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和昨天一样的风景,一样的路线,不同的是小卖店的收音机里,“今天是一九九九年九月二日,距离全国高考还有四天时间……”
那个女声温柔优雅的不像话,声线独特。赵岚英骑着自行车经过时,她就在些微的嘈杂声中一瞬捕捉到了,转头一看,果然是昨天那家店,老板还是两手交叉地躺在竹编椅上,旁边的摇头扇呼呼的吹。
开始热了。
路上有了斑驳细碎的阳光,经过青石拱桥时,桥口那棵大榕树下一如既往地坐了几个老人在乘凉下棋。
自行车把上清脆的铃声响一下,陈长宁就知道,该抱紧母亲的腰,要下坡了。
“你们快放假了吧……”
赵岚英也没回头,虚虚地问了这一句,陈长宁刚从路边的风景回过神儿,“好像……好像是。”
赵岚英好像笑了一下,但是被风吹散了。
“好好学习,考得好了妈给你奖励。”
陈长宁心里一动,
——成绩不用说,还不是她想考多少就能考多少?可赵岚英说有奖励?
“妈,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赵岚英控制着自行车拐了个弯儿,闻言即刻就“嗯”了一声。
“只要是妈能力范围内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这份承诺带给陈长宁的喜悦一直维持到她进教室以前。
之所以高兴,是想着能趁机给裴醒讨来点儿什么,她又没有想要的东西,但裴醒却什么都没有,就连昨天她们家口口声声答应的蚊帐,今天她妈赵岚英也没再提过了。
可是甫一进教室,她的位子旁边坐了个女孩儿,腰杆儿挺得笔直,胳膊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面上,看着都累的那种姿势。
陈长宁眼皮一跳,忽然就想到昨天林嘉和提过的,那个叫张雅梅、被原主打掉牙的,代号“同桌”的女孩儿。
——该不会真是她吧?
陈长宁应付不来小孩子,家里有一个脾气古怪的裴醒就够她受得了,听林嘉和那意思,眼前这女孩儿也不是什么安静乖顺的性儿。
等会儿会不会打起来?那她要还手吗……会不会有点儿以大欺小……可是她现在的身体也很小啊……
陈长宁这边儿胡思乱想着,左肩却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干嘛呢,怎么站这儿不走了……”
扭头一看,好家伙,救兵来了。
“嘉和……”
她苦着脸,抬手指了指刚才那个方向,又赶紧放下来。林嘉和看过去,瞬间了然。
“别怕,你是为了我才得罪她的,电影里面说了,这就叫为兄弟两肋插/刀,你现在是我林嘉和的人,谁敢欺负你,我绝不会放过她。”
这话听着好像有点儿搞笑,不过陈长宁还是挺感动的,甭管是真是假,最起码她不是孤身一人。
可坐下去之后,陈长宁立刻就遭了个白眼儿,雅梅姑娘一脸高傲,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公主般的气质,就是张嘴和周小燕她们说话的时候,缺的一颗门牙有点儿漏风。
要说这坏事儿,不是她干的,是那原主的历史遗留问题,但现在摊到她头上了,总得解决吧,人小姑娘都破相了。
陈长宁从书包里摸出了一个脆黄桃,是今晨赵岚英洗净擦干塞到她书包里的,怕她饿。她悄悄地塞到张雅梅的抽屉里,又推了张小字条过去。
“张雅梅同学,对不起,我不gai打你,我已经知道错了,请你原liang,桃子给你放在抽ti里了,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为了以假乱真,陈长宁还特意把字写的歪扭,里面有几个字还用拼音代替了。张雅梅抖了抖眼皮,面上一脸严肃,手却偷偷伸到抽屉里去,果真摸到了一个桃子。
她扭头去看陈长宁,陈长宁回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小姑娘“哼”了一声,又傲娇地把头扭了回去。
没有回复字条,也没有把桃子丢回来,但是桌上的三八线被她悄悄抹了,准备给老师说要换座位的念头也打消了。
这些陈长宁不知道,但她知道张雅梅也是嘴硬心软的那种人,否则依照原主把人门牙打掉的行为,受一顿批评都是轻的,但她却一直安然无恙的。显然是张雅梅没有告状,她才逃过一劫。小孩子嘛,哪有那么记仇的。
陈长宁依然没有融入周小燕她们的小团体里,所以下了课她就和林嘉和一起去买汽水,虾条干脆面、哨子薄荷糖是经典搭配,然后就坐在教室外边儿走廊下的两层阶梯上看她们跳皮筋儿,偶尔还拍手叫好。
几个小姑娘被满足了虚荣心,跳的越发起劲儿,倒也没再为难过她俩。
一天时间,就在头顶吊扇的风声中匆匆过去。林嘉和仍会因为打瞌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陈长宁写了答案举着给她看,张雅梅斜过来好几眼,悄悄地问她怎么算得这么快。她收了人小姑娘一个执意给的珠串儿头绳,答应教她老师还没教过的混合算数。
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停下,敲钟铃旋即响起,陈长宁叫醒了睡得正香的林嘉和,和她一起踩着对方的影子出了校门。
不用看就知道赵岚英一定准时地在老地方等着她的女儿,陈长宁心里挂念着没人接的小可怜裴醒,但是好几次刚提了个名字,就被母亲转移了话题,她只得悻悻地不再说这事儿了。
今天有火烧云,晚霞是橘粉色的,还有澄澈的蓝。陈长宁半路执意央求赵岚英去买了个蚊帐,说答应了给裴醒买的,就不能食言。赵岚英拗不过,只能去买了。
到家的时候,陈松世还没下班,裴醒也没到家。赵岚英洗着衣服,陈长宁就写作业。中间赵岚英下了一趟楼,回来的时候就拎了个青黑色的塑胶桶,里面是些番茄黄瓜。
她又把那会儿买的西瓜放进去,水是哇凉的井水,正是凉爽。
“妈——”
陈长宁一手扶着门框,踌躇着轻唤了一声,“妈我想去找裴……找嘉和玩儿,我写完作业了。”
赵岚英正擦着额上的汗,对着风扇吹,噪声大她也没听太清,闻言立刻就答应了。“去吧,晚上早点儿回来。妈买了最甜的那个奶粉,等你爸把水杯买回就来给你泡。等会儿西瓜冰过了正好吃呢,外面热,少玩一会儿就赶紧回来啊……”
陈长宁已经火急火燎地转身走了,赵岚英侧头,只来得及看到女儿碎花小背心的衣角儿。
陈长宁摸着楼梯扶手,急急地往楼下冲,她刚才做作业,却总也忍不住胡思乱想。她知道她如今在的这个世界不如她现实那个世界发达,法律体系什么的还不算完善,这年头儿一样有人/贩/子,是那种丢了就叫天天不应的,压根儿没有找回来的可能的。
这个点儿,早过了小学的放学时间了,可裴醒还没回来。
她怕啊。
裴醒要是丢了怎么办?他已经够不幸了,她无法再心安理得的视而不见任何会导致他更加痛苦的可能。
——她笨,但至少她可以拉他一把。
陈长宁是跑出了筒子楼区,才想起来,自己压根儿不知道第一小学在哪里的。她来这儿不久,不通人际,平时都是跟着母亲赵岚英,否则连自己的学校都找不着。
去哪儿找?
小姑娘慢慢停了脚步,看着周围比她高大得多的街道房屋,泛着陌生的斑驳青苔,她四处张望,忽然感到些彷徨无措。
要是裴醒也找不到家了,他该有多害怕啊。
陈长宁只能依稀记得去学校的路线,知道要经过一座被老榕树覆盖的青石拱桥,那里应该是大多数人的必经之路,她找不到裴醒的学校,就只能在桥上等。
桥下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她觉得闷热,就站在河边的石板阶梯上,脱了凉鞋冲一冲脚。
然后继续回去坐在桥墩上等着。
这场等待其实无意义,而且是结果未知的那种,她甚至连裴醒是否已经经过了这桥都不知道,或许他只是在某个地方逗留,没回家而已。但她心里不知哪儿来了一股执念,就是不愿意走。
看着天上的晚霞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属于夜晚的凉意爬上人间,桥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终于在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下,她看到了逆着光走过来的裴醒。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会委屈,会怨裴醒为什么无故不回家害得她担心;可是没有,她心底竟然只有庆幸,庆幸这孩子还好好儿的,既没挨欺负,也没走丢。
裴醒看见她显然也是惊诧的,他比她要高上许多,此刻居高临下地打量凝视她,眼睫微微颤动着,分明划过一丝复杂。
“……裴……裴醒,”
她没再唤哥哥,裴醒就打消了原本想纠正她称呼的念头。
“你怎么不回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这么问,裴醒大约也知道她是在这儿等他了,但他毫无动容,眼皮微垂,径直越过了陈长宁。
擦肩而过之际,陈长宁听到他低声一句,
“跟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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