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萧珩放开长书,转头看去,只见春桥推着鸣风,缓缓行来。
她将轮椅推到两人面前,垂首转身离去。
萧珩看了眼周围,拉着长书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以便与鸣风的视线齐平。
鸣风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脸庞上停留片刻,低声道:“绿凫心情浮躁,我一直告诉她你逐渐有所好转,也是为了稳住她,所以适当的时候,你可以露出一些回复记忆的迹象,否则,她若死了心,绝不会甘心等到宫主出关,在那之前,一定会不着痕迹的除掉你。”
长书忍不住道:“她杀了他,不是永远无法得到越剑详考?她就不怕宫主怪罪于她?”
鸣风淡淡道:“我说了,她会不着痕迹的除掉他,自然会嫁祸到别人身上。越剑详考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争名夺利的工具罢了,她无法从这上面得到好处,但也绝不会甘心让别人得到。”
长书不语,低低叹了一声,方才道:“北渊宫心心念念要得到的东西,原来也及不上你们四阁之间的勾心斗角来得重要。”
鸣风冷笑道:“人心本就如此,正因为越剑详考是我们全宫人的希望所在,所以如果有人扼杀了这个希望,那人一定会万劫不复,要想铲除异己,这实在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长书面色苍白,心中忧虑更甚。
萧珩将她手一握,微微笑道:“所以鸣风以忘忧酒之名,暂时保得我这段日子的安宁,待我真正“想起”的时候,恐怕才是北渊宫大乱之日。”
长书看一眼鸣风,冷冷道:“他也没安什么好心。”
萧珩只看着她,坦白道:“他的确是没安什么好心,不过反正都是相互利用,不如找一个聪明一点的人合作。”
他又弯起嘴角,浅浅笑道:“咱们百草师叔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专挑这个时候放出消息,让你们把我弄到这里来,不就是想借我替他除掉绊脚的人?真是一箭双雕啊。”
鸣风也不否认,只静静道:“不错,宫主闭关一年,再有三日,应该就会出关。我保你到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正是因为他们以为你失忆,这才按兵不动,大家都在观望。”
萧珩不语,只垂眸沉思。
鸣风瞧着长书,忽道:“我听素娘带回来的消息,你说这位傅姑娘并没有见过越剑详考?”
长书张了张嘴,萧珩已快速将她手指重重一捏,道:“不错,她没有见过,她虽跟我一起去过九蚣山的越王墓,但越剑详考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看过之后就藏起来了,没让她看过一眼。”
鸣风面具下的双眸漆黑如潭,望着萧珩的目光晦涩难明,良久缓缓点头:“好,这姑娘能找到这里来,本事也不小,有她和你一起,接下来的事情胜算也多了几分,我会想办法保住她。”
说罢,摸出袖中一个画卷递给萧珩:“这是惊雷阁的地图,前几日给你的地图你都看完了?”
萧珩点头,接过放入袖中,鸣风静默一会儿,道:“地图都给你了,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他顿了顿,续道:“绿凫在我房中,应该还会睡一会儿,你房外那些监视你的人,阿琦会看着,你们若是想商量什么事儿,就在这里吧,这里很安全。”
他说完,轻轻吹了声口哨,春桥自灌木丛外走过来,推着他轮椅,慢慢走远。
长书心情沉重,站起身来,低声道:“走吧。”
“去哪里?”
“你不想趁这个时候去北渊宫里转转么?”
萧珩拉她坐下,笑道:“转什么?地图我都看明白了。你陪我坐一会儿。”
长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呆坐在这里?”
他不说话,不由分说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仰头望向空中。上方不见天日,只是一片静寂的深黑,隐隐有流光闪动,却更是衬得那片黑暗无边无际。
长书头埋在他怀中,听着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声,双手慢慢环上他的腰,嗡声道:“你说,百草是故意挑这个时候放出的消息?那你的一言一行,是不是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萧珩微微笑道:“那倒不至于。我平日去哪里,他根本无法追踪,这次我来华城,倒是他事先料定的,因为他知道我要找惊鲵剑。”
长书道:“对了,我听唐夫人说,四月之前北渊宫主叫人带信给她,她才把惊鲵剑交出的。”
萧珩“嗯”了一声,道:“北渊宫主正在闭关,应该是鸣风让人去取的吧,鸣风应该不会主动把惊鲵剑交出来,所以这把剑,也许还在御风阁里。”
“百草怎会知道镇海剑就是惊鲵剑?”
萧珩抬手轻抚她脑后发丝,柔声道:“张承这一年多来与连云庄过从甚密,既然青樱还在连云庄,说不定从张承那里得知过镇海剑的形貌………连云庄里或许真有一些关于八剑的线索,她因而断定镇海剑就是惊鲵剑。不过,连云庄里的线索应该不全,所以百草才会想法设法在你我身上下手。”
长书霍然抬头,道:“咱们得想个法子,带信给师父或者明玉,告诉他们百草的真实身份才是。”
萧珩默然一会儿,缓缓道:“不急,他这会儿在青锋谷里,应该也不会做什么的。藏剑阁里的越剑详考是我胡乱写的,他一定也会猜到我不会把真的放在藏剑阁里,再说,他一日不现身,师父为了防着他,就一日不敢把声势弄大,只会把找八剑的任务私底下秘密交给我,只有其他弟子不插手,我找到八剑后,才好暗中毁去。”
他苦笑一声,道:“我是不是很坏?利用了师父的信任,还算计着师父?”
长书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脸庞,笑道:“你是很坏,不过我倒是赞同你的做法,无论越王八剑有多神妙,但若只能带来纷争,还不如毁去的好,何苦留着做祸根?”
萧珩垂眸不语,良久缓缓道:“有的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是颜家后人,既不用辜负师父和师公的信任,也不用总算计着别人……”
他指尖微颤,抚上她的脸颊,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令他呼吸一窒,手指再也舍不得离开,只流连在她的唇畔,轻轻摩挲。
“长书,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自私,明明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却还是把你牵扯了进来,可我没有办法了,我舍不得再放开你。”
长书只觉被他指尖抚过之处,似被挠起几丝又麻又酥的感觉,说不清的怪异和陌生,忙将他手指拨开,自觉脸上躁热,怕他看见,便别过头去不说话。
萧珩微微一愣,目光随之一黯,勉强笑道:“螳螂捕食,黄雀在后,自我回到青锋谷后,便知道有这么一天,我既然去了越王墓,迟早会被他盯上。你在黎家渡的那一年多,我没有去找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本想等一切都了结了再去见你,可知道你来了华城,我便没法管住自己了……长书,你怨我么?是我把你带到了这里,把你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中——”
长书急忙回头,伸手掩住他嘴,低声道:“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后悔,你有空想这个,还不如想想下一步要做什么,虽然现在你不得不依着鸣风的安排行事,可是等他要你做的事完了呢?难道乖乖把越剑详考写出来给他?”
萧珩心头一暖,轻笑一声,拉下她捂在他唇上的手,低声道:“鸣风的目标,并不是雨、雷、电三使,御风阁本就是北渊宫中地位最高的,另外三阁对他们并无威胁。”
长书想了想,点头道:“那他们的目标,便是北渊宫主了……他出关之时,如果见到几阁之间相互倾轧,为平息纷争,一定会把你这个祸根带在身边。”
萧珩笑道:“不错,我这个祸根,先要把北渊宫搅乱,不然岂不是辜负了百草和鸣风的期望?只要我想办法到了北渊宫主的身边,那就不会顺他们的意思行事了。还有,鸣风究竟是不是完全听百草的指令,我也在观察。”
他将她的手放到唇边,一根一根吻上她的手指。
长书犹自沉思:“你要用北渊宫主来跟他们谈条件?”
萧珩心不在焉道:“嗯。哪能事事都让他们如意?”
说完,又拿起她另一只手,仍是一根一根吻过去。
长书回过神来,面上一红,忙抽出手道:“你干什么……快放开……”说罢站起身来,皱眉道:“看来百草野心不小,只不知这北渊宫主是个什么人物。”
萧珩微微一笑,轻叹道:“哎,咱们好不容易有机会独处,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起身轻轻揽住她,长睫下目光如水波温柔,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的脸庞。
长书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不由垂下头去,轻轻推着他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萧珩沉默不答,目中却似有火焰在燃烧,良久方才低声道:“你知道宁疏师兄是怎么说你的么?”
长书哼了一声:“一定没什么好话。”
萧珩眼神晶亮,唇边缓缓浮起一丝笑意:“他说你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女人味,还说我看上你是自讨苦吃……”说罢,情不自禁搂紧她,俯身在她颊上亲了一下。
长书双眼圆睁:“他不想活了?等你回青锋谷,好好替我教训他一顿。”
他更是笑得如沐春风:“遵命。”
长书捻起他额前一绺发丝,放在手中轻拽,徐徐道:“你也觉得你是自讨苦吃么?”
萧珩发丝被她拽在手心里,心头有些痒,又听她语气里有一丝威胁之意,不由逗她道:“是……”
长书双眉一扬,扯住他发丝往下拉,正待发话,萧珩已笑道:“不过我……甘之如饴……”一面说,一面顺势低头吻上她。
这一吻,宣泄着他长久以来压抑的思念,倾诉着乍见她的惊喜与激动,温柔而又火热,竟有越燃越烈的意味,长书惊觉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几不能承受,忙将他推开,也不敢看他,只垂着头低声道:“好了,快走吧。”
萧珩道:“让我再抱一会儿。”静静拥了她许久,待心跳渐渐平静,这才牵着她往回走去。
两人回了那竹舍,萧珩取过一卷画轴,将袖中鸣风交给他的地图展开,轻轻覆在原来的画上,长书见鸣风给的那地图本是一张无色透明的东西,覆上画后也瞧不出丝毫端倪,心中狐疑,转身拿起另一卷画轴正待展开,萧珩不动声色,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走,插回白玉瓶之内。
长书知他怕两人都在看画会引起监视之人的怀疑,便只得作罢。
不一会儿,有人送了食物过来,长书吃完,坐在竹榻上运了一会儿功,不知道该干什么,百无聊赖之下,走到里间,见内中置有软榻,便靠在软榻边,慢慢闭上眼睛。
萧珩坐在窗前,眼也不抬,专心致志看画。窗外淡影流光,映得他眉目清润,他低垂着眼,一手拿着画卷,另一只手下意识抚过自己下唇,修长手指在淡色唇角停留片刻,竟慢慢放下画卷呆呆出起神来。
长书卧在里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连日来未得休息,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她醒来后坐了片刻,起身走到外间一看,萧珩早已收了画轴,案上放着一碗清粥。
长书走过去,将那清粥端起,很快吃完。
萧珩待她吃完,这才敲了敲窗棱。
窗外有人应道:“公子有何吩咐?”
萧珩道:“我头疼,眼睛也看得不太清楚了,这里光线怎么越来越暗了,你去拿些纸笔过来,另外,我眼花,你们怎么连根蜡烛都舍不得点?”
片刻后果然有人送了纸笔过来,点燃一根蜡烛。
萧珩在那纸上画了几笔,扶着头沉思一阵,又落下两笔,烛光之下眉头轻蹵,不断揉着太阳穴。
长书在旁看得好笑,不由暗道:“装得真像。”
他画画停停,又停停画画,窗外人影飘动,萧珩不耐道:“别晃了,晃得我头更疼了,想看的话就大大方方进来吧。”
外面几人果然好奇,轻飘飘走入房内,萧珩将那几张纸甩过去,道:“慢慢看,我先睡觉去了。”
他走到长书面前,忽将她打横抱起,笑道:“好像你来了是比较管用,再来陪陪我,帮我恢复恢复记忆。”
长书正待张口,他已一手掩住她口鼻,将她抱到里间床上,展开被子紧紧覆盖在两人身上,又在她手心里写道:“放缓呼吸。”
长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萧珩将被子蒙在两人头上,闷得几乎不能呼吸,不由推着他,欲扒开被子,他却是双手紧紧抓着被角,丝毫不放松。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外面渐渐没有声音,萧珩侧耳细听一阵,丢开被子,仍是一手掩住长书口鼻,抱着她跃出窗外。
长书急忙深吸几口气,他脚步不停,已拉着她穿过屋后竹林,钻入一个岩洞中。
长书问道:“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药?”
萧珩笑道:“你忘了,唐夫人在你房中点的那支蜡烛?剩下的半支我一直藏在身上,那本就是北渊宫里的东西,现在正好拿来一用。”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惊雷阁。”
片刻后绿凫推门进来,一见屋内情形,不由暴跳如雷:“这怎么回事?”
她上前揪住正在沉睡的一人,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那人朦朦胧胧睁开眼来,看了她一眼,又将眼睛闭上。
绿凫面色阴沉,走到里间一看,床上被褥凌乱,哪里还有两人的踪影?
她返身回到外间,忽觉有些不对,目光在屋内搜索一阵,停在那支短短的蜡烛上,忙走到竹案跟前,一口气吹熄烛火,将那蜡烛头拿起细看。
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又见案上散落着几张纸,纸上墨迹未干,寥寥几笔,勾出的图案隐隐约约,正是宝剑的形状。
“莫非他已经想起来了?”
想到此处,她胸中气血翻涌,不由大吼一声:“好你个苏青雷,老娘绝不会放过你!”急冲冲大步走向逐电阁,想了一想,又缓缓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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