚她遗落在他房中的,他借着烛光在角落发现时,却没想到自己竟是是小心翼翼的拾起,藏入怀中,不叫他人发现。
他不禁感叹一句,自己不止修为回到了原来,心境更是倒退不少。
前生,阮羡鸾心心念念全是他,纠缠了他大半生,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爱他痴狂,他不屑一顾。
今世,在阮羡鸾眼中他好像只是个普通内门弟子,再无特殊之处,自己拾到一只她遗落的香囊却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
......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就像是步步为营,策划许久,却一子错,接下来似乎满盘皆输。
沈陵越想越觉得心口郁结,干脆倒下躺在床上。
他有些茫然,为何自己如今竟有些古怪?
莫非修为太低的原因?
自从下山历练以来,因着修为一夜回到解放前,不少事情都脱出了他的掌控。
想到这,他连忙起身打坐,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了“笃笃”的叩门声,是阮羡鸾。
她眉眼间有些犹豫,轻声问道:“我可有打扰沈师弟休息?”
沈陵唇角轻抿,眼中一下亮了几分,喉结滚了两滚:“并未。”
如果他有尾巴,此时一定能在空中打几个圈。
如果阮羡鸾知道他心中所想,定要说一句:前生的我你爱答不理,今生的我你高攀不起。
阮羡鸾坐下,开口:“我觉得如烟姑娘这一事还需再查上一二,寻常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多悲伤至极,而姜秀才躲躲闪闪,避讳不已,这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沈陵心想:原来是来商量如烟一事,哦。
他顿了一下,点头:“那师姐打算如何?”
阮羡鸾手指在桌上比划,似乎在部署作战计划,“我想去拜访一番如烟姑娘的未婚夫,就是姜秀才为如烟姑娘定下娃娃亲的那位卢秀才。”
片刻后,卢秀才门前。
此时已是下午,烈日当头。
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槐树,将一大片阴影笼罩在地上,还有不少斑驳的光斑,风过时,光斑互相追逐,像是逃避着什么。
阮羡鸾前来寻他时,他正在院前中一颗大槐树下乘凉。
卢秀才面色发黄,有些灰暗,眼下还有一片乌青,下颌角和脸上的曲线格外显眼。他身着一身长袍,风过时他的衣裳贴在身上,有些空落落的,显得他有几分清瘦。
见到阮羡鸾和沈陵,他唇角微弯,微微作揖:“敢问二位何人?找在下又有何事?”
阮羡鸾从善如流的开口胡诌:“我与师弟是个修仙门派的外门弟子,去年路过此地,如烟姑娘与我二人相谈甚欢,我这个师弟更是对她一见钟情,怎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今日又至故里,特地前来拜访如烟姑娘,却得知如烟姑娘已是香消玉殒,可惜可惜...”
说罢,她连连摆手,眼底似乎还有真情实意的难过,又有些哽咽的说:“我这个师弟痴情,不肯相信,听闻阁下是如烟的未婚夫,今日冒昧打扰,想问问如烟姑娘在这一年发生什么了吗?可还有什么遗愿不曾?”
沈陵听着阮羡鸾胡诌,有些无奈,只是他面无表情,此刻在旁人眼里看来,似乎还真有几分心上人死去不肯接受事实的模样。
卢秀才听闻,此刻挤出来一个笑,有些僵硬的回答:“如烟,确实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她是个很好的女子。”
任谁被惦记了未婚妻,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悦。
阮羡鸾又问道:“那卢秀才可否讲上如烟姑娘的些许事情?”
只是逝者已逝,卢秀才缓缓开口,似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
花间镇有个姜秀才,少年时想着状元及第,但考了数年后连连落第便老老实实开了个书塾,做起了镇里教书的夫子,平日里也为人家写写书信,对联,以此过活,姜秀才有个女儿,叫如烟。
那时候,卢书成还不是秀才,只是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因着自己父亲与姜秀才是故交,一来二去,也与姜家熟络起来,后来更是在姜秀才的书塾求学。
那时寒窗苦读,圣人哲理,枯燥异常,晦涩难懂。枯燥的求学之路唯有余光里有远远一抹的粉红衣角格外鲜艳。
他知道,那是姜秀才的女儿,叫姜如烟。
每看到如烟时都觉得这姑娘很是有趣,看到她时脸上情不自禁会生出笑意。
她有时在院落里做女工,有时在院子里追着猫儿。
如烟就像是翻书时候纸张旁的一抹云霞,远在天边却又似在眼前,遥不可及。
渐渐的,他从姜秀才口中知道如烟喜欢吃糕点,喜欢山茶花悠然长远的香气,院中那只高傲聪慧的白猫是如烟养的,那只白猫很是通灵性,只亲近如烟一人,更是和如烟形影不离。
他甚至想多看到如烟明媚灿烂的笑容。
于是他会在早晨来到私塾路过东市时悄悄买上几块糕点,只是他却不能直接给她,为了能让她吃到糕点,他会先以学生名义赠给姜秀才,而姜秀才最不喜欢这些软糯黏牙的东西,但碍于学子对师傅的孺慕之情,他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会带回去给如烟。
他会在春日里轻轻为她折下一只带露水的山茶花,又碍于“君子端方”止于礼不能给她,为了让如烟看到这一朵山茶花,他找来一个瓶子放置在窗台上,再将山茶花插在瓶子中。
空气中暗香浮动,看着如烟身穿红裙的影子也会在院落中跳跃,闯入他的心扉。他的心中会泛起丝丝的甜。
如烟明媚动人,就这样细水长流,不声不响的惊艳了他的少年时光,
少年爱慕,止于唇齿。
随着时光流逝,姜秀才已经教不了他什么了,他开始准备乡试,去书塾的次数渐渐的减少。
此时如烟的美貌也开始传开,人人都知道姜秀才的小女儿生的貌比西施赛貂蝉,自及笄以来,更是有媒人上门提亲,门槛似乎都要被踏破。
从前买东市糕点的人只有他一个,为博佳人一笑,转眼间去买糕点的人也翻了几翻,连带着东市的糕点也涨了价格。
甚至跟在如烟身侧的那只猫也胖了几圈,更加油光水滑。
后来乡试将近,如烟赠了他两本书,《孔子》和《孟子》,作为贺礼,祝他如有孔孟之才,乡试有名。
如烟笑意盈盈,亭亭玉立,他心头浮上了八个字——“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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