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楼,东区。
崇英的艺术楼离教学楼不远,只隔了一个小花园。这楼还在装修,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爬山虎已肆无忌惮地占了满墙,雨滴让翠绿更为清透。
从江望的角度看出去,刚好能瞥见一片小小的叶。
他被关在这废弃的杂物间已有半小时了。
江望坐在布满灰尘的垫子上,静静思索着。
原先,他没打算在学校里让江深和江浅欺负。毕竟,与陆梨相比,江家人都算不得什么。可昨晚的电话,让他改变了想法。江南蔚至今没放弃,仍想收养陆梨。如今他和陆梨分别时间尚短,随着时间拉长,再亲密的关系都会疏远,更不说如果陆梨变成江尧的妹妹。
初春的寒意顺着窗口,溜进尘封已久的杂物间。
江望垂眸,心想,可怜一点,再可怜一点,这样就能把她留在身边。
他默默计算着,陆梨多久能找到他。
陆梨会来找他的吧
当心跳声慢下来时,窗外的一切声音都格外清晰。密集的雨滴被卷在风里,将细小、杂乱的脚步声送到江望耳边,他慢慢站直了身子。
这是属于成人的脚步声,不属于陆梨。
江望将手收拢到衣袖里,攥紧了拳。
“这杂物间原先有锁吗老王这里”声音落下后,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江望小朋友,你在里面吗我是学校的老师。”
江望停了片刻,小跑到门边,大喊“救救我”
“江望,别怕,先站远一点”
隔着一扇门。门外的人满身是雨,甚至急出了汗,正着急地开锁;门内的人神色平静,默不作声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开了”
“快,先抱孩子。”
光亮和雨忽然扑到江望身上,他甚至没摆好表情就被老王抱了起来。厚实宽阔的肩膀让江望有瞬间的失神,下意识问“老师,妹妹呢”
老王重重地喘了口气,缓了片刻,托起江望微白的小脸,担心地问“江望,伤到哪里没有有没有哪里痛”
江望摇摇头,又问“老师,陆梨呢”
老王拍拍他的背,轻声道“小丫头跑得急,摔倒了,硬要跟来,我让抱去医务室了。江望,你的作业怎么回事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刚才,陆梨急匆匆跑来办公室找他。也是巧,那会儿他正盯着江望的作业本瞧,这作业明显是写完之后被撕碎了,又被粘回去。陆梨又哭着说哥哥不见了,老王哪儿还坐得住,赶紧喊人出来找。
江望趴在老王肩上,低声道“想去看妹妹。”
老王本也想带他去医务室看看,一口应了,没再问这事。他估摸着这事得联系家长,孩子估计被吓到了,让家长问更合适。
医务室。
陆梨屈腿坐在床上,校医拿着棉球消完毒,给她涂上药水,抬头问“小朋友,还有没有哪里疼不要忍着哦,痛就说出来。”
陆梨摇摇头,小声道“谢谢医生姐姐。”
校医笑了笑,摘下手套揉了揉她的发“不客气。”
这小孩看着很乖,进来之后不哭不闹,也不乱看,她还担心这孩子会憋着疼不说。
陆梨仰起脸,问“姐姐,我能回教室吗”
校医点了点她的鼻子,温声道“不能哦,你们王老师说,要等他回来。你乖乖的,姐姐给你找零食吃,吃糖好不好”
陆梨抿唇“谢谢姐姐,我不吃糖。”
老王和江望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陆梨眼尖,手一撑就想跳下床“江望”
江望蹙起眉“别动。”
老王瞅着这俩孩子,心想,江望在妹妹面前倒是有哥哥的风范。
他也不打扰兄妹俩说话,溜达着找校医聊天去了。
陆梨老实地缩回床,视线在江望身上转悠。小少年的校服上沾了灰,头发沾着水汽,看起来似乎没受伤,只是脸色苍白。
等江望走近,她下意识去牵他的手“江望。”
江望注视着陆梨,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用她双澄澈的眸无声望着他,眸光里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这瞬间,他想把所有事都告诉她。
他视线下移,看她涂着药水的膝盖,没碰,只问“疼不疼”
陆梨捏紧了他手“不疼。”
江望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我没事,就是被关在杂物间里。”
他顿了顿,又道“是江深和江浅。”
陆梨闷着脸“书包呢”
江望应“昨天晚上,被他们从窗口丢下去了。”
陆梨难以用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于是她只是盯着小少年琉璃珠似的黑眸,紧紧地牵着他的手。
老王见两人安静下来,走到江望身边蹲下,解释道“江望,这件事,老师必须要通知你的家长。联系人是你爸爸妈妈吗”
江望道“是小叔。”
老王点头“你和妹妹乖乖在医务室,老师晚点来接你们,好不好”
江望点头应了。
老王走后,医务室里便安静下来。因着有别人,江望没再继续说,转而向校医询问,回家之后该怎么处理伤口。
一小时后,江南蔚赶到学校,直奔医务室。
男人微喘着气,深棕的风衣上沾满了水滴,镜片被雨滴模糊,他顾不上擦,直接摘了眼镜,疾步走到江望身边,问“伤到没有”
江望摇头“没有,陆梨摔倒了。”
江南蔚立即看向陆梨,陆梨有点不好意思,她这么大人了还摔倒,往后缩了缩,小声道“小叔,我没摔疼。是哥哥”
小丫头面皮薄,江南蔚没揪着这事问,只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梨梨做的很好,帮助了哥哥。”
陆梨眨眨眼,抿唇笑了一下。
来的路上,江南蔚已了解清楚情况,他去接了江尧,直接带着三个小家伙回了家。
下车的时候,江南蔚才熄火,江尧拧着眉头就开始喊“爸爸抱妹妹,妹妹受伤了。真是,那对双胞胎也太嚣张了。”
江南蔚瞥他一眼“江尧,那是你表哥、表姐。”
江尧轻哼一声“欺负江望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欺负我。”
江南蔚没和江尧纠缠,下车去后座抱起陆梨,不忘嘱咐里面两个小子“记得撑伞。”
陆梨搂着江南蔚的脖子,低声道“谢谢小叔。”
听语气,这小丫头情绪低落。江南蔚轻拍了拍她的背,问道“梨梨是不是疼”
陆梨摇头,在他肩上趴了一会儿,忽然茫然地问“小叔,他们为什么欺负哥哥哥哥做错事了吗”
江南蔚顿了顿,道“是他们做错了事,和江望没关系。梨梨,这件事小叔会处理好。以后,学校里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陆梨恹恹地应了一声,随即趴着不动了。
屋内安静温暖。
客厅里只有江尧和陆梨两人,江南蔚带江望上楼,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去了。江尧巴巴地看着陆梨,又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递给她“妹妹,给你玩。”
陆梨能看出来,江尧很喜欢他的玩具,她摆摆小手“谢谢哥哥,我不玩。”
江尧也不介意,又围着陆梨叽叽喳喳起来。
楼下气氛还算融洽,楼上的就有些僵。
江南蔚重新戴上了眼镜,隔着镜片,他注视着面前的小少年,问“江望,我再问一次,今天下午,你知道江深和江浅要做什么吗”
江望和面前严肃的男人对视几秒,承认“我知道。”
闻言,江南蔚揉了揉眉心,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望继续道“昨晚,他们来我房间,撕了我的作业,扔了我的书包。小叔,你不住家里,奶奶不喜欢我,家里没人帮我。”
江南蔚沉默片刻,道“江望,你爸爸会回来的。”
江望垂着眸,低声应“或许吧。”
江南蔚问“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小叔,你可以不告诉奶奶吗”江望微仰着脸,认真道,“我不会一直被欺负的,我只是只是想等爸爸回来。”
江南蔚怔住,他为的就是这个
这瞬间,江南蔚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怒意。同样是江家的孩子,江深、江浅要什么有什么,在哪儿都称霸王;江尧从小被爱浇灌着长大。
江望呢,他什么都没有。
这些能留住江北心吗,江南蔚不知道。
晚饭后,江南蔚送江望和陆梨回了西区。
临走前嘱咐江望“这两天安心在这儿,老太太那儿我去说,照顾好妹妹。”
此时已是四月,按理说,江望和陆梨早该分开睡了,但两人都像忘了这件事似的。入夜后,江望给陆梨上完药,扶着她上了床。
陆梨小声叭叭“真的不疼,能自己走路。”
江望看她一眼“我去洗澡,想下床先忍着。”
陆梨“”
江望走后,陆梨面上轻松的神色渐渐褪去。
墙面上覆着青灰色的斑纹,她怔怔地看着这些逐渐晕开的纹路,仿佛看到了自己,往前十七年逐渐碎裂的人生。宋明月生性忍耐,于是也教她忍耐。
忍耐到了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江望呢
陆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样的事,但她要教他忍耐吗
江望洗完澡,搬着小盆去了阳台。下了两天的雨总算停了,只慢一拍的雨滴还稀稀拉拉地往下落,落地前还不忘卷走路灯垂落下的光。
这里破败、老旧,却让江望觉得自己活着。
拧干水、展开撑平、挂上竹竿。江望关了灯,回房。
房间内亮着一盏小台灯。
陆梨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江望下意识放轻动作,熄灭台灯,钻进了柔软的被子里。他陷在如羽毛般软和的枕头上,沉沉吐出一口气,今晚能睡个好觉。
江望呼吸渐沉,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边上的人忽然动了。
陆梨凑到江望身边,晶亮的眸在暗中也显眼,她略带兴奋地喊“江望”
江望“”
他勉强睁开眼,问“干什么”
朦胧的视线中,江望瞥见她亮晶晶的眼,清醒了点。
这小丫头像某种毛茸茸的动物,挪动着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道“江望,我们也欺负哥哥、姐姐吧偷偷的,欺负回来”
江望在心里叹气,伸手把滑落的被子往她肩头扯“知道了。”
陆梨嘀咕“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
江望道“欺负他们。”
陆梨眨眨眼“你同意了吗”
江望“嗯。”
得到答案的陆梨,心满意足地卷着被子滚回枕头上,准备睡觉。边上的江望却没了睡意,他注视着陆梨圆圆的脑袋,心想过两天去买点新头绳,给她扎漂亮的辫子。
许久,陆梨睡着了。
江望凑过去,检查她的被子,低声咕哝“还是这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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