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书随萧珩走入岩洞深处,渐觉腥恶之味扑鼻而来,中人欲呕,忙掩住口鼻,皱眉道:“什么味道?”
“是……死人的味道。”
长书跳了起来:“死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萧珩语气中颇有一丝无奈:“这里是北渊宫里的乱坟冢。”
“乱坟冢?”
“是,要去惊涛阁,又要避人耳目的话,只有走这条路。”
长书胃里一阵翻腾,蹲在地上不说话。
萧珩忙拍拍她的背心,送了股真气进去,助她压下腹中躁动,她缓了缓气,站起身来怒目相向:“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喝那碗粥了。”
萧珩笑道:“这岩洞长得很,你不吃点东西怎么有力气?忍着些吧。”
长书无法,只得强忍下恶心之感,不一会儿,洞中光线尽灭,黑暗中阴风恻恻,恶臭之中夹杂着浓稠的血腥味,长书忍不住道:“北渊宫里总共才一百多人,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死尸?”
萧珩不语,摸出怀中火折点燃,俯下身检视脚下尸体,火光之下,但见遍地白骨累累,间或横着几具还未腐烂的尸首,干涸的血迹之中,胸口大开,内中竟是空空如也。
两人不由对望一眼,萧珩熄灭火折,黑暗中长书倒抽一口气:“怎么有些像九蚣山上那吃人恶魔的手法?”
萧珩迟疑片刻,道:“也许这北渊宫里有人与贾清所练的邪功一样,又或者,贾清本来就是在这里学的这邪功。这些死尸,应该都是他们从外面虏来练功所用的。”
长书只盼快快走出这乱坟冢,当下也不多说,只凝神避开脚下尸体,萧珩领着她走了多时,方穿出岩洞,走入一条暗道。
这暗道中阴暗潮湿,走了几步,方才那股令人窒息的腥恶之味便已消失,两人精神渐复,经过方才的乱坟冢,长书心中忧虑更甚,沉默一会儿,问他道:“北渊宫的底细,你来之前清楚么?”
“……来之前,我不清楚。”
长书沉吟道:“如今看来,北渊宫绝非一般的门派,对了,我来这里的时候,全宫的人好像都在沉睡,我听她们说,每个月便要这么沉睡一次,不知有什么古怪。”
萧珩笑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次他们全都睡了,我倒是趁机做了不少事儿。”
“什么事儿?”
“我溜进了北渊宫主的寝宫,看到了些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北渊宫的宫史纪略,这宫史纪略里面有很多绝密内容,应该只有北渊宫主本人才能看到的。”
长书顿时来了精神,忙道:“这东西都给你找出来了?快说来听听。”
萧珩听她语气颇为兴奋,知道若不告诉她,她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便笑着道:“你可听说过三百年前的原北溪?”
长书应道:“嗯,他是当时人人皆欲诛杀的大魔头,听说后来是被连云庄的薛炫光所制服的。”
萧珩道:“不错,炫光老人的长子薛烷以身祭剑,得以铸成炫光神剑,炫光老人就是凭的这把剑,闯入地宫,诛杀了原北溪,又以炫光剑之神力,封印了原北溪的地宫,当时原北溪的一支部下侥幸从地宫逃离,便另外寻了一处地方安顿下来,一面避过追杀,一面重新整顿,等他们缓过气,又渐起气候之时,已经是百年之后了……”
“北渊宫,就是原北溪的那支部下所建立?”
“是。这么多年来,北渊宫一直躲在这海底山腹之中,伺机而出,不过原北溪的独门内功,他们只学到了六七成,往往修炼到了较高境界,就再难突破,到了后来,弟子越来越多,北渊宫不得不在这山腹之中不断扩大,挖石垦山,也导致海中寒气渐渐渗入山腹之中,与他们所练的内功相冲突,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寒气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宫里的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沉睡过去。”
长书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在御风阁里听那两个侍女说北渊宫主正在找解决办法?这解决办法莫非和越王八剑有关?”
萧珩道:“这解决办法,就是找回原北溪原来的地宫所在,那地宫里不仅有原北溪的内功心法,还有大量邪派的武学秘籍和金银珠宝,不过地宫被炫光剑封印所制,要破除炫光剑的封印,必须要有更强大的力量……”
“所以他们要找到越王八剑,用八剑之威来与炫光剑威力抗衡?”
萧珩沉声道:“不错。北渊宫早在几十年前便已着手进行这件事。当初原北溪那支部下找到这里时,仅凭着记忆绘制了地宫所在方位的地图,不过几十年前北渊宫的人出去时,这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当时作为参照的地名地貌早已不可考证,所以他们在找八剑的同时,还要想办法找到地宫所在之地。”
长书默不作声,黑暗中觉得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自己右手。
他继续道:“三十多年前,北渊宫主专门选取了三个小孩,将其中一男一女,送与神医沉香子为徒,另一个女孩,则送到了连云庄里。”
“连云庄?他们是想去打探炫光剑所在的地方么?”
“不错,只要找到了炫光剑所在的地方,自然也就找到了原北溪的地宫所在。长书,你可知道,那送到连云庄里的女孩是谁?”
“是谁?”
“她在北渊宫的名字叫红绡,不过我猜在连云庄里,大家都叫她薛晨。”
长书顿时默然。
萧珩听她不说话,轻轻摩挲一下她的指尖,低声道:“红绡本有任务在身,可后来跟你父亲在一起后,便隐名埋姓,力图逃脱北渊宫的控制,后来终在白云村被北渊宫发现,所以杀死她的,是北渊宫的人,根本不是你母亲。”
长书沉默半晌,方颤声道:“我本来就不信阿娘会杀薛晨,只是,为何他一口咬定是我阿娘杀了薛晨?”
萧珩柔声道:“这其中,一定有人别有用心,嫁祸在林师叔头上,你放心,此事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
长书不语,良久冷笑道:“水落石出又怎样?总之我今生今世,再不会再看那人一眼。”
萧珩低叹一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这才发觉两人说话间,已不知不觉走到暗道尽头。
他拍了拍周围的石壁,掀开上方一道石板,爬到上面,又将长书拉了上来,将石板挪回原地。
长书见周围仍是一片漆黑,不由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萧珩道:“这里是惊雷阁废弃不用的地牢。”说罢,又摸出火折点燃,四周看了看,拉着长书在石壁角落一张石床上坐下。
长书道:“你累了?”
“我不是累,咱们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了。”
长书奇道:“在这里干什么?暗无天日的。”
他笑道:“就算出了这里,也是暗无天日。你忘了,我们本就在海底的山腹之中?不过不久之后,应该就有人找到这里来了。”
长书不由微微一笑:“你要嫁祸给惊雷阁的雷使?”
萧珩正色道:“哪里是嫁祸?明明就是主动给他送上门。”
长书笑了一会儿,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想起方才他所说的话,又问:“送给沉香子的那两个小孩,就是百草和李之仪?”
萧珩道:“沉香子有妙手回春之术,向来云游四方,又喜好将所走之地详细绘制成册,跟着他,要找出地宫所在,也方便很多。最关键的,是他曾经救过一名左眼被人刺瞎的女子,据说那女子剑法诡异,手执一把轻灵细长的神剑。”
“沉香子救过王绮罗?”
萧珩叹道:“是,想必沐风荷上了青锋谷之事,就是从沉香子那里传出来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见那宫史上说,二十年前北渊宫设立御风、潇雨、惊雷和逐电四阁,便封沉香子之徒为御风阁的风使,另外那女孩本欲封为雨使,但她自己拒绝了,执意要跟着风使,只作了他座下一名影杀,想来那女子,应该就是李之仪了。”
长书垂下眼,只是轻叹一声,却不说话。
萧珩伸臂揽住她肩头,笑道:“怎么了?”
长书半晌才道:“北渊宫也算是布置周密了。连云庄,青锋谷,还有百灵岛,这三处地方,都被他们安插了人,真是无孔不入,不知道还有哪些地方是他们还没有染指的?”
他低声笑道:“你怕了么?”
长书推开他,嗔道:“我怕什么?只是你当初既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为什么这么冒失来到这里?他们的人虽然跟着你,你又不是不能逃脱。”
萧珩闻言,一时未答话,长书有些奇怪,正欲开口,他已缓缓道:“我本来是想找机会走的,至少,也要回华城见到你之后,再跟着他们走,可在海上,那两人中的一人悄悄给我看了一件东西,我便改变了主意,当时便跟他们来了。”
长书忙问:“什么东西?”
萧珩又沉默一会儿,方才开口,语声带着一丝酸涩之意:“那是一枚海螺,是我八岁那年,与哥哥在海边玩耍拾到的……”
长书惊道:“你哥哥?”
萧珩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的,我哥哥就在这北渊宫里,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来,而且,我一定要找到他!”
黑暗之中一片沉寂,他没有再说话,长书却能感觉到他心头的激动之意,替他欢喜的同时,又多了几份担忧。
良久,萧珩渐渐平静下来,温言道:“咱们可能还要在这里呆一阵子,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
长书轻笑:“我在那竹舍里睡过了,倒是你好像一直没有休息过,你睡吧,我守着你。”
萧珩摇头,浅浅笑道:“我向来少眠,十岁以后,睡得更少,一连两三天不睡都是常事。”
长书一时默然,想了想,问他:“你带了笛子么?”
他有些不解,慢慢自怀里摸出竹笛递到她手中。
长书于黑暗中轻轻抚摸细长的笛管,心头百感交集,咬了咬牙,低声道:“我十年没有吹过了,或许会吹走调,你不许笑我。”
萧珩顿时明白过来,心头一暖,见她正要将竹笛放到唇边,忙伸手夺去她手中竹笛,温声笑道:“别吹。这里虽是废弃的地牢,不过万一附近有人听到就不妙了……等咱们出去后,你再吹给我听。”
长书愣了一愣,便也静静笑道:“好。”
幽闭地牢之外的北渊宫,此时正是一片混乱。
只御风阁内静静悄悄,一切如常。
青瓦小楼内,鸣风坐在窗边,春桥站在他面前,吃吃笑道:“萧珩和傅长书一消失,绿凫果然认定是苏青雷干的,一怒之下,把苏青雷放在潇雨阁里的人都杀了,消息传到逐电阁,苏青雷气不过,便也把逐电阁里绿凫的人绑了,这会儿绿凫拿了宫主令,正带着人在逐电阁里四处搜查呢。”
鸣风语声之中也带着一丝淡淡笑意:“他们两个是老对头,相互在对方阁中安插了哪些人,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只不说破,这次倒终于撕破脸了,这样一来,这两阁的势力都消减了不少。”
春桥不由问道:“萧珩和傅长书真去了逐电阁里?”
鸣风淡淡道:“绿凫在逐电阁里搜不到人,自然会把矛头转向惊雷阁。苏青雷吃了哑巴亏,怒火也一定会撒到惊雷阁头上……恐怕一会儿还会更乱——你先下去吧,打听打听宫主那边何时出关。”
春桥应了一声,退出门外,将门掩上。
鸣风推动轮椅,移到房角药橱边上,拿起几株草药,放在鼻端轻轻嗅闻。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鸣风微愣,继而不动声色,转过脸来。
一名白衣女子黑发垂肩,轻盈跨进门来,细致眉眼算不得出色,浑身上下却自有一股惑人媚色,似乎比正值妙龄的少女还要娇艳几分,纵使她的年纪已然不轻。
鸣风只看了她一眼,便转回头去拾缀草药,只哼了一声,冷淡道:“你怎么来了?”
女子媚笑着坐到椅子上,轻抚胸前一绺长发,盯着他道:“我在百灵岛闲得无聊,又想着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便回来看看,怎么,不欢迎我?”
鸣风不置可否,只沉声道:“你们信不过我?”
女子面色不变,举手投足之间仍是媚意无边,望着他的目光中却透出一丝冷意,徐徐笑道:“我若不回来,岂不错过了一场好戏?”
她面色一沉,随即起身走到鸣风面前,将他轮椅一推,转过来面对自己,冰冷目光对上鸣风双眼,冷冷道:“你——是不是没给他喝忘忧酒?是他自己从潇雨阁里跑的?”
鸣风静若深潭的目光中一丝情绪也无:“自然是给他喝了。李之仪,你大老远从百灵岛赶过来,不会就为了问我这一句话吧?”
李之仪道:“我们筹划这么久,自然不容许出错。我问你,既不是他自己跑的,那就是你做的手脚了——你为何要挑起其他三阁之间的争斗?你当明白,我们的目标只是宫主,你只要把喝了忘忧酒的他送到宫主身边就行,为何要节外生枝?”
鸣风淡淡道:“宫主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生性多疑,只有见到几阁之间斗得水深火热,为平息纷争,才会主动提出把萧珩放到身边,而不会怀疑其他。”
李之仪看了他半晌,忽伸出手去,将他覆在面上的银色面具一揭。
面具下露出一张精致绝伦,毫无瑕疵的脸庞,眉色如黛,眼如秋水,挺秀的鼻梁下,优美的唇形呈淡淡的樱色,只是那整张脸苍白之极,衬着一头银白的发丝,看上去了无生气,却又透着一抹邪气的美艳,让人移不开目光。
鸣风极力抑制微颤的指尖,微微别过头去。
李之仪定定瞧着他面庞,冷笑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潇雨阁那销魂窟里救出来的。”
鸣风面无表情,低声道:“我没忘……只有这样,宫主才会放下所有疑心,用摄魂大法替他解毒,再逼他写出越剑详考。你们之前告诉他忘忧酒的解药方子已经遗失,如若我不挑起这些纷争,以宫主多疑的性子,只怕会怀疑到我们御风阁的头上,因而也不会轻易使出摄魂大法。纷争愈烈,他愈心急,只要他乱了方寸,我们的胜算也就多了几分。”
李之仪不语,仍是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轻笑一声,坐回椅子上,笑道:“看来你比我们考虑得周全。不过,你若真有什么二心,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对了,惊鲵剑呢?”
鸣风道:“在暗阁里。”
李之仪起身道:“好。那我先出去了,你最好还是适可而止,那几个蠢货,我们留着还有用处,也别把他们逼得太急了。”
她打开门,闪身而出。鸣风坐了许久,这才轻轻疏了一口气,白皙俊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极淡的恨意,微颤的手指握紧面具,闭目片刻,这才缓缓覆盖在面上。
不一会儿,春桥轻轻敲了敲门,在门外道:“宫主大人已出关,请您过去。”
鸣风平静一下心神,推动轮椅打开房门,颔首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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