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学校蚊子还挺多的,前些时候在家也没给咬出疙瘩来啊……”
赵岚英嘴里小声嘟囔着,顺手从旁边矮柜上拿了个绿色的玻璃瓶,陈长宁定睛一看,好像是花露水一类的东西。
赵岚英也顾不及做饭的事儿了,先走过去抬了陈长宁的胳膊,细细弱弱的,仿佛一拽就会断似的。
那红疙瘩的确有点儿痒,已经被陈长宁无意识地挠了几个长印子了。赵岚英用拇指指甲扣在那红疙瘩上,使了点儿劲摁了个十字形,又拧开花露水瓶,倒出来一点儿抹上去。
耳边还响着吊扇呼呼的风声,吹在抹了花露水的胳膊上,凉凉的。
“不痒了吧?晚上妈就把蚊帐支起来……这才几月份儿啊,这该死的蚊子……”
赵岚英又低头嘟囔了两句,陈长宁一直不发一言,直到母亲转身去了厨房,她垂首看着自己那条胳膊许久,好长时间才愣过神来。
……
绿豆汤挺好喝的,还是温热的,熬出了软糯的豆沙,甜度也正好。原主好像不爱喝这个,不过她倒是挺喜欢的,又健康又败火。
陈长宁站在餐桌旁,捧着瓷碗咕吨咕吨把汤喝了个精光,见了碗底儿,她才放下,舔了舔唇,上面即刻就覆了一层水光。
——啊……这是什么神仙一样的生活。
陈长宁打了个饱嗝儿,正打算去沙发那儿写作业,门口却忽然有了动静。
——是钥匙插进门锁里的声音,拧动后插销弹进去,门应声而开,
陈长宁半侧过身,直直地盯着玄关。
门开了,一个身量高挺的男人,约摸三十来岁的年纪,面相看着稳重老实,唇下泛着青黑的胡茬;穿着蓝灰色的衬衫,还有洗得微微发白的牛仔裤。
他看见陈长宁,眼里瞬间迸发出显而易见的欣喜,应该就是原主爸爸,陈松世没跑儿了。
——但这都不是重点。
陈长宁的视线从陈松世脸上往下挪,尔后停顿,瞳孔微缩。
他旁边还跟着一个男孩儿,十岁左右的模样。五官精致、皮肤白的不像话,穿得也讲究,但眼神冷淡、表情生疏,被陈松世牵着手,亦打量着站在客厅的陈长宁。
——是……裴醒吗?
她其实是惊艳到了的,小崽子长了一副好颜色。
就是小小年纪,那眼神儿看得她直怵。
生得倒是好看,实在难以想象以后竟然会变成那么恶毒的一个人,这该是受了多少苦,才会一步一步从现在这样活成反社会变/态的?
陈长宁本能咽了口唾沫,这时候陈松世已经领着男孩儿走了进来,另一手还拎着一个黑色皮质的包儿,和一塑料袋不明物体。
“……爸……”
陈长宁有些艰难的开了口,表现的太淡漠怕陈松世看出什么,但是那人站在那儿,又让她莫名紧张。
陈松世好像很疲惫,所以即使女儿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的归家表现出狂喜,他也没有在意。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闷声开口:
“小宁今天放学这么早啊?你妈呢?”
她闻言下意识就抬手,食指指向厨房,“在做饭。”
陈松世很熟稔地走过来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以后,喟叹一声,“唉,还是家里舒服。”
又抬头,看着陈长宁,“……小宁啊,帮爸爸把你妈叫出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商量。”
陈长宁眨巴着眼,又看了看那个乖顺地站在一边的男孩儿。但她什么也没问,努力表现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很听话地抬脚依言去叫赵岚英。
赵岚英应了,拧开水龙头洗手,陈长宁就又出来,继续像原来那样站着。陈松世眼见女儿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旁的男孩儿身上,知道她好奇,就笑了笑,“小宁,这孩子叫裴醒,以后估计就住咱们家了,他比你还大两岁,你得叫他作哥哥呢……”
——嘶,果然是他。
原书中对裴醒这个恶毒反派的前期一笔带过,但黑化后期却是用了大篇幅描写的;而今那些文字仍历历在目,又见到了真人,震慑力可想而知。是以陈长宁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别怂,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而已……这才面色如常地站在这儿。
但陈松世又面向裴醒,一脸慈善,“小醒啊,叔叔和阿姨有事情要说,这是你小宁妹妹,你先跟她去她房间里玩儿,等陈叔叔叫你了,你再出来,好吗?”
裴醒点了点头,走到陈长宁身边。他一靠近,陈长宁就赶紧转身,连看都不敢看他,直直地往自己房间去。
裴醒眼里划过一道暗芒,盯着陈长宁的背影,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瞬,尔后抬脚跟上,进了陈长宁的房间。
进去以后,他又轻轻地关上门,眼瞧着这个穿碎花小背心的小女孩儿把桌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凳子上摞得乱七八糟的书也有地方放了,她搬过来一把凳子放在他身旁,语气平静:
“……那个……坐吧……”
话音落下,陈长宁瞬间就有些无所适从,她体内是十八岁的灵魂,是什么事情都能想得通透明白的成年人了,可她却并没有经验去应付面前这个才十岁的小孩子。
要怎么样装成一个原主那样八岁小孩的反应?话说原书中陈长宁对待裴醒的方式倒是既幼稚又恶毒,带着不谙世事的恶意,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她现在占用了这个身体,又决意改变一切,就当然不能像原身那样了。
好在裴醒是惯爱缄默的那种孩子,闻言什么也没说,依言就坐下了。
但沉默蔓延开来,空气胶着(zhuo)着,难免就有几分尴尬,陈长宁正打算试探着先开下口,毕竟要刷好感嘛,总得主动点儿。结果还不等她张嘴,外面客厅忽然传来几声尖厉的争吵,吓得本就敏感的陈长宁虎躯一震,话就硬生生堵在嘴边。
“……丧门星……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凭什么养……什么毛病……”
“……你小点声吧……”
是赵岚英和陈松世的声音,尤其是赵岚英,以一种陈长宁从未听过的狠辣声调,在骂骂咧咧。她侧目去看垂首不语的裴醒,大家都心知肚明,赵岚英是在骂谁,这样一来,气氛突然就比刚才更尴尬了。
“…………”
陈长宁其实并不知道这一开始赵岚英对裴醒莫大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也能理解,毕竟陈家不是做慈善的,没白的有自己的孩子还要再从外面领养一个,一是经济原因,再者也劳心劳力。
但裴醒一定会住在陈家的,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不能轻易改变了。与其让赵岚英在外头大声辱骂,再多添几分裴醒对陈家人的恐惧怨气,倒不如及时平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长宁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眼活泛,接受就接受呗,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就好像她从前好几次病得快死了,她爸妈埋怨医生护工也没法治好她的病,铺天盖地的唾沫星子还不如一针止痛剂来的有用。
——语言本来就是这世上最苍白的东西了。
可她再去看裴醒时,却忽然从他低垂着头的模样里读出了一丝可怜的味道。
她又想起从前的自己,不知怎么就有些感同身受的心酸。
陈长宁从凳子上站起来,正打算领着裴醒去说服赵岚英,就见人家已经浑不在意地抬起头了,面色如常、气定神闲地把身后背的书包拿出来,又从里面一样一样掏出本子和笔,作势要写作业的样子。
——就好像外头赵岚英口口声声骂的正主不是他一样。
“…………”
这人,是遭骂习惯了还是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冷静地跟个小大人似的。她犹记得自己当初像他这么大时,听见父母争吵都能吓得大哭呢。
陈长宁慢慢地凑到裴醒身边,歪着头轻声试探,“你……你别怕,我妈她只是嘴上厉害,她不会赶你出去的……”
她也并不擅长安慰别人,想着他或许只是面上镇静,心里应该还是会害怕被丢弃的,这才说出这些话。
裴醒手里的笔尖一顿,再抬起头看向陈长宁的时候,眼里分明带了几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冰冷和讥诮,“我?我怕什么?等会儿你爸把我妈走之前留下的那笔高额抚养费拿出来,你妈立刻就会同意了,我有什么可怕的?”
“……”
什……什么抚养费?
陈长宁原本脸上的怜惜凝固了,她愣神许久,才琢磨明白裴醒的话里有话。若论起赵岚英的性子,要是裴醒的妈真的给了陈家一笔钱,那……
她实在记不清,原书里到底有没有提这一段儿了。陈长宁原本以为陈松世一开始是出于善意才会让裴醒寄养在陈家,那即便后来待他不好、到底也还有着几年养育的情分在。可要是陈家为着金钱利益才把裴醒领回家,后来却又弃如敝履,这……
这性质一下子就变了啊。
还没等陈长宁癔怔过来里头的弯弯绕绕,另一个让她更讶异的认知又浮现心头。
她明明记得原书中描写反派裴醒幼年时,因为母亲叶纪棠性子温柔宽厚,所以他也很是乖巧温顺的;是后来受尽了屈辱,才会变成和幼年时期截然不同的性格。
可现在……
陈长宁看着裴醒脸上淡漠的表情,还有他方才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儿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分明是带着恶意的,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那个原书的作者,她可是对“乖巧温顺”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这叫乖巧温顺?更别说他才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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