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着江余睡熟,穆庭山低头看着他侧脸,纤长的眼睫毛根根分明,唇色殷红水润,他皮肤很白,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犹如天青雨色,澄澈透明。
他一直都知道江余长得好,S大美术学院的院草,想必身边也围了不少青春漂亮的女孩子,但是穆庭山丝毫不担心会被人撬了墙角。
江余算是被他养大的,温顺善良,性子慢热,从小到大交好的朋友基本没几个。
甚至进了大学,除了和一个陆雪见面偶然说说话,剩下的时间不是沉迷画画,就是抱着手机窝在床上跟他视频联系。
想到画画,穆庭山后知后觉,自从他回来以后,似乎就没见过江余拿起画笔?
他扭头看了眼桌上的画板,美工刀和铅笔摆放的整整齐齐,看样子已经许久没有被人使用了。
他眉宇紧皱,又看向江余安安静静的睡颜,总觉得这样的变化哪里不太对。
想来想去,穆庭山想不通,怜爱地摸摸江余的脑门,到底没忍住,俯身轻轻吻了一下,最后掖好被角,轻手轻脚下了床。
来到窗前,他揭开窗帘一角,看着远处不停闪烁的红光。
那是救护车发出的红光。
不能怪他多想,这段时间,中暑出事的人未免太多了。
海平面的急剧升降,电视上铺天盖地播放着辟谣新闻,气象台频繁发布红色高温天气预警……
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肯定有大事发生。
他放下窗帘,来到书房打了几个电话,试图和其他交好的世家朋友打听打听。
“能出什么事啊?穆二,你别瞎说,我这里可没听到其他风声。”
手机另一端的声音低沉混浊,像是喝醉了酒,搂着身边的女人调笑逗弄。
时不时传出两句娇嗤轻哼。
穆庭山本能地厌恶这种情景,“没什么事,我挂了。”
“哎,你不是回来了吗?改天出来喝酒啊。”
“不去。”
他不爱和这些二代混夜店,偶尔聚一聚吃顿饭还行,让他端着酒杯搞交际,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一边,薛荣推开妖娆妩媚的女人,对着手机骂道:“穆二,你迟早得后悔,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你以为现在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搭理你?”
别看二代们天天吃喝玩乐,人家也没忘了赚钱,生意做得蒸蒸日上。
只有一个穆二格格不入,清新脱俗,为了追求远大理想,跑去西北当了兵。
穆庭山不乐意听他胡叨叨,当即挂了电话,继续和其他人打听。
薛荣那个乌鸦嘴,一说一个准。
接下来的时间里,穆庭山愣是没有打听到半点风声,无一不是含糊地说没有确切消息。
没有消息是假,不想搭理他才是真的。
他冷着脸,抬头看了眼钟表,刚好午夜十二点,穆庭山毫不顾忌,直接联系了陆家的掌权人陆衍。
幸好陆衍还没睡,当即接了电话。
“穆二,大半夜的,你找我干什么?”
穆庭山跟陆衍的性子能合得来,两人混得熟多了,他开门见山:“我觉得最近不太平,你那边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陆衍嘲笑他,“你不是混部队的吗?随便找你们那边的首长打听打听,军区内部的消息比外界靠谱多了。”
“少废话。”
陆衍没再说笑,知道他不爱和高层打交道,于是低声道:
“三个消息。一个是海平面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那些专家教授说什么辟谣,简直都是胡扯,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呢。”
穆庭山纳闷:“什么叫还没搞清楚?”
“很简单,全世界的专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衍压低声音:“为什么海水会忽然下降?又忽然恢复了原来的水位?穆二,你能明白这里面代表的意思吗——它不科学。”
穆庭山沉默了一下。
陆衍继续道:“第二件,S大的学生应该都知道吧?消息还没传开,上头有意压着,你问问你家鱼宝宝呗。”
穆庭山:“你直接说不就行了?”
“也算不上大事。就是隔壁省城的某个山区,漫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藤蔓,听说那些藤蔓吃人,吞了几十条人命呢。”
这下穆庭山也知道严重性了,皱眉道:“有证据吗?藤蔓怎么可能会吃人?”
陆衍只道:“昨天有人跟我递了消息,上头把兰大的专家都调过去了。”
兰大的植物学专业是出了名的,位列全国第一。
穆庭山久久没说话。
陆衍叹气:“第三件,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消息。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新型物种,消息来源太杂,听说有成群的老鼠啃光了菜地,还有吃人的野花什么的。”
很明显,上头发现的远远不止这些。
按理说网络发达了,一南一北的网友都能隔着十万八千里激情对骂,但凡有一个人上网分享藤蔓吃人的奇闻,绝对分分钟登上热搜。
但是很奇怪,在网上,没有一丝讨论的热度。
吃瓜群众们依旧围着流量明星打转,今天他出轨,明天她回应,男人骂女拳,女人骂□□丝,网络环境一派热闹祥和。
越是安静的表象,越是酝酿着翻天覆地的波涛汹涌。
陆衍最后说了一句,“穆二,你最好在家里多囤点粮食。暂时别走了,在S市呆着,先等着看看消息。”
“……我订了后天的飞机票。”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声清脆响亮,倒满热牛奶的玻璃杯重重摔到了地上,玻璃碎片飞溅,牛奶流的到处都是,弄得满地狼藉。
江余赤.裸着脚,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没有注意踩到脚底的碎片,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充满了不可置信,几乎不能接受他的答案。
“穆二,你那边怎么了?”陆衍问。
穆庭山回过神,看清江余脚边的红色血丝,急得说道:“没事,下次再跟你联系。”
他挂掉电话,半是着急半是气愤,把傻愣的江余抱回床上,直到看清原本白皙的脚底嵌满了锋利的玻璃碎片,血流不止,满是伤痕。
穆庭山气得骂道:“愣着干什么?不知道疼吗?”
江余呆呆地看着他,眼里泛起泪光,“穆二哥哥,你也知道我会疼吗?”
他一直,在为穆二开脱。
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哪怕是掉落悬崖,身体被藤蔓一寸一寸腐蚀融化的时候,江余也在不停地劝说自己。
他总是会想,当初穆二离开的时候,一定不知道未来会发生这些可怕的灾难。
那时他们都想的很简单,一个回西北继续在部队接任务,一个在S市,什么都不知道,傻傻地像往常那样等待着男人回来。
地震了,他睡得正沉,被压在废墟之下,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苦苦煎熬。
他能听见正上方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声音很远,又好像很近。
江余拼命大声呼救,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正上方传来的脚步声都是他的幻觉。
没有人会救他,那一刻江余冷得发抖,犹如寒冬腊月的天里,忽然掉进了冰窟窿。他第一次意识到了死亡的逼近。
江余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
死在大地震的重重废墟之下。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死期。
那时他虚弱的眼前出现幻觉,一会看到了穆二急切地跑来救他,把他拉出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一会又看到了男人不顾他的挽留,远远地站在山脚,扛着枪,头也不回地跟着大部队越走越远。
江余开始做梦,梦里有着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清澈水流在他指尖徜徉,犹如活灵活现的小精灵。
他幸运地觉醒了水系异能,有了水,距离死亡的时间反而能更久一些。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只小奶狗,很小的一只,不到巴掌大,似乎刚刚出生没多久。
小奶狗饿的到处找东西吃,灵巧地穿过重重废墟的缝隙,直到遇见江余,渴的忍不住,对着江余的脸颊舔个不停。
江余那会心如死灰,却被小奶狗舔的生无可恋,最后认了命,放出两个小水球,任由小狗崽子喝个够。
小奶狗喝饱了水,用粉嫩的小鼻子嗅着江余身上隐隐约约熟悉的味道,最后又抬头认真看了江余一眼,高兴地嗷叽了一声。
江余满头雾水。
于是接下来,他眼睁睁看着小奶狗轻轻抬起爪,哗啦一声,推开了压在江余身上重若千斤的横梁。
江余神情恍惚,一路匍匐着跟上小奶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爬出了重重废墟,重见天日。
那时穆二在哪里?
江余已经忘了自己在废墟之下对男人的怨恨和失望,他看着世界翻天覆地,在城市里,奇形怪状的参天大树穿透了钢筋水泥,枝桠朝着天空向上生长,生意盎然。
每走一步,脚底踩着软绵绵的绿色小草。
也不对,那不是普通的草。
是会吃人的怪物。
人人形容狼狈,四处奔逃,在破败的废墟里小心翼翼搜刮食物、矿泉水。
大地震只是一个开始,难熬的旱季渐渐来临。
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缺水,眼前分明长满了参天大树,绿草茵茵,一点也不像沙漠闹干旱的场景。
但人类确实找不到足够的水资源。
江余靠着水系异能,过了一段相当滋润的日子。
他想去找穆二,于是动身出发。
找着找着,他找了十一年,换来的只是一句迟来的死讯。
江余想不通,如果穆二一早就知道末世来临的征兆,知道已经发生了很多不对劲的事情,为什么、还要丢下他一个人?
江余不敢去问这个答案。
“你刚刚说什么?”穆庭山抬头问。
“我、我以为你走了。”江余蹭着他肩膀抹眼泪,“你不要走,不许走,永远都不许走。”
江余很少在床下对着他哭,穆庭山心软地要命,但也满脸纳闷,“我不走,谁说我要走了?”
江余不说话,紧紧抱着他。
穆庭山盯着他半晌,忽然摸了摸他脑袋,“脚不疼吗?我去拿医药箱,乖乖坐着。”
“嗯。”江余目不转睛盯着他。
幸好家里常备药箱,医用纱布和消毒碘伏都有,穆庭山有处理伤口的经验,低着头,拿着镊子一点一点的挑玻璃碎片,时不时哄道:“疼不疼?”
“不疼。”江余摇头。
穆庭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紧紧皱着眉,没再吭声,继续仔细地帮他挑碎片,最后确定挑干净了,才放心地缠上了纱布。
一整个夜晚,江余很不安,几乎是窝在他怀里睡的。
穆庭山彻夜未眠,眼睛牢牢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翻出手机,尝试地搜索了一个问题:正常人会不会出现幻听幻觉?
第二天一早,刺耳的消防车警报声响彻整片街区。
听说是隔壁的小区着火了,大清早火势汹汹,烟雾缭绕,闹得相当大。
幸好消防车来的及时,成功灭了火,又给四周的小区物业下发灭火器,穆庭山也收到了一个灭火器。
送走了消防员,他关上门,转头看见一脸焦急恐慌的江余。
穆庭山下意识说道:“我没走。”
江余安安静静看着他。
两人目光对视,江余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神色茫然慌张,眼神透着一股偏执冰冷的意味。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移话题道:“脚……脚疼。”
“哦,”穆庭山慢半拍的扔掉灭火器,跑过去,把他抱了起来。
空气格外地安静,静的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穆庭山摸摸他脸颊,和他解释道:“我没走,刚刚是消防员敲门,发了一个灭火器。”
“……我知道。”江余眼神闪躲,声音低不可闻。
两人心照不宣,一个在笨拙的掩饰,心虚又胆怯,另一个却久久地没有回过神。
穆庭山牢牢拥着怀里的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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