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你拿着,千万记好了要坐公交,和我一起回去,别自己一个人乱跑,会丢的。”
终于嘱咐完了,她摆摆手,示意裴醒可以走了。
裴醒没走,他凝神注视着她,两两相觑,好像想要从她那双眼里看出来什么。
过会儿,又好像失神一样,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陈长宁的话。在陈长宁看不到的地方,裴醒的眼神变得晦涩粘稠,他不敢看她,不敢面对他亲手给她设的死局。
他笃定,只要陈长宁听他的话进了那条老巷,被拐或被掳是必然的结果。大仇马上得报,他以为他会欢欣雀跃的。
只是他以为。
最后裴醒心一横,还是转身离开了。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逃也似地跑走了。
陈长宁站在原地,看着人走远了,都瞧不见背影了,这才撇了撇嘴,回过头去看裴醒给她指的那个老巷子,一脸不屑。
——呸,骗鬼呢,就这破巷子,穿过去以后怎么可能会有站点?十有八/九是个死胡同,当她傻啊,哪儿有公交车站点安在这种地儿的?
得亏她不是原主,要不那没脑子的傻姑娘准要被骗个结结实实。裴醒心眼儿是真的多,果然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孩子呐,你就不能指望他是个什么纯善货色。
不过她也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孩子至于这样吗?就因为她当时为了让他喝点儿奶粉骗了他一回,就记挂着非要睚眦必报地找回场子?给她骗到这旮沓,然后扔这儿不管好叫她上课迟到?
嘶,忒心狠。
陈长宁苦着脸摇摇头,再次在心里感叹世风日下,好人难做。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裴醒他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这事儿单纯算恶作剧吧,所以她心里早约摸出来了,也没有拆穿他。最后还故意施了个苦肉计,说那些话来刺他的心,果然小屁孩儿动容了,临走前那个眼神看得她哦,“好复杂好纠结”这六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好嘛,看在他还有一丝良知的份儿上,勉强原谅这兔崽子。
陈长宁打算寻个人问问,去红星小学的公交车站点到底在哪儿,四处张望了一圈儿,向着一个小水果店走去。
水果店外面支了棚顶,外头摆了方桌,立着一块儿纸箱上撕下来的牌子,上面写着:西瓜今日特价,0.3元/斤。
陈长宁第一想法是,这老板的字,有点儿丑啊,而且也没切了半个的给路人看看,地方本来就稍稍有点儿偏,这怎么吸引顾客?
不过还是问路要紧,陈长宁踮着脚尖看了看,抬脚往店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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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醒拐过一个街道以后,脚步就逐渐慢了下来。他手里还握着陈长宁给他的那点儿钱,现在好像分外的烫手。
他垂着眼皮,心里一通乱跳,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她进那个巷子了吗?
裴醒这一瞬间忽然发现,他并非希望她进去的,就算他不想承认,但他脑子里出来了两个裴醒,一个说不要心软,想想你上辈子受的那些苦,你不用愧疚,这是她们的报应。
另一个却说,你都重活一回了,这辈子的赵岚英还没害过你,陈长宁也对你很好,你想想你刚来的时候,她顶着母亲的嗔斥给你换热水;晚上给你点蚊香给你扇风;几次三番在赵岚英面前替你解围;还连哄带骗地想让你多吃点儿东西,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他不是没有心,相反,因为缺爱,他更敏感,也更能清楚地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喜恶。
裴醒停了,站在原地发愣。
——会不会,这辈子投胎到赵岚英肚子里的,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陈长宁了?所以她的性子才会转变那么多,而且还对他这么好。
他开始胡思乱想,想法奇怪杂乱,然后他心里生出些后怕。
几分钟前,她还在笑着跟他说,想吃什么就买,晚上要和她一起回家喝肉汤。她笑得坦荡明媚,字里行间,都表现出了仿若要罩着他、要代替整个陈家好好照顾他的意思。
而他接了她的钱,却想着把她推进火坑。
裴醒紧咬下唇,脑子里乱糟糟的,额上甚至出了冷汗。方才一味想要报复的心思已经烟消云散,他像个可怜的小丑,要报仇的是他,心软后悔的也是他。
裴醒管自己这种心理叫犯贱。
他活两辈子,没得到过爱和善意,所以稍微得到一点儿,就想死死握在手里,捧在心尖儿上。
即便这点儿不确定的爱日后可能会变成玻璃渣,刺的他头破血流,他也舍不得扔。
爱恨这种东西,本来就难算。
裴醒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冗乱地想了些什么,大约是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者这两天陈长宁的温软善意。
他终于开始挣扎,动摇。
——小孩儿去触碰了长相温顺的猫狗,被咬一次就知道远远逃开,下次再见扔个石子以示报复。
他却贪恋抚摸猫狗时心里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可怜的慰藉,手里握着石子儿,不忍心扔过去。
裴醒咬着牙,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醒点儿行不行?人心难测的苦你还没吃够?
裴醒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没有清醒过来,还是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拔腿就跑。
耳边风声呼呼,他脑子里又在放着刚来陈家的时候,发生的一切,关于他隐秘的委屈,关于陈长宁小心翼翼的示好。一帧一帧,无一不是在刺他的心。
——裴醒,说句难听的话,这世上现在就只有她会对你好了。没了,可就真没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跑的飞快,恨不得再给当时鬼迷心窍的自己一巴掌。
没了,可就真没了。
这话循环在他脑海里闪过,炸得他脑仁儿生疼。裴醒咬着后槽牙,做好了拼了命也要从那些混混手里把陈长宁抢过来的准备。
回到原地一看,果然空无一人,他又跑进那条老巷,手里拎了一根随手捡的钢筋。
却在巷子口儿,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甜软的声音:“谢谢老板,老板您继续忙吧,再见。”
他猛地转过身去,女孩儿正背着身后的小书包在下石板台阶,乖乖的模样。
“哐啷——”
裴醒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女孩儿循声望过来,有点儿惊异,随后一脸喜色,
“裴醒——!你怎么回来了……”
裴醒没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境下,尝到失而复得的滋味儿的,他松了一口气,魂儿都复位了,乱七八糟的意识也慢慢回归正轨。
他又恢复成了原来那个眉目清冷的裴醒。
只不过这次,他伸手去牵了陈长宁的手腕儿,声音很轻,微沉。“站点不是在这儿,我记错了。”
“笨的要死,就不会自己找找……”
他背对着她,过着嘴瘾说着狠话,心里却在庆幸,
——总算没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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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宁和裴醒之间,好像莫名地拉近了些。
起初陈长宁以为是她的幻觉,但又好像不是,譬如他竟然最后还是回来了,譬如他终于愿意屈尊降贵主动触碰她,甚至和她一起坐公交。
到红星小学那个站点的时候,她跟他告别,“晚上见。”
他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失了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但眸子仍然澄澈,哑着嗓子回了她一句,“再见。”
——意外之喜。
陈长宁嘴角噙着笑下了公交车,迎头儿就碰到了被母亲送来的林嘉和,像个倔强的小牛,顶着桀骜的嘴脸,和家人僵持。
看到陈长宁了,林妈妈好像看到了救兵似的,急急地唤陈长宁过去,“小宁来了,快快,领着嘉和一起进去,这孩子闹脾气,不乐意去上学呢……”
林嘉和看见她了,原本噘着的嘴慢慢平整下去,但还是有点儿不情愿似的。陈长宁就笑着去牵她的手,对方这下终于消停,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进去了。
林妈妈在后面看着女儿和陈长宁的背影,心里暗下决心,下次女儿再闹腾,她就把楼下这小宁搬来,你还别说,她家嘉和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一看见小宁,什么小性子都软下来了。
陈长宁今天心情好,看谁都笑眯眯的,林嘉和破天荒地没有上课睡觉,也参与到陈长宁和张雅梅的知识遨游中。陈长宁还疑惑呢,心想她怎么突然转性了。
“就……马上放暑假了,要是我没考好,我妈又该给我关在家里学习,我就没办法找你玩儿了……”林嘉和支支吾吾地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自己也知道她平时那副德行,不是玩儿就是睡的,现在快考试了,这才想起临时抱佛脚来。
陈长宁一听就笑,搁了手里的铅笔,抬头看外面的天。
仲夏已深,热浪正滚滚地炙烤着,她不知怎么就想起早上的事儿来,还有那个明明想骗她却又中途反悔的崽。
“再冷的冰,也会有化的那一天吧?”她这样想,忽然对那一天有了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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