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皇后走得匆忙, 但还是留下了铃兰和梅香告知苏毓她有急事先行离开。
原本该成婚前几日亲自送给苏毓的压箱底嫁妆,这会儿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便匆匆送过来了。至于原先说好白氏认苏毓为义女之事,也只能等苏毓徐宴一家子将来进京再办。苏毓这边得知了消息都来不及送她, 白皇后一行人便已经出了金陵城。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能叫白皇后走得如此匆忙,定然发生了十分严重的情况。苏毓谢过铃兰梅香并表示了理解。至于小屁娃子被迫终止的学业,也只能换老师教。
事实上, 跟白氏学了将近一个月的琴棋书画, 别的不多说,小屁娃子的底子当真是打得不错。
白氏教孩子很有一套法子, 小屁娃子如今简单的曲子,单单看琴谱也能磕磕盼盼弹出来。白氏给乘风留下不少市面上少见的书, 勤加苦练也是能弹的。再者, 苏毓也通音律, 正巧这段时日养胎不宜操劳,就闲下来教导小孩儿也是可以的。
苏恒是次日来徐家的。
他的马车才到梨花巷子, 看着窄窄的巷子,低矮的屋舍, 以及巷子口流着鼻涕穿戴也十分不体面的孩子,两道剑眉深深地皱了起来。他到了还没下车,人坐在马车里,马车在巷子口转悠了许久就是进不去。眼看着半天过去,苏恒没办法,命车夫就在这停下,他自己走进去。
既然是上门, 苏恒自然带了许多的见面礼。想着徐家还有个五岁的小外甥, 苏恒特地准备了不少孩子要用的。这不下了马车没法带进去, 就只能叫人来搬。
苏恒一身华服锦袍,身后站着四五个仆从地立在巷子口,恰巧赶上梨花巷子出门做活儿的妇人们回来。他那么笔挺地映入妇人们眼帘,可是叫人吃了好大一惊。就如同苏毓所想的,苏恒算是除徐宴以外,长得最俊美绝伦的年轻公子。
比起徐宴,苏恒的身上更多了一股寒门子弟没有的金质玉相。
听到人声儿,他缓缓偏过头,这一眼就是看呆一众妇人。
苏恒虽说自幼也受皮相所扰,但他不似徐宴,多少年也没习惯这看猴戏似的眼神。心中不耐,他扭头看一眼下人,冷冷地背过身去。
下人忙小跑着上前拦住妇人们,张口问徐家在哪儿。
巧了,住巷子里的妇人们就是嚼舌根最厉害得那一批。听到又是来找徐家的,打量了那镶金的马车和贵气逼人的俊美公子哥儿,她们的心里那是打翻了醋瓶一样酸。都是读书人,怎地这徐家就格外不同贵人是一茬接着一茬儿来,好东西是一批接着一批送。
不过心里酸归酸,指路还是得指的。其中一个指了徐家的院子,眼睛就又溜到苏恒身上去“可是徐家小相公的同窗这个时辰,徐家小相公应当不在,怕是只有那不管事的徐娘子在。”
仆从一听她那酸酸的口气,再一瞧妇人们的神情。大户人家的贴身仆从,那就是人精儿一样最会察言观色的。一听这口气不对,眼珠子一转就觉出来。于是也不怕多嘴惹主子烦,笑笑就道,“倒不是非要寻徐相公,我家公子是特特来给我家二姑奶奶送东西来着。二姑奶奶离家多年,可算是叫家里人给找着了。”
几个妇人一听,愣住“二姑奶奶”
“正是呢,”那贴身的仆从就是主子肚子里的蛔虫,晓得苏恒看中这个妹妹,他们自然都是跟着主子的眼色做事。不管苏毓如何,势必维护苏毓的体面,“这巷子未免也太破烂了。马车进都进不去,看来咱家二姑奶奶金枝玉叶,这么多年在外面受苦了。”
仆从这么感慨一句,方才酸言酸语的妇人们不说话了。徐家的舌根她们往日可没少嚼,因着苏毓讽刺她们的那一日后,不少人心里在暗暗盼着徐宴将来飞黄腾达,将来将苏毓这水性杨花的黄脸婆一脚蹬了。此时她们眼睛不住地往马华丽的马车上瞥,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惊悚。
黄脸婆变贵族千金,寒门学子高攀权贵的事儿发生在自家眼皮子底下,她们恨不得将往日嚼的那些舌根全吞下去。也不晓得她们背地里说的那些话,苏毓听没听过会不会记恨在心
都是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心里想什么面上不由就带出来。
仆从无声地哼了一声,转头照着指路的方向,小跑着替苏恒引路去。另几个仆从留下来搬东西,苏恒便背着手龙行虎步地走进了巷子。
人已走远,妇人们面面相觑之后,后知后觉往日嘴碎。有几个话说得最难听的,此时心中惴惴“你们说,徐家的不会记恨咱们将来给咱家秀才公使坏吧”
妇人们心里想得都是这一茬,顿时脸色有些发白“等人走了,去跟徐家的赔个礼。”
几个人点点头,将怀中的木盆一搂,蔫头耷脑地回自家了。
与此同时,苏恒走到徐家的院门,院子刚好是开着的。陈家的两兄弟在院子角落里打水和劈柴,如月则在屋后头洗衣裳。苏毓坐在石凳上面色沉静地看着一个小儿练琴。
如今已是盛夏,院子里的树荫遮天蔽日。烈日透过茂盛的枝叶在地面和母子俩身上洒下耀眼的光斑。那学琴的小孩儿漂亮得不可思议,比起苏恒的长子苏泽曜还要漂亮。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揉碎了星光,面粉捏陈的一团,胖墩墩的,抬眸看一眼母亲就是咧一下嘴笑。
那笑容比蜜糖还要甜,叫人看着都忍不住跟着笑,仿佛要甜到人心坎儿里去。
苏恒在院子外头看着母子俩个,先是盯着小孩儿。小孩儿长得好是确实长得好,但,就是长得太像徐宴那个小子了。苏恒心中无声地哼了一声,目光十分自然地又落到了苏毓的身上。苏恒觉得或许这就是血脉亲情,哪怕十几年没见,他一眼看到亲生妹妹还是觉得心中熨帖,忍不住多看几眼。
看了一会儿,他方才缓步踏入了院子。
正在角落劈柴的陈子玉注意到门口来人,瞥过来一眼。在发现是苏恒的瞬间,瞳孔剧烈一缩。他僵硬地偏了偏身体,将脸朝向了屋子的方向。
苏恒也没分眼神过去,陈子玉身上穿着仆从的衣裳,苏恒自然是当个不起眼的下人。他缓缓走进来,身后的仆从便端着东西跟着。苏毓从小屁娃子身上挪开眼睛,抬眸就与苏恒略有几分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苏毓一愣,而后立即站起身来“大哥”
“嗯,”苏恒人高马大,走过来也不需几步,“这是,在教孩子琴”
苏毓笑了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立马迎上来,引着苏恒去石桌旁坐下。原本是该引去屋中,但屋中太小,苏恒这身后带了几个人的,进去怕是立即就逼仄了起来。
苏恒也没在意,就顺着苏毓去石桌旁坐下,挨着小屁娃子的方向。
乘风还不清楚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儿,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苏毓,又看看一进屋就气势压人的苏恒。小屁娃子也不晓得什么怕,他从椅子上下来便拽住了苏毓的裙摆。
苏毓拍拍他的脑袋,扭头对苏恒道“大哥,这是乘风。乘风快叫人,这是大舅舅。”
乘风虽然不认得苏恒,但胜在十分听话。此时听苏毓开口说,他便乖巧地咧开嘴笑起来。小孩儿会哄人,甜蜜蜜地叫了苏恒一声“大舅舅。”
苏恒原先还觉得孩子太像徐宴,这会儿又觉得这孩子好。比起苏泽曜小小年纪便老成得厉害,徐家的这孩子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哪怕喊人也叫人心中熨帖。
他于是从身上摸出了一个荷包,很自然地递到徐乘风的跟前。苏恒不是那等会哄孩子的,尽量温和,还是显得有几分冷酷“大舅舅给的见面礼,收好。”
小屁娃子看着苏毓,苏毓不说收,他便不伸手。
苏毓点点头,小屁娃子立马收下来,仰脸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大舅舅”
苏恒克制地伸手揉了揉小孩儿脑袋,仆从们将东西也搬进院子。如月适时端着茶水上来,都是苏毓自制的荷叶花茶。苏恒喝了一口觉得味儿不错,抬眸就极浅淡地笑起来“这是什么茶”
“自己捣鼓的花茶,清热降噪的,”苏毓笑,“大哥今日怎么得空了”
原先约好了三日后,苏毓带徐乘风一道去白家见面。没想到苏恒等不及,今日就找来了徐家。如月的点心端上来,是苏毓教她做得咸口的点心。原本做了是为苏毓怀孕,她前些时候吃不下去,如今胃口大开,没多会儿就饿。专门制了这些点心,就是为了她肚子饿的时候垫一下的。
苏恒来了,家中也没别的点心,就断了苏毓常吃的点心上来“大哥尝尝看,也是我自制的点心。”
还别说,苏恒也是个不爱吃甜食的人。他在家中之时就点心甚少沾口,这回到徐家,听说是苏毓自制的。便也给面子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他眉头扬起来“味儿不错。”
苏毓闻言笑了“都是自家做着玩儿,大哥若是喜欢,可以带一些回去尝尝。”
苏恒又不是来吃点心的,他今日过来,一来是看看徐家是什么境况,想瞧瞧苏毓日子如何。二来就是来见见小外甥徐乘风,孩子据说五岁了,他心里挂念着,正巧没事,不如过来瞧瞧孩子。三来,也是他此次来徐家最重要的是,他是来谈谈徐宴与苏毓的婚事的。
事实上,昨日在白家,苏恒从白老爷子口中听说了苏毓跟了徐宴这么多年,两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当场就一股火气涌上来。不过当时人在白家,当着白老爷子白老夫人的面儿,他不好找徐宴麻烦。昨夜气得没睡好,一大早跑来徐家,就是要单独找徐宴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
“徐宴呢”苏恒从昨日见徐宴,就对这相貌过于好的妹夫不喜,如今知晓他对苏毓不诚心,自然心里就存了芥蒂,“人去哪儿了”
苏毓还不知苏恒这新上任的兄长这么快就将她护上了,只道“宴哥儿书院里有事,昨日连夜就回了书院。这段时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课业不能耽搁,怕是两三日后才能回。”
苏恒一听徐宴要几日才回,脸就拉下来“你这里事情还没处置妥帖,他人就不在。怎么他的课业就这么耽搁不得”
苏毓眨了眨眼“倒也并非如此,是我让他去的。”
“”苏恒被苏毓冷不丁地噎了一下。
顿了顿,他意识到自己这火气有点突然。徐宴人既然不在,有些话就不好对苏毓说。
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苏毓身边便缓缓打量起徐家的小院子来。
徐家的院子就是梨花巷子里最普通的小院儿,除了院子里种了棵大榕树,其实跟左邻右舍的院子都差不多。但苏恒此时坐下,就觉得小得不能住。才三间屋子,外加两间小偏屋。
想到一家三口外加几个仆从挤挤巴巴地挤里头,他这眉头就又不自觉地又皱起来。
“这屋子是委实有些太小了些。”苏恒眉心拧了起来,“且不说如今你们一家挤在一处院子里,走动都没处伸脚。等你月份大了,丫鬟仆妇也没法进来伺候。”
她于是也扭头看向院子。院子里的蔷薇开满了架子,树影之下,为整个院子披上了一层清脆的绿意。虽说确实是有些挤,但环境还算清幽。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苏恒放下杯盏站起身。他身高虽比徐宴低上一点,但比起一般人已经高许多。苏毓打量着,约么一米八一八二的样子。此时他皱着眉头打量屋子,越看不满便越多“你这身子,至少要配四个贴身伺候的。两个手脚伶俐的丫鬟,两个有经验懂道理的婆子。若是可以,还得配一个孩子的乳母”
苏恒长相无疑是有点凶相的,哪怕俊美,但不妨碍他凶相。苏毓眨了眨眼睛,看着此时这个冷着一张脸说出这番话的苏恒,莫名有几分好笑。
其实有想过换住处,只是手里头的事情挤在一起,实在没抽开空。
“这不是想着等婚事办过以后再找个大点儿的院子如今许多事情没理清楚,就暂时搁置了。”苏毓说到成婚,苏恒就一股火气涌上来。
但是这事儿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婚事你就别操心了,有兄长在,总是能叫你风风光光。”
苏恒很有几分独裁的样子,转了几圈,他就直接替苏毓做了主“罢了,这院子太小了,根本不能住。哥哥既然过来了,就替你安排好。给你在城南置办一个大点儿的院子,添置些手脚麻利的仆从伺候。乳娘婆子暂时没有调教好的,就从白家借两个。你带着孩子先搬进去,后面的事哥哥来安排。”
这安排猝不及防,苏毓都没反应过来,苏恒想想又道“毓娘,哥哥问你,你愿意嫁给徐宴么”
“啊”苏毓有些跟不上苏恒。
“若是你不愿,苏家也是能养你跟孩子一辈子的。”苏恒这话说得出,自然是做得到。他身为苏家的嫡长孙,早在成家以后就掌管了苏家。老国公嫌儿子苏威不知事儿,早早将家业交到了苏恒的手中。苏恒此时说出这番话,自然是有底气,“徐宴就是再有才,入了京也得从底层爬。你在苏家,你就是国公府二姑奶奶。身份不同,哪怕往后在苏家当一辈子金尊玉贵的二姑奶奶,家里人也是不嫌弃你的。”
徐宴才进门就听到这一番话,盯着苏恒的那双眼睛就敷了一层冰“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大舅兄才认毓娘没两日,这就要坏我与毓娘的婚事,大舅兄到底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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