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不在

小说:穿成侯府傻女 作者:漫步长安
    微凉的夜, 不平静的侯府。府里各院都有亮起的灯光,夜归的宣平侯爷子还在长晖院里没出来。

    草丛里虫子们依然叫得欢快,一只只恨不得昭告世人它们的存在。比起前些日子, 天气已渐渐开始转凉。盛夏的闷热散去, 带来早秋的淡淡凉意。

    一道黑影出现在水榭院子里, 黑影朝木屋里的点心吹出一声细哨, 然后丢给它一块喷香的熟肉。

    点心摇着尾巴, 无比温驯地叼着那块肉缩回木屋里。

    黑影轻笑一声, 刚走到窗户处,就见窗户从里面打开。

    裴元惜朝他示意, “别跳窗,走正门。”

    她今天特意留门, 守夜的春月睡得香甜一无所觉。他摸摸鼻子, 一脸喜悦地转到门口,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去。

    少年犹带着稚气, 一举一动很是调皮。

    进了屋,径直到内室。不用她招呼,他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坐得离她很近, 托着腮左看右看像个讨糖的孩子。

    如此小孩子心性和举止,她实难想象这是一个重生之人。心头的疑惑渐起,难道是帝王天生腹黑, 喜欢用幼稚来掩盖自己的城府。

    如果真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对方在她面前暗示知道她的将来到底是什么用心

    一时之间, 有些迟疑。

    见她迟迟不说话,他满心的雀跃渐渐消失。娘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叫来又不说话, 会不会是嫌他烦人

    “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是, 是有些事。”她理理思绪, “我一直很好奇,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就认识我,甚至看上去和我很熟。”

    商行闻言,面露喜色。

    想到亲爹的警告,喜气变成垂头丧气。

    “如果不方便说,可以不说。”裴元惜道。

    “是有些不太好说。”商行挠头,心道迟早有一天他要把头发剪了,这样就不会隔三岔五使劲擦头发,头皮都擦得疼。“我猜你可能是想问我,那个想害你的人是谁吧。”

    裴元惜眸微闪,这正是她要问的。

    果真是帝王心机,竟然能猜出来。商行想的却是他可是他爹和他娘的儿子,能猜出娘要问的事情不要太简单。

    “这个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

    确实,他不知道。

    他一出生就是太子,他爹是大楚的皇帝。在他出生之前,那些疑似害娘的人都被他爹杀光了。要不是娘求情,宣平侯府可不止被降爵那么简单。

    直到他过来的时候,害娘的人还没有找到。

    他爹说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所以有可能害娘的人就在那些疑似的人里面,也有可能是真的没有找到。

    裴元惜得到答案,虽然不是她想要的。

    “谢谢。”

    这声谢谢惊呆商行,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你别跟我客气,也不许跟我说谢谢。能见到你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不虚此生。”

    裴元惜强压心头的震惊,越发疑惑。

    他取出一个包得严实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很快浓郁臭辣的气味充斥整个屋子,黑乎乎的臭豆腐混着香辣的调料刺激着裴元惜的味蕾。

    “臭豆腐,也是你爱吃的。”他像献宝一样,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确实是她爱吃的,和榴莲一样。

    她开始吃的时候,他也陪着一起吃。一边吃一边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什么其它的东西。

    他的目光直接中带着怀疑,渐渐湿润。

    曾经多少次,他想过自己能和娘一起吃这些东西,而不是他在吃爹在看。如果这个时候爹也在,那就更好了。

    一条素白的帕子递给他,他没有接。嘴唇嚅动几次,那声娘终是不敢叫出口。爹是个语出必行之人,他知道现在的爹不是以后的爹,他不敢拿娘的性命去赌。

    他有点害怕,怕因为他的到来改变太多,甚至改变爹和娘之间原本应该有的缘分。

    半个时辰后,裴元惜送他出去。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依恋和不舍,频频回头看她。她的心被他看得发酸,竟然也心生出一种不舍的情绪。

    “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她迟疑问道。

    他先是眼睛一亮,尔后亮光微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很亲很亲。”

    血脉相连的亲,他是她的孩子。

    她默然,很亲是多亲

    难道因为她和公冶楚在一起,所以待他如子侄

    两人出了门,院子清静幽然。微凉的夜风中,似乎有某种蕴藏的寒气。她好看的眉轻蹙,便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暗处出来。

    夜色中,那人长身玉立。

    “你还没走”商行惊喜不已。

    “臣不放心陛下的安危。”公冶楚冷冷一句。

    这声陛下捅穿商行的身份,他俊秀的脸略怔之后看向裴元惜。裴元惜应该感到惊讶的,但是须臾之间她就明白公冶楚的用意。

    大都督分明已悉知她识破陛下的身份,她若是假装不知反而不好。

    商行见她面容平静,羞涩又欢喜,“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出来了。”

    “也没有很早,是上次陛下扮成公公同龚大人一起时,臣女这才隐约有猜测。”她总不能说第一次见他,就猜出他的身份。锋芒太露不是好事,尤其是在一个对她起过杀心的人面前。

    “原来是这样。”商行自是不会纠结这个问题。

    明暗晦涩,公冶楚其人同这黑夜一般。他望着那门口的两人,少年依依不舍恨不得留下来不走,少女垂眸微福身,有礼有节。

    观二人面貌与年纪,应是同龄相称。

    母子

    当真是荒唐。

    他怎么会相信这般风马牛不相及之语。

    突然他冷眸一沉,“有人来了。”

    他快如闪电般一把抓住商行,裴元惜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她转身时两人已经消失不见。她望着院子外面又看看身后的屋子,表情有些茫然。

    很快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又疾又沉,正是愤怒到极点的宣平侯。

    宣平侯将从长晖院过来,他现在气得想杀人。那些下三滥的东西,是故意趁着他不在城内上门闹事的。

    一个侯府下仆,竟然妄想娶他的女儿。李氏恶妇,一家子都是黑心肝的玩意儿。此仇不报,他枉为人父

    想到元惜自小受的苦,他的心都快炸了。原本想着这么晚二娘定是睡了,他也就是气得睡不着过来看一看,不想看到女儿就站在门外。

    看到那纤瘦的身影,他心头一酸。发生这么大的事,二娘不知心里有多难过,又怎么会睡得着。

    “爹。”裴元惜迎上去。

    “怎么还没睡”宣平侯尽量放柔声音,压抑着满腔的怒火。

    “睡不着。”裴元惜老实回答,她确实睡不着。

    宣平侯闻言喉间一梗,“别想太多,那等下作之人为父会处置的。”

    他今天之所以不在城内,是因为他带着裴济出去城外查向姨娘的事情。多年前的事,查起来并不容易。不过期间虽然费了不少周折,但倒是让他查出一件事情。

    当年确实有人见过向姨娘大着肚子,不过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她。至于她生的是男是女,生的孩子去向何处并无人知晓。

    裴元惜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如此她大概能肯定,针对她们母女的人与向姨娘生的这个孩子有关。

    这个孩子的事,宣平侯会再查下去。

    他眼下只担心二娘会多思多想,“夜深了,赶紧进去休息吧。”

    说完,他送裴元惜进屋。

    一进屋他立马感觉屋子里有人,那人不是睡在外间的春月,而是习武之人的气息。那气息浅显,不是内力深厚之人。

    他想起这院子里曾经进贼的事,一个李义不够,难道还有什么龌龊之人思及此他是心头大怒。

    人还没到屏风处,就看到屏风后面出来一个人。

    看清这人的脸,他立马收回力道。

    “陛下”

    商行板着一张俊秀的脸,微红的耳根透露出他的羞赧。

    裴元惜眸光微闪,怪不得她刚才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赶紧他们没有走,而是躲进屋子里。那屏风后面应该还有一人吧。

    宣平侯吃惊不小,他以为是什么贼人,不想却是陛下。

    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短短一瞬间,宣平侯不仅头皮发麻,脑子里还闪过无数的猜测。他的元惜不是那等胡来之人,难道是陛下

    商行望着屋梁,不看裴元惜。

    “宫中烦闷,朕夜来无事便出宫走走,索性就歇在与你府一墙之隔的宅子里。不想一条狗扰了朕的清静,朕是送那条狗过来的。”

    他说的狗当然是点心。

    裴元惜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点心,她怎么没看到点心进来的他朝她眨眼,她这才恍然大悟。他曾经提过能通兽语,可训毒虫毒蛇。

    宣平侯将信将疑,就算明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也不敢揭穿他的谎话。

    “原来如此,臣这就恭送陛下。”

    元惜的名声重要,就算是天子也不行。

    商行下颌微抬,稚气不失威严。“有劳裴大人。”

    这样的他才像是个帝王,而不是一个天真简单的少年。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那般烂漫如稚子的他是他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

    裴元惜的心并没有放松,因为屋子里还有人。

    公冶楚先前是要带商行离开的,谁知商行那会力气贼大,竟然把他拉进屋来。他冷着一张脸,表情如晦。

    “裴二姑娘是聪明人,当知什么话听得什么话不能听。陛下心性未定,常常天马行空不着边际,有些话姑娘听听便是切莫当真。”

    “多谢大都督提点。”

    公冶楚深深看她一眼,大步离开。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索性什么都不想直接睡觉。

    那边公冶楚一落在隔壁的宅子,就看到等着他的商行。

    商行耸着鼻子好像在哭,眼眶里全是泪花。看到亲爹后,忙用袖子擦干眼泪。“我今天特别开心。”

    认了爹,虽然爹不认他。还和娘一起吃东西,吃的还是他们母子俩都爱吃的东西,以前那些东西都是他一个人吃。

    公冶楚不想他会哭,一时之间皱起眉头,努力忽略心头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商行吸着鼻子,“以前爹经常会陪我,就像今天这样陪我一整天。”

    公冶楚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觉得小皇帝不是疯了,可能是病了。听说得癔症的人会幻想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且深信不疑。

    陛下还是九皇子时,先帝甚至不知道这个儿子长什么样子。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在太凌宫里人人可欺。

    所以陛下癔想自己有个疼爱自己的父亲,且把那个人想成自己。至于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母亲想成那个傻子,他一时间想不明白。

    “你陪我的时候都是一整天,你会丢下所有的政务不让人跟着,就只有我们父子二人。你教我骑马教我射箭,我们会出宫也会进山。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你都会陪着我一起。”商行开始有些哽咽,他好怀念那个疼他的爹。

    这个爹也是亲爹,但他知道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爹。那个爹对他虽然严厉,却是世上最疼他的人。

    而这个爹什么都不相信,动不动就说要杀了娘。

    公冶楚皱起的眉却不见不耐烦,反而是抓住他话外之意。他的癔想中只有父亲,那他以为的那个母亲呢

    “你娘不陪你吗”

    商行低下头去,泪水落在地上。“她不在。”

    公冶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一般,说不出的崩裂与难受。突然好想安慰眼前的少年,不想看到他哭。

    “你不是说那个裴二姑娘是你娘吗她怎么可能不在”

    商行抬起头,俊秀稚嫩的脸上满是泪痕,“爹,这就我为什么会来的原因。因为她不在了我只有爹”

    夜风起,泪不止。

    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面立着。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她,你说过我是她的命,而她是你的命,所以我们都是你的命。我其实刚来的时候特别害怕,因为你和我爹明明是一个人,但你们很多地方都不像。”

    他爹绝不会对他不理不睬,更不会凶他。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太凌宫里,他有时候也会害怕。他害怕爹不会再是他的爹,他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完成来这里的目的。

    有时候他想回去,他好想再见到那个视他如命的爹。

    “我真的很高兴你能陪我一整天。我真希望你还像从前一样,每隔六天就会陪我玩一天。”

    “为什么是每隔六天”公冶楚说不清楚自己明明知道他有病,为什么还会顺着他的话提问,也不明白自己竟然有闲功夫在这里陪他胡闹。

    商行一抹脸上的泪,“那是我娘规定的。我娘在怀我的时候写过一本育儿手册,里面详细罗列一些养孩子的规定。你都是照着那个册子养我的,要严厉教育也要快乐玩耍。”

    这种癔症还真是荒诞离奇,得病人竟然能想象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公冶楚看看夜色,对商行道“陛下,天晚了,你该回就寝了。”

    商行点头,心知爹肯定还不相信他的话。不着急慢慢来,他相信总有一天爹会相信他,他们一家会团聚的。

    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又恢复成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年。

    公冶楚望着他毫不设防的模样,无害自在倒真像是一个被父亲宠爱的孩子。回望宣平侯府的方向,冷峻的眉眼越发幽深。

    今天发生的一切,真是太过荒谬。

    宣平侯府近些日子事情一出接一出,那些好事的人盯着侯府不放,津津乐道着侯府发生的那些事情。

    李姨娘被接回府的时候,走的是角门。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回来的一天,在庄子上的这些日子她比之前在侯府的时候更加埋汰。腊黄皮肤,颧骨越发的高耸面相更是刻薄中带着几天疾苦。

    接她的人说劳妈妈死了,还说裴元君被赶出轩庭院。在听到李义的事后,她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一路上那接她的婆子极尽嘲讽和挖苦,她始终一言不发,心里却是惊骇中还有恐怕。

    到了侯府,恍若隔世。

    她低着头,被婆子喝斥着。经过的下人们指指点点,声音不小地议论着她,时不时有人冲她吐口水。

    “走快点,你现在可不是姨娘了。一个最末等的下人,别磨磨蹭蹭的让人等。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性的人,你要是侍候得不仔细,小心你的皮”

    姑娘

    哪个姑娘

    李姨娘灰败的眼神一亮。

    那婆子道“也是咱们夫人心善,念在你始终是三姑娘的生母,不忍让你们母女二人分开。特意把你接回来,放在三姑娘的院子里。”

    李姨娘低着头,死死咬着唇。

    到了院子,却见含霜挽着小包袱出来。

    “含霜姑娘这是去哪”那婆子故意问,声音极大。

    “夫人体恤奴婢,听说奴婢的娘生了病,特恩放一个长假让奴婢回去侍疾。”含霜说这话的时候,看的是李姨娘。“以后姑娘就有劳李妈妈了。”

    李妈妈

    李姨娘听到这个称呼,心里一阵阵翻涌。从李姨娘到李氏,再到李妈妈,她真的成了一个下人。

    那婆子把沈氏夸了又夸,说什么夫人心善夫人心好之类的,又明里暗地讽刺着李姨娘心思恶毒报应不爽。

    一把将李姨娘推进去,“嘭”一声从外面把门关上。

    门响的声音震得李姨娘回过神来,腊黄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李婆子,三姑娘犯了错尚在禁足。日后没有夫人的吩咐,你和三姑娘都不能出门。我和另一个老姐妹就守在外面,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说什么吩咐,到时候怕是求都没有用。

    这哪里是禁足,分明是把她们关起来。

    李姨娘惊骇万分,一转头便看到站在门口那个对自己怒目相视的少女。少女面带怒火,皱眉皱眼地瞪着她。

    不过是短时日不见,眼前的少女哪里还有以前尊贵的模样。那落魄的萧瑟从骨子到面相,竟是半点不见以往的嫡女风范,更别说贵气。

    “你为什么要回来”裴元君咬牙切齿。

    李姨娘望着她,嘴巴张了张发出粗砺的“嗬嗬”声。

    裴元君恨不得吃人,母亲故意支走含霜,把这个女人接回来,这是完全放弃她,完全不顾她们之间的母女之情。“你赶紧去跟母亲说,你要回庄子。”

    她恨母亲,更恨这个女人。

    要不是这个女人做事不干净,怎么会让那个傻子变好了那个傻子要是好不了,哪有这么多的事情

    见李姨娘不动,她怒了。

    “你还不去”

    门外一个婆子声音幽幽,“三姑娘,李婆子可是你的生母,你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生母”

    裴元君又气又恼,这个女人怎么会是她的生母一个婆子她堂堂侯府的姑娘,怎么会有个做婆子的生母。

    母亲定是听了那个傻子的话,那个贱人肯定是在报复她。

    “你走不走”这次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如果能走,李姨娘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不仅走不了,连死都不敢。平珍死了,她知道是那个孩子做的。如果她敢死,元君怎么办

    她的眼神这满是哀求,哪里像个当娘的,比下人还卑微。

    她越是卑微,裴元君就越愤怒,冲过来推她。

    “谁要你侍候,你给我滚”

    一个踉跄,她差脸被推倒。

    “三姑娘,夫人说了。李婆子身体不太好,她可是你的生母,虽说是个下人,但你实在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你要是有一点孝心,合该好好待她。”

    裴元君怒视着紧闭的门,目光像要杀人。

    真是虎落平阳落犬欺,这些狗奴才一个个见风使舵。想当初她还是嫡姑娘时,这些婆子别说是教训她,连到她面前回话的资格都没有。

    “你还想让我侍候你”每个字她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姨娘拼命摇头,脸上的悲苦不是假装的,她是真的苦。

    “算你识相。”裴元君冷哼一声,眼珠子转了转,朝着门喊,“劳烦妈妈去通报一声,我要见二姐姐。”

    话间一落,便听到门外传来裴元惜的声音,“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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