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前唱歌。
很长一段时间,对沈霁来说,这都是个难题。
从蹒跚学步起,他就跟着母亲识读那些音符。
为了家庭毅然放弃梦想的母亲很快发现,他比弟弟沈凌更有天赋,于是将他视为延续梦想的希望。
后来父亲做生意失败,母亲的教学也戛然而止。
越来越拮据的柴米油盐生活将爱情磋磨得只剩尖锐而光秃的棱角,家里的气氛随时紧绷着,爆发的争吵伴随着掀桌声,从耳边炸进心里。
沈凌是早产儿,身体不好,每到这时候精神更受折磨,他只能抱着弟弟躲回房间,小声给他唱歌,安慰着他。
漫长的时光里,弟弟是他唯一的听众。
最后在一个风雨天,母亲终于成功和变成酒鬼的父亲离婚,分别亲了亲他和年幼的弟弟,提上行李箱,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巷子尽头。
所谓的梦想也随之成为生活的碎渣。
父亲一提到她就勃然大怒,禁止沈霁再模仿她做任何事——比如唱歌。
只有沈凌一遍遍地鼓励他:“哥,你不可以放弃,你唱歌那么好听,应该让更多人听到,我的梦想就是看到你在舞台上唱歌,开一场演唱会啦!要加油实现我的梦想!”
沈凌有时候和洛阳很像,会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说很多话,但在外人面前总是羞怯而不安,很少说话。
现在他静静地躺在医院里,陷在一场持久的噩梦中,整整五年再也没有和沈霁说过一句话。
——五年前的那场决赛前,在沈霁即将开口的瞬间,耳麦里传出了紧急传回声。
他那个酒鬼老爸酒驾,带着弟弟撞上了辆大货车,节目组本来想偷偷按下消息,等他唱完再通知他,但情况太紧急,两人都需要做手术,他必须立刻赶到医院签术前协议书。
他的某些东西仿佛被封闭起来了。
本来在沈凌的鼓励下,他已经有勇气在人前唱歌,在狼狈跑下舞台后,他就再也办不到了。
那段回忆并不美好,沈霁只失神了片刻,就从回忆里拔了出来,嘴角干巴巴地扯了扯:“傅前辈,我唱歌很难听的。”
瞎几把扯吧你就。
傅在桐心里叨咕着,勉强撑坐起来,靠在床头,跟个不讲道理的流氓似的:“难听我也要听。”
见沈霁不吭声,他捂着唇低咳两声,话音虚弱:“我生病时,没人给我唱歌,我就吃不了药也睡不着。”
……那你确实好少女,豌豆影帝。
沈霁试探着问:“我去隔壁把项川叫过来?”
傅在桐气得翻了个白眼:“存心气我啊?”
他生病时没平时那么强势,俊脸潮红,唇色发白,瞧着还挺有那么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沈霁磨蹭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很过分。
傅在桐救了他,还帮他澄清谣言,现在只是想听他唱首歌而已,他却推推拖拖地不肯答应。
别说这段被剪进去粉丝和路人会生气了,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不是吗?
而且说不定也是个宣传OLIVINE的机会。
他绞尽脑汁地找理由,给自己鼓气,好不容易艰难地张了张嘴,对上床上的男人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眸,又一下泄了气:“你能不能转过去,不要看我……我好久没唱歌了,你这么看着我,我唱不出来。”
傅在桐从善如流,卷着被子转过身:“请?”
沈霁闭上眼,咬了咬牙,随意抓住脑海中涌现的一首歌,刚要唱出声。
傅在桐又作妖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跳下床健步如飞走出房间,刚才的虚弱柔弱都成了飞灰,一分钟后又走了回来。
沈霁这回是真的蔫了:“傅前辈,你到底还听不听了?”
“听啊,不过先去给你要了个装备。”傅在桐笑吟吟的,一点也看不出虚弱的样子,慢悠悠地钻回被子里。
沈霁疑惑地略去个眼神,却没得到回答,等了片刻,就有了答案。
节目组派小杨送来了一把吉他。
傅在桐扬扬下颔,半躺在床头,规规矩矩闭上眼:“来吧,我不看你。”
沈霁接过那把吉他,调了调音,瞟了他几眼,深吸了口气,也闭上眼睛。
眼前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安静的客栈外除了虫鸣只有鸟叫,另一个人的呼吸清浅似乎也刻意放轻了,几不可闻。
他慢慢放松下来,紧抿着唇,先试着弹了一小段和弦。
应傅在桐的要求,这不是国内外能听到的任何一首流行歌。
除了沈霁以外,没有人听过。
是他自己写的。
傅在桐假装阖上的眼皮动了动。
随即低缓温柔的嗓音便随着吉他声一起倾泻入耳。
沈霁的嗓音很独特,唱歌时彰显得淋漓尽致,清透温柔,又有质感,那是很适合唱歌的嗓音,不轻浮,稳而沉,充满爆发力。
傅在桐终于睁开了眼。
坐在对面床上的男孩子闭着眼,唱得很专注,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动着吉他弦,唱歌时嘴角微微翘着,一缕金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他的神情。
他沉默着坐起来,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愈发急促的鼓动声,内心深处有一声叹息:就是他。
没有找错人。
他找了好多年,终于找到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沈霁只唱了一小段,尽管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辅导,但傅在桐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烈。
按在弦上的手指一松,他睁开眼,冲对面的傅在桐笑了笑,重新倒了杯热水,和药一起递过去:“好了,傅前辈,吃药吧?”
屋里柔和的灯光散落在他浅色的眼底,泛着一点琉璃似的温柔。
傅在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这一刻沈霁递过来的是毒药,他都会一口吞下去。
真是太奇怪了。
傅在桐抿了口热水,心想,我只不过是惦记了他几年。
退烧药含有安眠成分,傅在桐吃完药没再闹腾,躺上床很快入了眠。
沈霁洗漱完出来,观察了下傅影帝意外乖巧的睡姿,怜爱地帮他掖了掖被子。
睡前他顺便上微博看了看,神通广大的网友这回终于找对了该骂的人,攻击都朝着项川去了。
虽然他和傅在桐的名字又挂上了热搜。
那段三分钟的直播录屏飘在热搜上,沈霁塞上耳机缩进被子里,偷偷看了遍回放,心里有股怪异的热流。
连他爸都没这么维护过他。
傅在桐虽然对他似乎有点奇怪的心思,种种行为非常少女,但对他也确实很好。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疲惫感沉沉压下,没过一会儿,沈霁便握着手机睡了过去。
隔天一早起来,精贵的傅影帝感冒加重了。
随行队医过来给他量了量体温,开了药又想让他去挂水。
傅在桐嗓音已经完全沙哑了,一说话就带着浓浓的鼻音:“没那么娇气,吃点药就行。”
大概是很少生病,一生病就很难痊愈。
医生一走,沈霁不太放心地伸手试了试傅在桐的额温:“头疼不疼?”
他的手凉凉的,碰过来很舒服,傅在桐也就任由他做这个像在对待小孩儿似的动作,吸了下鼻子,笑了:“你再给我唱首歌儿说不准我就好了。”
沈霁冷漠地放下手:“看来烧得不轻。”
他算了算俩人的余额——昨天拿到了两百,住了一晚剩下五十,加上前天剩下的,也不够凑今晚的房租的。
“傅前辈,”沈霁给他倒了杯热水,神态认真,“今天的房租我来想办法,你好好休息,放心,我不会让你打地铺的。”
傅在桐给他说郁闷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怎么小娇妻这个角色还换我来当了。”
你可真会找形容词。沈霁把他按到床上,盖好被子,眼帘低垂时,因为长相和金发而显得非常不良家的面容显得很柔和:“好好休息,我去煮点粥,一会儿你吃了再吃药。”
傅在桐静默片刻,感动地握住他的手:“还是我来吧,就你们几个做的早饭,我吃了就该先走一步了……”
“……”
今早项川终于下了楼,现在网上都在骂他,他的脸色倒是毫无异样,见到沈霁时甚至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霁也朝他笑笑,按住手忙脚乱切菜揭锅的唐冶,接手了做早餐的任务。
昨天都是傅在桐在发挥,他其实也会做几个菜,毕竟沈凌身体不好,老不死的也靠不住,在成天醉生梦死的老爹没醒来之前,不想想办法喂饱自己和弟弟不行。
节目组也没急着发任务,等早餐弄好了,沈霁端上去给挑挑剔剔的傅影帝喝下了,今天的任务才下来。
今天的任务没有写在小黑板上。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抽签盒。
方导演笑眯眯的:“今天的任务都在盒子里,奖励与任务随机,比较看手气,非酋建议先和唐哥握握手。”
唐冶一脸莫名其妙:“我也是非酋啊,跟我握手干嘛?”
沈霁对抽签盒有阴影,先行伸手跟他握了握,心里惦记着楼上那个祖宗,随口道:“大概是负负得正吧。”
三分钟后,沈霁抽出自己今天的任务,面无表情地和唐冶对视一眼。
唐冶忍着笑:“负负得正?”
任务卡:
住在小镇西边的周爷爷前几天不小心摔到腿,行动不太方便,家里的母猪又刚生了小猪,小猪嗷嗷待哺,快去帮周爷爷喂猪吧~
奖励:200元。
一阵风吹过。
沈霁:“……我突然感觉我好像也有点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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