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陈长宁这会儿终于研究明白了屋里摆着的台式摇头扇,闻言高声应了,赶紧去摁风扇的开关。

    是那种多是金属的旧式摇头扇,看不出牌子,表面微微泛着铁锈,把凸出的按钮使劲儿摁下去,它就会发出铁质扇叶和轴承摩擦时,钝钝的、嗡嗡的“吭哧”声,随后才是呼呼风声,没有消音,噪声很大。

    但是透心凉,陈长宁穿着背心短裤坐在风扇前面,整个环住它,张大嘴凑过去,被吹乱了头发,喝一嘴凉风也是痛快。

    “……啊………”

    裴醒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

    陈长宁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收敛了些,面色不自然地朝裴醒笑了笑,对方立刻冷淡地移开眼,陈长宁愣下,悻悻地转了回来。

    调好风扇档以后,陈长宁从小柜子里拿出来换洗衣服,走到门口再往回看,裴醒已经坐在角落里看书了。

    ——真勤奋啊,怪不得后来能混得那么好。

    陈长宁收回思绪,转身离开前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她甫一出去,裴醒的目光立刻上移,盯着陈长宁刚关上的门出神,好像有点儿探究的意味儿,浓黑地像漩涡一样。

    陈长宁来这儿好几天了,还是第一次正经洗澡呢,她拎着自己的衣领闻了闻,身上已经微微有了些湿咸的汗味儿。

    平城气候还算宜人的,也四季分明,但就是夏天有点儿潮,而且不是燥热,是闷热。

    再不洗澡她真的要疯了。

    陈家的卫生间倒还好,竟然还有淋浴喷头,虽然是塑料胶质的那种,颜色丑丑的,还和地板砖一样,微微发黄泛旧。

    陈长宁浑不在意,美滋滋地脱了衣服站过去,一小会儿就笑容凝固,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淋浴头大概是时间有些久远了,温水时有时无,动不动就会突然给你来点儿哇凉哇凉的凉水,刺激得陈长宁头皮发麻。

    还好这会儿是盛夏,否则她真要难受死。

    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是冲一冲,用了香皂去去汗味儿。陈长宁很快就洗好了,闻闻身上,香香的。哎,心满意足地换了干净衣服,脏的赶紧扔进洗衣盆里。

    小客厅里陈松世在撑着报纸看,眼角余光看见女儿出来了,目不斜视地,“小宁洗完了?去叫小醒也去洗洗,你妈说热水没那么多,我怕我洗了小醒只能用凉水。”

    陈松世虽然不如女人细腻,到底时时刻刻念着和叶纪棠的旧时情分,方才饭桌上的事儿他就怕裴醒觉得委屈,这会儿终于是有意识地什么都记着裴醒那份儿了。

    陈长宁应了,转身拧开门把,裴醒还保持着她走之前的样子,跟个小大人儿似的,在看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书页都泛黄卷曲了的外文小说。

    老实说,陈长宁自己都不一定看的懂,但上面附的图画花花绿绿的还挺好看,她猜他可能在看那些画儿。

    “我爸让我叫你,去洗澡吧,洗了澡会凉快点儿……”

    这声音稚嫩里带点儿怯生,裴醒眼皮都没抬一下,也没理她。径直站起来,从傍晚来陈家时背的书包里拿出几件折叠整齐的衣服,自顾自和陈长宁擦肩而过。

    再次被无视了的陈某宁同学:“……”

    好拽。

    ——要不是忌惮长大后的你,我真的会分分钟教你做人啊,小子(zei)。

    陈长宁决定不跟他小屁孩儿一般见识,撇了撇嘴,打算出去喝口水就睡觉。

    客厅的收音机还宛转地唱着黄梅戏,陈松世约摸是等的久了犯困,在打盹儿。

    陈长宁捧了玻璃矮柜上的糖罐子,打算喝赵岚英放凉了的绿豆汤去。糖勺还没拿起来呢,就看见赵岚英进了浴室对面的杂物间。

    陈长宁放下手里的事儿追过去,想问问明早她和裴醒俩人儿怎么上学,手才扶到门框上,就见赵岚英躬下/身子,冷着脸拧上了标着热水的红色阀门。

    那阀门一关,要不了一分钟,浴室淋浴头就只会出凉水了。

    陈长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瞬间她心里的五味杂陈。

    赵岚英打心底里有着丝丝缕缕的恶念,自私势利,就连在洗澡水这种小事上,都要想办法去苛待一下裴醒。

    她恶毒吗?可她却对陈长宁好得挑不出毛病,这会儿关掉热水阀门,也是为了自己的丈夫等会儿能有热水用。

    陈长宁的灵魂已经到了明白是非的年纪,也知道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设身处地去想,就知道“人性”二字何其复杂。更何况她也比谁都清楚,任何人都可以指着赵岚英的鼻子骂她恶毒,只有她和陈松世不能。

    但是她尊敬这个“母亲”,愿意把她造的这点儿孽,再赎回来。

    “妈——”

    陈长宁佯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须臾之间就想了个借口出来,“我身上刚才又被蚊子咬了,好痒,妈你快点儿帮我把蚊帐挂上吧……”

    她又央又闹的,拉长了声音撒娇,赵岚英教她头一声唤给吓了一跳,转身看是女儿,遂站直了,冲陈长宁嗔笑:

    “又被咬了?”

    “看你就是吃糖吃多了,蚊子专爱叮你这满身甜味儿的小姑娘……”

    说着,赵岚英走了过来,揉了一把陈长宁的绒发,一脸爱怜,“妈去给你挂蚊帐,一会儿给你弄点儿花露水抹抹,就不痒了,啊……”

    ——唉,这疼爱要是能分给裴醒五分之一,原书里原主和陈家也不至于落得那种下场啊。

    但腹诽归腹诽,陈长宁还是仰了头笑得像朵向日葵,“谢谢妈!”

    赵岚英一愣,以前女儿娇纵得很,可从来不会这样……可她又转念一想,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兴许是看哪个好孩子乖巧懂事的,有样学样就转性了呢,她心里还高兴呢,为陈长宁的乖顺讨喜。

    “妈去了啊,你在外面玩会儿……”

    言罢赵岚英越过陈长宁,径直去了陈长宁的房间。

    陈长宁眼看赵岚英的背影都瞧不见了,这才鬼鬼祟祟地走到刚才赵岚英待过的地方,蹲下去摆弄那些阀门。

    林林总总好几个呢,陈长宁沉吟了一会儿,才试探着伸手拧了一下,摸了摸相连的那根管子,温热的,放心了。

    淋浴头下冷的直发颤也没有躲开的裴醒正咬牙切齿:这些手段他从前经历过一遍,现在又来他已经见怪不怪,难得方才还以为那母女俩怎么转性,下一秒立刻就原形毕露了。

    对嘛,这样阴损,才正是她们母女该有的样子,否则那个陈长宁在他面前一味装乖,害得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才是让他冰冷麻木的现实。

    可还没等他心里那句怨毒的诅咒说完,花洒流出的水却慢慢变得温热起来,裴醒一滞,瞳孔微微涣散,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怎……怎么和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抬手,攒起手心,不一会儿就积满了水,又顺着手腕儿往下流。不是幻觉,真的是温热的。

    “……”

    他低头看着眼前手里那汪水,许久都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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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醒穿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潮湿的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珠,他的脚步踩过去,就会留下一片儿不甚明显的水渍。

    经过主卧赵岚英夫妻的房间,他隐隐听到里头传来争辩声,倒也不是他想偷听,里头人声音并不小,带着尖厉嘲讽。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随即驻足。

    “……不是你还能是谁……那姓裴的可一直在里头洗呢……怎么可能会知道咱们家的水阀……”

    “……你还把这事儿扣到小宁头上,小宁怎么……”

    屋里赵岚英怒斥的声音猛的低了下去。

    裴醒眼皮微垂着,又抬起手来,方才那温水萦绕在手上的感觉,好像至今还感觉到到。

    “我去给她挂蚊帐了……之前她还看见我拧了。咱家这娃娃成日里不声不响的,还挺聪明的……心眼子忒多……”

    “……准是学你,给我女儿也教成了个吃里扒外的……好啊,好人全让你们父女做了……合着我想让自己男人用热水洗澡还是我的错了……”

    “……没良心!这小丧门星一来,你们一个个的,都开始跟我作对……”

    ——真的是她,陈长宁。

    该受的苦难都已经浇到头上了,半路却又硬生生被人截断,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他双瞳再次失去焦距,看着眼前虚空处,微微出神。

    重活后的第五天,他头一次有些无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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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醒推门进屋的时候,陈长宁侧躺在下铺的床上背对着门口处。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

    隔着白色的蚊帐,他欲言又止,还是没有问刚才发生的事儿。

    ——或许只是一个小孩子突如其来的怜悯和善意,觉得好玩儿罢了。反正要不了几天,她还是会和她那个妈一样,想着法子地欺负他。

    裴醒顶着湿漉漉的脑袋,踩着床梯上了自己的床,还没铺凉席,但因为冲了澡,也没有很热。

    能睡得着的。

    耳边“咔哒——”一声响,屋里瞬间一片漆黑。裴醒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只能听得轻微的胶质拖鞋的脚步声,尔后万籁俱寂,唯剩窗外的蝉鸣蛙叫。

    他那双眼睛睁得大,好像要从映着一点儿月光的天花板上看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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