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顶传来孩童的哭声。
“呜呜——”
哭声震天。
“孩子?”姜得豆不敢置信:“竟有孩子?”
她拧眉质问:“你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风大。
吹得她披风呼啦作响。
他伸出手来把她被风吹到身后的披风摆正,轻声细语地回答着她:“我说过的,我要他们死绝。死绝,自然是少一个都不行的。”
姜得豆现在很矛盾。
她骨子里其实是认可并赞许他向仇者复仇的。
但她不能接受他牵连无辜。
霍府事件过去已有两年。
很难查正到底是哪些人参与过那场让霍家毁灭的屠戮。
“霍大哥,我不劝你停止复仇。因为换成是我,我也会寻仇,仇人我不会放过。”
“但我们不应该去牵连无辜。”
“不是所有百姓都参与了那场霍乱,瑜州也有敬爱霍家从未对霍家做过坏事的无辜百姓,你不能把他们一概而论。”
“无辜?”他扬眉,短促一笑,恰听到了什么趣事:“瑜州受过谢家恩惠之人少说也有一半,若是那日他们肯来搭救,霍家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
她低下头去。
他说:“冷眼旁观和行凶没有区别。”
他又说:“瑜州城没有无辜之人。”
闻言,姜得豆愣了许久。
她抬起头来,双目盯上他的:“霍大哥,你说得对,冷眼旁观和行凶没有区别。所以我不能看着满城百姓命丧你手。”
“是百姓,也是罪人,罪人认罪天经地义。”他靠近她一步,眉眼间阴郁之色深厚浓重:“就因为你是谢家女,所以你就要为了所谓的大义于我作对?”
姜得豆缓缓摇头。
父兄若是尚在,定会付出一切来保百姓安康的。
“我不想死后无言面对父兄。”
她不喜欢谢家子女背负的大忠大义,也不喜欢谢家的种种戒律,可她还是接受了,她爱父兄,爱谢家,便心甘情愿接受了谢家的种种。
“……”
沈一杠松怔。
他想到了他那个爱百姓远超过爱他的父亲。
但这不足以影响他什么。
有清香袭来。
素素淡淡的兰花味儿。
他回神,发觉她靠了过来,离他很近,两个拳头的距离。
她漂亮的眼径直看过来,没有追问,没有逼迫。
她平和而郑重地说:“罪魁祸首是九千岁,我会陪你一起复仇,我愿意为此不计生死,付出一切。”
他愣楞地回望她,表情有些呆滞:“不计生死,付出一切?”
“是的。”她道:“不计生死,付出一切。”
他怔了好一会儿。
自幼丧母,父亲又不是一个会表达情绪的人,他从未被这样温柔对待过。
一时有些不足所错。
平素的精明算计在此刻一点用都不用上。
他只是笨拙地盯着她、叫她的名字。
“兰儿……”
姜得豆话锋一转:“但我绝对不会看你犯下大错而置之不理。”
他始料未及:“什么?”
姜得豆没回答。
她转身就往马厩的方向跑。
她身上病好了一大半儿,这会儿体能跟得上,她跑得极快。
沈一杠身子向来文弱,她不担心他追上自己。
病人接触过的东西都是从这儿运出去的。
沈一杠的目的是整个瑜州,那么一定是会运很大量的东西才能使疫情快速扩散,东西多马匹自然就会走得慢。只要她中途不休息一直快马加鞭的话,是有机会在他们抵达瑜州前就能把物资拦下来的。
瑜州不接触源头物品,自然就不会瘟疫横行。
姜得豆从马厩里牵了马出来,骑马破门而出时,沈一杠才从刚到门口,他扯住了缰绳,迫使马儿停了下来。
他喘得很厉害,胸膛剧烈起伏着。
“兰儿。”他敛着眉,声色俱厉:“你做什么?”
姜得豆向他身后的方向指了指:“你看——”
他回头去看。
她的手悄悄探向他的肩,用力一向后推,随即在他手上打了一下。
他措手不及,双手一松,连退几步。
等他反应过来,她已扬长而去。
她头也没回,喊了句:“待我回来,我们一起向几千岁寻仇。”
“兰儿!你不许去。”他急道:“你不许去你听到没有——”
姜得豆没有停下。
烟雨听到他的声音,忙从屋里出来。
他看看气喘吁吁的沈一杠,再看看骑着骏马飞快远去的姜得豆。
“公子,怎么了这是?”他一脸懵逼。
沈一杠紧紧盯着姜得豆的背影,脸上的郁色重得吓人:“牵马,跟上——”
烟雨带着沈一杠从苦寒山一直跑到永宁城门口才追上姜得豆。
“兰儿。”他试图去抓她的缰绳:“停下。”
她拨开他的手。
他的手背冰凉一片,比先前她握他那次要粗糙了许多。
“……”
姜得豆到底是心疼他的身体。
她偏头看他:“我会回来,你等……”
话说到一半,停了,她看到城墙上贴满了告示。
黄底黑字。
最上头写着两个大字。
【皇榜】
具体的字她看不见,被密集的人群挡住了。
“……”
姜得豆急急抓紧缰绳停了下来。
皇榜。
只有事关皇帝,且事情危急时才会张贴。
“吁——”
马儿向前滑行了几步后停了下来,未等停稳,姜得豆便翻身下马。
她快步跑到榜前,硕大的纸张上只有一句话。
【寻民间神医】
在大盛,公告越短事儿越大。
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越是大事儿,越轻描淡写了发。
她又看一遍告示。
【医】
【医】
【医】
烫得她眼睛疼。
告示旁挤满了人。
正在切切察察地讨论着。
“怎么回事儿啊是宫里有人病了吗?”
“听说现在宫里闹瘟疫,凶得很,御医都束手无策。”
“不能吧,之前那场瘟疫才过去几年啊。”
“都贴了皇榜了,病的肯定是个大人物。”
“谁啊?”
“我哪敢说大人物的事儿啊。”
“最大的那个还是最最大的哪个?”
“要搁以前,你说最最大的,我肯定知道是哪个。但永顺年么,你说的那个最大指哪个……”
“……”
姜得豆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险些支撑不住。
沈一杠适时赶到,伸出双臂架在她身体两次扶住了她。
姜得豆随意缓了缓情绪,她反手抓住沈一杠的手腕,把他拉出了人群。
她急问:“霍大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宫里传播了瘟疫。”
他怒气未消,薄唇紧闭。
姜得豆摇着他的双臂,又问了一遍:“你回答我,是不是?”
他半垂着眼眸睨她。
“是。”
语气不善,但还是回了。
姜得豆默了一瞬。
她表情复杂地盯着他,声音压得极地:“皇帝?”
他合了合眼皮,默认。
“你设计了皇帝?”她震惊,连连后退,看向他的眼神疏离又警觉。
不算是敌对,但也没有很友好。
就和宫内初见时一样。
沈一杠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他冷笑一声。
“是我做的。是我让他生病,而且让他病得很重。”他微扬了下巴:“他不重病,我拿什么上位?”
语气很平和,表情很平淡。
说出的话却极为嚣张。
姜得豆:“……”
这样的沈一杠,隐隐有了少年霍奉天的影子。
不同的是霍奉天傲娇冷漠,不可一世。
现在的他内敛了许多,隐了许多锋芒,却把阴阳怪气运用到了极致。
“……”
姜得豆怒火中烧。
在她发现沈一杠身边有暗卫时,她就知道沈一杠迟早是会想着法子的上位的。
可她震撼的是,沈一杠竟然对皇帝下毒!
她想起汤池那次,她本就想不明白是什么人要杀皇帝,现在她突然想起,杀手的前几箭是射偏的!是后来才忽然开始往要害射的。
或许……
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没想杀皇帝,是有意安排一出救驾的戏码。
是他们发现她不是他们的人,这才对她下了杀手。
简直和现在的手法如出一辙。
先暗害。
再拯救。
她看向他的眼神一冷再冷:“那日温泉行刺主使也是你?”
他无声哂笑。
她冷一分,他嘴角的弧度就勾起一分。
虽是在笑,却没有半分笑意,莫名阴冷。
“是。”
“你竟敢?你怎么敢——”她怒极。
那可皇上!
是她谢家多少人用命护着的!
谢家子女,为忠义生,为君主死。
动皇帝,就是动她的命。
她本就是带病的身子,这会儿气火攻心,身体遭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噗——”
所有的力气骤然消散,她直直向后倒去。
“兰儿——”沈一杠的冷漠在姜得豆喷血的瞬间就散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没有过的慌乱。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他撩开她的袖子,食指中指并拢快速搭上她的手腕探脉息。
姜得豆晕晕沉沉,眼睛睁不太开。
她的脸贴在他膀弯上,眼前是他的胸口。
刚才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血喷在了上面,红血没入他的黑衣,竟奇异融合,咋一看,根本看不出他身上沾了血。
他看上去干干净净。
可他身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
做了多少不够光明磊落的事?
姜得豆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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