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七十

小说:长书剑 作者:翔子
    月影西移,渐渐隐于浓雾之外。

    山谷中的嘈杂之声也低了下来,朦胧之中,薛凝静静坐在楼月娘床头,手指轻轻抚上娇嫩滑腻的脸颊,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的睡颜。

    他的目光却是冰冷的,就似早春最后一场雪后,刚刚化开的冰泉之水,没有一丝温度。

    睡梦中的月娘似被那寒意所侵蚀,眉头深深锁起,身子亦是蜷缩成一团。

    薛凝将被子拉到她颈间,又掖好被角,冰凉的手指慢慢摸到她的睡穴,停留片刻,轻轻点下。

    他瞧着那早已燃尽的合香,心中无声道:“谁让你是阴时阴刻出生的人呢?你命该如此,怨不得我……”

    孙九青等在门口,见他悄无声息出得门来,上前低声道:“少庄主,青樱如何处置?”见他犹自愣愣出神,不由再唤一声:“少庄主——”

    薛凝回过神来,淡淡道:“先关着吧,暂且留她一条命。等剑成之后再说……既然萧珩和傅长书有可能找来,为防万一,这两日之内不能再让楼月娘出现,月圆之夜,得到我的命令再带她出来。”

    孙九青应道:“是。”

    薛凝回头瞧了一眼,又道:“好生看守着,决不能出任何意外。”

    隔日午后,死魂谷中聚集了大批厉兵,来来回回,穿梭不止,剑谷之中更是戒备森严,滴水不漏。

    连日来不曾下过雨,山谷中浊气更浓,接近傍晚时分,风起沙扬,昏黄的沙幕遮天迷地,天边日头尽处,只能见到一片呆滞诡异的灰黄。

    一行马队缓缓来到隘口之前,守在隘口处的一名头领见那两人服饰,知是南厉府中的下人来送补给,却也不敢大意,细细翻查了半晌,方才挥手喝令通行。那赶马的两人头巾覆脸,只露出两只眼睛,进了隘口便将货物卸下,孙九青迎上前来,拱手笑道:“辛苦两位了,我家少庄主已备好茶水,两位稍事歇息,再走不迟。”

    那两人低低应了,牵着马随着引路的仆从走开。

    远处一处土丘之上,颜遨与薛凝在凉亭内草草吃过晚饭,薛凝簌了口,接过孙九青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笑道:“多亏侯爷治军有方,如此铜墙铁壁,谅那两人就算有翅膀,也飞不进来。”

    颜遨目光难测,也不答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薛凝瞧瞧天色,对孙九青耳语两句,孙九青忙走下土丘,快步来到楼月娘房前,打开门锁。

    月娘早已醒来,以手托腮坐在桌边,听见门响,忙跳起身来:“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你家少庄主呢?”

    孙九青面色严肃,低声道:“楼姑娘,少庄主如此,也是不想连累你,还请姑娘快快随我来,我这便带姑娘悄悄离开。”

    月娘吃了一惊:“离开?去哪里?”

    孙九青欲言又止,作势低叹一声,领她出了房门,往屋后一条小路走去,月娘急道:“可是有什么变故发生?”见他迟迟不回答,在后面扯住他的袖子道:“孙总管,你快说,不说的话我就不走。”

    孙九青这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道:“少庄主不让我告诉姑娘……实是今日南侯大人来了,见铸剑之事毫无进展,一时大怒,说少庄主故意拖延进度,逼着他无论如何,定要在今晚出剑,否则就要他以死谢罪……”

    月娘一颗心直沉到谷底,白着脸道:“南侯怎如此不通情理?”

    “可不是么?少庄主说剑炉火候又未到,万万不能强制出剑,可他越说,侯爷便越生气,这会儿已经包围了死魂谷……”

    他话未说完,月娘左足一顿,已飞身跑开,孙九青急忙大呼小叫,在后面追来。

    月娘一路奔入剑谷,抬眼一望,剑谷之中厉兵森然而列,铠甲映照着炉内火光,更显幽暗冷冽,兵纵尽头的剑炉之旁,颜遨神色狰狞,手执长剑,正横在薛凝颈间。

    月娘不顾一切,纵身扑上前去,几名厉兵身形一动,长剑交搭,拦住她去路。

    薛凝衣衫染血,半跪于地上一名铸剑工匠的尸体旁,瞧着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慌乱,脱口道:“月娘,你来赶什么?快退下!”

    月娘推开那几名厉兵,就地跪下,大声呼道:“南侯大人!这剑炉一直是我在看守,现在火候未到,今晚万万开不得炉!”

    颜遨缓缓拭擦着剑上血迹,寒声笑道:“开与不开,本侯说了算……我自认给你们的时间够多了,可你们一再拖延工期,浪费大批人力物力不说,直到如今连一把像样的宝剑都没有拿来给我,我实在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说罢面色一沉,冷冰冰道:“本侯明日便要率军前往济洲,一定要带走一把宝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日出之前,我若是没有见到东西,休怪我无情!”

    月光惨淡,天地一片昏暗,月娘只觉额上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拽紧双手道:“南侯大人有所不知,此地阴气极盛,今夜又是月圆之夜,炉中铁汁未熟,若是强引出炉,最易招来阴魂,还请南侯大人多宽限两日!”

    薛凝抬起头来,弱弱恳求道:“楼姑娘说得没错,侯爷,并不是我们有意拖延工期,实在是……”

    颜遨喝道:“住口!本侯不想再听!”他唇边浮起一丝玩味笑意,双目眨也不眨瞧着薛凝,“我曾听人说过,若是以生魂祭炉,便能极快催熟铁汁,就算不能天成神剑,但血肉之躯投入烈火,阳气殒灭一瞬,也是惊天骇地,能压过四面八方的阴邪之气。薛少庄主,你不会不知吧?”

    薛凝身体微微颤抖,咬唇不发一言。

    颜遨手中长剑挑开薛凝衣襟,剑尖在他胸膛上缓缓画着圈,冷哼道:“无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收了剑将手一挥:“把他拖去祭炉!”

    月娘眼前一黑,嘶声道:“不——”往前一扑,却被涌上前来的厉兵架住,她毫无办法,眼睁睁瞧着薛凝衣衫凌乱,转眼便被几名厉兵七手八脚,拖到剑炉的阶梯之上。赤烈火焰染红他的衣袂,将他双目映得似要滴出血来,她呆呆望着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心中涌上一阵凄凉绝望。

    薛凝瞧着她惨然一笑,慢慢闭上双目。那笑容似一把利剑,劈进月娘心头,她脑中一热,蓦然将心一横,大声呼道:“且慢!南侯大人,我有话说!”

    “哦?”颜遨缓缓转过身来,月娘不待他说话,已哑声道:“你要今夜出剑是么?好,我替他祭炉,你放他一条生路!”

    薛凝面色一变,月娘目光一转,瞧着他脸庞,顷刻间泪如雨下,喃喃重复道:“我替他祭炉……侯爷,你放过他吧,他一直很苦……”

    颜遨挑眉,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薛凝,缓缓摇头道:“你祭,还是他祭,对我来说都无甚分别,何苦多事?”

    月娘道:“我是处子,若是以处子之血祭剑,必然天成神剑。”她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盯着颜遨,“你难道不想要这样一把宝剑么?你放了他,我便心甘情愿跳下去。”

    颜遨注视她片刻,忽仰头大笑道:“好!好!楼姑娘对薛少庄主果真是一往情深啊!也罢,本侯的确想要这样的神剑,姑娘放心,若是剑成,我不仅不为难薛少庄主,也会竭尽所能助他。”说罢,朝阶梯之上的几名兵士点点头:“把他带下来。”

    薛凝手足被缚,挣脱不开,神色若癫似狂,盯着走上前来的月娘,咬牙道:“月娘……你若是投炉,教我日后如何安生?”

    月娘痴痴瞧着他脸庞,心痛如割:“你……以后不要忘了我……”

    薛凝红着眼道:“你放心,我永远不会……”

    不知不觉间,天际上空的圆月,已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本就虚弱无力的月轮光影不断收敛,阴影步步紧逼,剑炉之内的火光赤色更猛,肆意妄为地张开血盆大口。

    楼月娘一步一步走上石阶,灼目的一片红色中,她忍受着烈风的缭绕侵袭,衣袂狂舞,通身都似要燃烧起来。

    风中隐隐传来鬼哭神嚎之声,她低头看着自己用尽心力看守的剑炉,唇边掠过一丝苦笑,心道:“想不到我居然亲手为自己造好了坟墓……”

    山谷上下,人人屏息静气,聚精会神瞧着烈焰之上,火光之中的耀眼身影,心头仿佛压着一颗巨石,只等落下的那一刻。沉寂的剑谷中,远远起了一阵骚乱,有人肝胆欲碎,一面挥剑劈开血路,一面呲目狂呼而来:“月娘——停下——”

    月娘状似未觉,耳中也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目光只凝注在薛凝面上,对着他粲然一笑,闭目往下跳去。

    黑影终于遮去了最后一丝月光,天穹一片漆黑,瑰丽而又使人惧怕的火焰随着风势迎了上去,陡然之间,漫天扬起一片砂石尘土,那火光随之暗了一暗,一道身影在粉尘之中越众而来,扑向剑炉之上的火焰,半空中将那祭炉的少女一裹,丝丝火苗立即舔上,眼见便要将两人吞没,那道身影飞纵之势不停,眨眼间已从火中钻出,堪堪落在剑炉之外焦干的沙土之上。

    剑炉之旁的众人一时不备,被那扬起的沙土迷了眼,呛了喉,各自惊咳连连,不断揉眼,楼月娘神思迷离,被那人抱在怀中,身不由己随她在地上滚了两转,那人压熄身上火苗,狠狠摇着她肩膀,低声斥道:“楼月娘!怎么会有你这般傻的人?”

    月娘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之人一身铸剑工人的服饰,黑发盘在头顶,一丝月光挣脱黑影的束缚,穿过雾瘴,恰巧落在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眸之内,她无法置信瞪大双眼:“傅师姐?”

    傅长书肩上还余有一星火苗,沿着她一绺散开的发丝嘶嘶烧上,她捻熄火星,抱住月娘再是一滚,将她推在剑炉角落,抽出长剑冷冷喝道:“还不到你死的时候,站起来,跟我杀出去!”

    眼见尘埃即将落定,众人再也想不到竟有此变故发生,惊骇之余,待睁眼看清眼前情形,竟齐齐愣住,片刻后,薛凝如梦初醒,再也顾不得许多,将身畔厉兵狠命推开,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长书,额角抽动,一字一顿恨道:“傅——长——书!”

    颜遨手臂一挥:“拿下!”身畔密密麻麻的厉兵齐声呼应,刀剑出鞘,立即逼上前去。

    远处正奋力厮杀的两人却是大喜过望,奋力挥开剑光,一路杀来,楼重铭手中所持的灭魂剑更如天际神龙一般,夭矫盘旋,又疾如风雷,所到之处,如山崩裂,无人能挡。

    薛凝回头一望,抢过一名厉兵首领的令旗,咬牙道:“放箭!射死那两人!”

    颜遨眯起双眼,远远瞧见萧珩身影,忙喝止道:“慢!不得伤他性命,只能活捉!”朝那首领微一颔首,那首领取出哨子放到唇边,尖利哨音破空而出,厉兵依令重整阵型,井然有序,分进合击,自四面八方潮水般漫上。

    薛凝无可奈何,只得一把抽出那名首领的佩剑,转身朝长书和月娘走去,月娘浑浑噩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长书身影飘飞,护在她身前,手中长剑时而柔折旋舞,时而刚直硬指,剑剑莫测,厉兵虽多,一时也奈何她不得。

    长书挥剑之间,瞥见薛凝持剑而来,不由扬声冷笑道:“楼月娘!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着,他方才那般做戏,就是要哄你为他祭剑,如今可瞧见他的真面目了么?”

    刀光剑影中,月娘茫然看着薛凝闪身走近,他喝止厉兵,朝她微微笑道:“月娘,你过来!乖,我怎么会害你呢?你可知道她是谁么?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对你爹娘恨之入骨,她可没安什么好心,你过来,我们这便一起回连云庄……”

    长书一剑劈来,喝道:“休想!”

    月娘心头迷茫,只觉脑中闪过幕幕场景,竟不知哪一幕是真,哪一幕是假,思绪纷乱,直刺得头脑生疼,不由抱头哭道:“你别过来——”

    薛凝目中寒意闪过,脸上那丝笑容再也挂不住,后退两步,恶狠狠道:“都给我上!杀了傅长书,把楼月娘抢过来!”

    不多时,月轮已重现天际,死魂谷中却是尘土漫天,将那光晕全然遮盖。那边两人心急如焚,无奈厉兵多如蝗蚂,壁垒森严,两人单兵孤城,敌众我寡,一时难以靠近。

    长书挡得一阵,渐感吃力,月娘双手抱膝,望着她渐显滞怠的身影,呆愣的目光终于沉静下来,下定决心,站起身道:“师姐!我来!”

    长书心头一松,颔首道:“好!”一手抢过一名厉兵佩剑,转身抛与她,月娘紧握长剑,咬牙而上。

    正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呼啸之声,山谷四面的土峰之上,现出点点火光,犹如万点明星,在那尘雾笼罩的天边闪烁出些许亮色来。

    薛凝心头诧异,正欲令人一探究竟,孙九青神色慌张,已跌跌撞撞奔来:“南侯大人,少庄主,大、大批青锋谷弟子已到山谷之外……青锋谷掌门也到了,他,他说……”

    薛凝惊诧之余,喝道:“青锋谷怎会来此?”面色一沉,又道:“算了,韩嵩说了什么?”

    孙九青吞了吞口水,道:“他说,要我们交出萧珩!”

    颜遨眉头一皱:“交出萧珩?”

    薛凝手握成拳,想了想道:“我去看看。”

    他快步来到隘口,韩嵩仍是一身缟素,见了薛凝只淡淡点头,开门见山道:“薛少庄主,我那逆徒萧珩逃到你这山谷中,还请少庄主行个方便,容我进去捉拿他。”

    薛凝强笑道:“韩掌门莫非弄错了?萧珩怎会来此?”

    韩嵩上前一步,不耐道:“我自有把握,少庄主,你让是不让?”他手握北冥剑,“铛”的一声,鞘中长剑已被他拔出三分,寒气凛人,威慑自露。

    薛凝无可奈何,正待侧身,颜遨的语声却在身后冷冷响起:“韩掌门,此地并非薛少庄主一人说了算,你要进谷拿萧珩,还得问问本侯的意思。”他纵马而来,居高临下骑在马背上,神色傲然。

    韩嵩抬头打量他几眼,冷冷道:“原来是厉洲的南侯大人,就算萧珩是大人的亲侄,既入了青锋谷,便是我门下弟子,即便是得罪了大人,这门户还是要清的。”

    颜遨面色微变,强笑两声,道:“为了区区一介弟子,韩掌门便要与我整个厉洲对抗么?若是一意孤行,可别怪本侯不给青锋谷面子……”

    韩嵩振目朝谷内一望,嗤笑道:“厉兵虽多,在我青锋谷眼中,不过一介浮尘罢了。”

    颜遨气得脸色铁青,他身畔一名亲信按捺不住,抽出背后一只羽箭,手臂一张,便拉弓射来。

    韩嵩侧身闪过,那支羽箭贴着韩嵩衣衫飞过,钉入身后土丘之中,韩嵩冷笑道:“既动了手,我也无需再客气。”取出怀中竹哨,厉声吹响,随即气灌丹田,高声喝令道:“青锋谷弟子听令!即刻入谷捉拿萧珩!若有阻拦者,格杀无误!”

    土峰之上的明玉高举火把,听闻哨声响起,将那火把往地上一掼,纵声笑道:“兄弟们,掌门发令了,只管冲便是。”

    那边梅音长老亦是一声令下,两面高耸的土坡上,霎时烟尘滚滚,呼声四起。冲天火光之中,颜遨拍马回转,厉兵抢上一排弓箭手,□□震响间,飞蝗一般的箭雨穿透尘烟,射向土峰顶上。

    怎奈青锋谷弟子大都轻功卓绝,又是有备而来,轻纵挪移间,箭矢纷纷落空,不待厉兵发出第二轮箭雨,不少弟子已冲下土坡,杀入厉兵阵中,厉兵人数虽多,但大都功力低微,近身搏斗哪里是青锋谷精锐弟子的对手,不消一会儿,已是阵形大乱,被冲得七零八落。

    山谷之中情势突变,萧珩心头一松,精神大振之余,运剑如风,刺倒几名厉兵,飞速闪至这边剑炉之侧,楼重铭紧随而至,转魂剑剑光一扫,隔开正与楼月娘缠斗的两人,上前拉住她胳膊。

    月娘身躯颤抖,抛下剑扑入楼重铭怀中,颤声道:“爹爹!”

    楼重铭含泪点头,轻抚她脑后发丝,复杂目光扫过长书,越过烟尘中的重重人影,望向前方混战中正往这边杀来的韩嵩,他看清那道身影,身体顿时一僵,目中现出愤恨怨毒之意,几欲喷出火来。

    片刻后,明玉率先披荆斩棘而来,萧珩远远瞧见他眼色,挥剑逼开几人,对楼重铭道:“楼叔叔,如今危急已过,再耽搁下去的话便要被抓回青锋谷,咱们快走吧。”

    哪知楼重铭却道:“你们先走。”说罢将转魂剑递与萧珩:“小子,你不是要这把剑么?拿去,好生护着她二人。”

    月娘顿足道:“爹爹!”

    楼重铭状若未闻,目光只死死盯着韩嵩身影,弯腰拾起地上长剑,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萧珩上前拉住他,急道:“楼叔叔!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先出去再说——”楼重铭神色不耐,衣袖一拂间,将他大力甩开,自顾杀入混战中。

    萧珩正欲再阻,明玉已孤身赶到,虚虚朝萧珩晃了一剑,低声道:“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只怕没有机会了。等解决完这里,我找到青樱,再来与你汇合。”

    萧珩无奈,只得望着楼重铭背影道:“之前交托的事,还请师叔多多留心。”

    明玉点头:“放心。”将长剑挥舞几下,悄悄摸出怀中火石,朝那剑炉中一抛,剑炉中立刻噼啪作响,冲天火焰向上高高窜起,燃成一道火墙,蔓延开去。

    萧珩护着两人且战且退,有明玉在前方有心掩护,不一会儿便趁乱退至一道斜坡之下。萧珩看了看四周,道:“我与楼叔叔进谷之前,曾在四方探查过,这道斜坡之后乃是绝壁,不过尚不算高,下去之后便能很快离开。”

    长书道:“那你们先上去。”她仗着手中长剑,将已经追上前来的几名青锋谷弟子逼退,萧珩带着月娘迅速上至坡顶,解下腰间备好的绳锁垂下,见她顺着绳索下到崖底,便道:“长书!”

    长书迅速闪身而至,萧珩待她下去后,便拾起一把长剑牢牢钉入泥土之中,将绳索一端在剑柄上打了两个结,自己顺着绳索攀下。

    韩嵩远远瞧见远处土坡之上的动静,心头恼怒,正欲追上前去,却觉眼前一花,一人已挡在眼前,定睛一看,只见那人鬓发花白,面容饱经沧桑,一双精光湛湛的眼睛却是似曾相识,此刻那双眼睛满含着怨恨和杀气,正怒视着自己。

    韩嵩吃了一惊,不觉后退两步,脱口道:“师兄!”

    楼重铭缓缓举剑,下颌一扬,语气之中隐隐有一丝兴奋之意:“不错,你倒还认得我。”

    萧珩身轻如燕,不多会下到崖底,运劲将那绳索大力一扯,绳子那头插在土中的长剑被拉得松动,带着长绳坠落下来,三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即刻抽身离开。

    走不多远,却听得那坡顶上喧哗骤起,一人高声叫道:“萧珩!你若这般走了,日后可不要后悔!”

    萧珩回头一看,顿如雷击,只觉一盆凉水倾头而下,将浑身浇得冰凉。

    那坡顶之上火光亮若白昼,厉兵簇拥之中颜遨策马出列,胯/下那匹黑马扬蹄长嘶,他手中马鞭高高举起,正一鞭抽向马前跪着的枯瘦老人,那老人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琵琶骨上仍旧锁着沉重的铁链,马鞭落下,风烟之中锁链叮铛而鸣,震得他瘦弱的身躯不停颤抖。

    长书心中疑惑,转头瞧见萧珩面如死灰,不觉一愣。

    颜遨洋洋得意,甩着马鞭道:“萧珩……或者,还是叫你颜墨吧,这名字可唤得顺口多了……你看着你父亲这般受苦,真能一走了之?”说罢森冷一笑,再是一鞭抽下。

    那一鞭似乎抽在萧珩身上,他心头剧痛,又仿佛置身于隆冬大雪之中,牙关瑟瑟发抖,紧紧拽住转魂剑上前几步,狂怒呼道:“放开他!”

    颜遨隔空俯视着他的身影,收了马鞭,笑道:“你若是回来,随我到南厉去,我便不为难他。”

    萧珩不假思索道:“好!你放绳子下来,我跟你回去便是。”转身将转魂剑交予长书,深深看她一眼,低声道:“你快带着月娘走,八剑之事你与哥哥去办,不必再顾及我。”

    长书不语,只瞧着他的眼睛,万分不愿去接那转魂剑,萧珩哑声道:“长书——”

    长书眼眶渐渐湿润,无奈之下接过长剑,转过脸去,低声对月娘道:“走吧。”

    颜遨在坡顶上瞧得清楚,沉声喝道:“慢着!把那把剑也带回来!”

    萧珩扬声道:“那把剑并非越王八剑,等我跟你回去后,自会把八剑下落告诉你。”

    “越王八剑”四个字传入那枯瘦老人耳中,他脑海中一阵激荡,缓缓抬起头来,浑浊的目光往下一扫,定在下方那道似曾相识的朦胧身影之上,脑中渐渐映出那塔楼之内,温柔向他喂食的脸庞,蓦然间心中一道暖流涌上,忽然瞪大双眼,用尽力气朝他狂吼道:“阿墨!你快走!越王八剑绝不能交到这贼人手中!”

    颜遨正命人垂下绳索,闻言大吃一惊,还未及反应,那老人长啸一声,已纵身扑上,如展翅鹏鸟一般,凭着一股癫狂之劲,将颜遨拖下马来,双手抓住一段锁链,紧紧缠住他喉咙。

    颜遨大惊失色,骇极而呼,极力挣扎,哪知颜琛疯癫已久,一朝惊醒,劲力竟是大的出奇,用尽气力也无法挣脱,眼见颜琛用尽毕生残存之力,将那铁索越收越紧,旁边的厉兵这才回过神来,大吼而上,几把幽森长剑,齐刷刷刺入颜琛身体。

    萧珩眼前一黑,霎时天昏地暗,全身气力都被抽光,不由自主双膝一软,跪倒在泥土之上。

    颜琛双眼向上一翻,喷出一道血箭,仰天狂笑几声,双手无力垂下,颜遨惊魂未定,将他身体狠命推开,匍匐着向后爬去,哪知颜琛尚未断气,浑身浴血,几把长剑插在他身上,似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狂笑着再次扑上前来,紧紧抱住他左腿。

    萧珩双目血红,不停颤抖,手指用力插入砂土中,嘶声力竭喊道:“爹爹——”

    厉兵再次挥刀而上,颜遨慌乱之间,摸索到自己落在地上的长剑,忙支起胳膊,一剑劈到颜琛颈间,那黑马一声长嘶,马蹄亦正正踏在颜琛背上,颜琛尖利的狂笑声倏然停止,头颅一垂,倒在颜遨脚下,再没有了声息。

    萧珩早已声哑力竭,泪眼朦胧中瞧见这一幕,心似火焚,又如锅中油煎,痛得已无知觉,他眼睛发直,死死盯着父亲尸体,心魂似已出窍,再也支撑不住,双目一闭,昏死过去。

    月娘低声啜泣着,上前扶住他身体,长书含泪拉起萧珩双手,见他修长的手指被那砂土刮得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心中更是一痛,将他紧紧抱入怀中,喃喃低语道:“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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