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
多娜提拉从厨房的窗户探出头,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公寓门口。
“马里奥叔叔的车子在楼下,他要接你去达佐诺阁下那里玩几天,” 她回头对海因娜说。
“好的,”海因娜放下了手中的百科全书,踮起脚吻了一下母亲的脸颊,“我会想你的,妈妈。”
多娜提拉将女儿送下楼,黝黑高大的马里奥在车旁等候。
他拉开了车门,后座竟然坐着一位漂亮的女士。女士伸出手将海因娜托住,抱到了身旁的座位上。
“这是我的未婚妻,你可以称她为西尔维娅,”马里奥打方向盘边向海因娜介绍,“她今天去那不勒斯郊外的村子探望儿子,我刚刚接她回来。”
“您好,西尔维娅,”海因娜抬头看向黑发美人,她有着一双温柔的蓝眼睛。“我叫海因娜·乌纳。”
“你好啊,海因娜,”西尔维娅微笑道,“如果我也能有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儿就好了。”
“谢谢您的夸奖,刚刚听说您去探望儿子,他的近况如何?”
“你是说布鲁诺吗?”女人对眼前四岁小女孩流利清晰的口语表达感到有些惊讶,“布鲁诺和他父亲生活在一起,在一所不错的学校读书,我每个月都去看他。”
“虽然我还在上幼儿园,但是我真的很想去学校读书。”毕竟幼儿园的教学对她来说过于简单,还有一群奇奇怪怪的调皮小孩子天天在耳边唧哇乱叫。
坐在驾驶座的马里奥哈哈大笑,“真是太心急了!你才四岁,还这么矮,在学校会受欺负的。”
“可恶,谁敢欺负我海因娜·乌纳?”海因娜也开起了玩笑,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张狂样子,“达佐诺家族会让他吃枪子的。”
“达佐诺阁下是不会对小孩子出手的,傻姑娘!”西尔维娅也被逗笑了,她掏出了一颗榛子巧克力,塞进了海因娜的嘴里。
“费列罗的巧克力吗?”醇厚的可可与香脆的威化饼干融合在一起,奏响了美味的乐章,令小姑娘沉醉其中。
“我这里还有两颗,你装上吧,”西尔维娅女士从手提包中拿出了另外两包费列罗,放在了海因娜手心,“小朋友都喜欢吃这个。”
“真是太谢谢您了,我很喜欢费列罗的榛子味巧克力酱。妈妈买过一罐用来早晨涂抹面包。”
榛子巧克力酱真是太好吃了,她每次都会拿勺子将其涂抹到面包的两面,但多娜提拉每次都会把另一面的酱刮到自己的面包上,从不让她多吃,可能是怕她小小年纪就得蛀牙。
上周她还特地偷偷跑去超市,买了罐未开封的榛子巧克力酱,藏在了床底下,不让母亲发现!
轿车驶向那不勒斯的富人区,一路上可以看见成片的森林与田野。
森林的边缘建着猎人专用的木制高台,每逢傍晚都会有人举枪狩猎。田里各种绿叶菜排列整齐,听马里奥说这些都是用来做沙拉的菜。有时候会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贼光顾——棕色的大兔子穿梭在田地里,森林里的鹿也偶尔跑出来几只。
车子驶进一座古老宅邸的大门。
达佐诺阁下的宅邸坐落于整个地区的最高点,一面朝着海湾,另一面朝着深绿的森林与浅绿的草地。它通身是赤色,外部乳白的高柱雕刻着繁复的图案,宅邸背后是玫瑰园,月季与玫瑰按照不同颜色排列成几何形的图案,中央的喷水池中矗立着栩栩如生的天使雕像。
马里奥带着海因娜与西尔维娅登上了旋转楼梯,女仆将海因娜带到二楼的卧室安置,马里奥转身与西尔维娅肩并肩走向达佐诺阁下办公的房间。
海因娜透过卧室的落地窗向玫瑰园望去。
今日,玫瑰园中放置着几排雪白的长桌,桌上摆放着各色点心与菜肴。客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玫瑰丛旁,举着香槟,果汁或红葡萄酒谈笑风生。
他们都是达佐诺阁下“生意上”的朋友,受到了达佐诺家族的款待。
这是一场黑手党的宴会。
在午日阳光的照耀下,大海宛如被晒化了的蓝宝石,波光粼粼。海鸥落在宾客的身边讨食,侍者们穿梭在花丛周围。
女仆向达佐诺通报了马里奥的到来,达佐诺阁下向正在和他攀谈的客人说了声“抱歉”,朝宅邸走去。
一位身穿黑色正装的男侍者站在花丛后,注视着达佐诺阁下离开的背影。
这位新来的侍者看上去很年轻,脸上还长着雀斑,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年轻人的头发是与海因娜一模一样的红色。
一个头发像刺猬的大胖子波尔波站在侍者身边,姜黄色西装都快被他的肥肉撑破了,可他依然不知节制,从侍者的手中夺走各色佳肴塞进嘴里,发出“吧唧”的声音,粗鲁不堪。
胖子身边的名流皆朝他投去嫌恶的目光,移步到了远处,只有几个稍微势弱的黑帮分子想跟波尔波做生意,绞尽脑汁欲上前攀谈。
海因娜正观察着玫瑰园中的宴会,突然觉得冥冥之中获得了什么感应,就好像有什么来自血脉的联系在呼唤自己。
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年轻的红发侍者突然也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他逐渐放松了身体,继续端着香槟,偷听着周围黑手党和名流们的谈话。
…………
马里奥耐心等待着达佐诺阁下,他即将与这位老上司道别。
二十分钟后,达佐诺阁下推开了厚重的雕花木门,马里奥和西尔维娅连忙起身迎接。
马里奥说明来意,他告诉达佐诺阁下,几个月前他的兄长死于一场车祸,而住在米兰老家的母亲久病床前,不能没有儿子照顾,所以他只能带着未婚妻前往米兰结婚,照顾母亲度过最后的时光。
“我用性命担保,母亲去世后,我一定回那不勒斯继续效忠您,”马里奥亲吻了达佐诺阁下的手背,搭着西尔维娅的手,满怀敬意对他说道。
“你是我的朋友,马里奥,”达佐诺拍了拍马里奥结实的肩膀,“好好陪伴家人吧,我等着你回来。”
“不过,你临走之前,应该和小海因娜告个别,”达佐诺阁下说,“等你回来之后,小家伙可能已经上中学了。”
女仆将海因娜领到马里奥夫妇跟前。
“我听说你们要离开了。”海因娜有些舍不得有情有义的老马里奥,他这些年一直很照顾她们母女,当初也算从塔兰图拉家族手里救了她和母亲。况且,他的冷笑话讲得真的很出色,每次都顶着一张憨厚可亲的脸,冷静说着最搞笑的话。
“我会想念你讲的笑话的,马里奥叔叔。多多保重。”
“我会想念你的巧克力的,西尔维娅阿姨,” 她转头又对温柔亲切的西尔维娅说道。
“我每个圣诞节都会回那不勒斯郊外探望布鲁诺,若是有空,可以带你一起去玩。”西尔维娅抚摸着海因娜卷曲的红发,拥抱并亲吻了小姑娘娇嫩的脸蛋。
“再见了,达佐诺阁下。”马里奥最后向这位黑手党教父表达着无尽的感谢与敬意,“是您让我获得了新的人生,我和我的子孙将永远铭记您。”
达佐诺阁下那张五官深邃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微笑。
在送走马里奥和西尔维娅后,海因娜被教父带进了书房。
达佐诺宅邸的书房的面积快赶上她们母女所住公寓的两倍了。在这里,目之所及之处都是书,种类繁多令她叹为观止,甚至存放着中世纪的手抄本,其中一本还绘有某位富有的伯爵夫人的宝石首饰。此处还存放着很多拉丁文的古籍和一些作家的珍贵手稿,可惜有很多她并不能看懂。
这里简直是一座小型博物馆!就连书架旁的装饰物都是十六世纪那位大名鼎鼎的亚历山大六世之女,费拉拉公爵夫人卢克莱齐亚·波吉亚的冠冕。
书房中似乎刚点过东方的名贵香料,大概是沉水香与白檀。
书架与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宽大的桌面上摆着一只优雅精美的陶瓷天鹅,据说与路德维希二世在新天鹅堡中的那只由同一个工匠生产。
达佐诺阁下丝毫不吝啬与教女分享他午后的平静时光,就像不吝啬与亲友分享自己傲人的财富那样。
中年人安静地坐在海因娜对面,读着托马斯·曼的《死于威尼斯》,耳边放着二战女星黛德丽的《莉莉·玛莲》。
他是那样文静而又温和,还有着良好的教养,宽广的胸怀,简直不像是一位黑手党老大。海因娜拿着小叉子品尝着焦糖蛋糕,如此想道。
他默默保护着她,关注着她的成长,这么多年来没有让她遭受过一点挫折,也不会让她涉足黑帮的事务。
她听到达佐诺阁下对多娜提拉说过,他会送自己去留学,长大后她可以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活在光明的世界中。
如果再给达佐诺阁下十五年,不,五年的时间,以他的人格魅力,别说是那不勒斯,就算是整个意大利的黑帮,只怕都会心甘情愿臣服于他的脚下。
海因娜希望时光永远定格在此时此刻,可这座罪恶之城中夜里响起的枪声早已让她清楚认识到,黑手党的世界总是那么波诡云谲。
多少人身处于其中,被命运的波涛裹挟着不断前行,最终走向覆灭。
但她自私地希望覆灭的永远是别人,而不是自己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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