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那不勒斯湾。
四岁的海因娜趴在通往蛋堡的石桥上,凝视着远方的维苏威火山。
“海因娜,你在看什么?”多娜提拉将女儿头上的小花帽取了下来,帮她理顺编好的红色卷发。
“在看火山,妈妈,”海因娜回答,“我在想它会不会再次喷发。”
时光飞逝,今年是她穿来的第四个年头。
海因娜记得,当年逃亡到那不勒斯后,当晚马里奥就带着她们俩找到了达佐诺阁下。
尽管整个大区有很多股不同的黑帮势力,但是达佐诺的家族从十年前开始就成为了最有名望的那一支。
达佐诺阁下是穷人的救星,十几个街区的平民都受过他恩惠,奉他为保护神。他在政界有很多朋友,这令其他的黑帮势力都很眼红。
即使过去了四年,海因娜依然记得初见达佐诺阁下的情形。
马里奥带着她们进了一座郊区大宅邸中,有几个人将他们引进了会客室,母亲多娜提拉将海因娜抱在怀里,她们的对面是一位气度非凡,身材高大的男人。
海因娜在襁褓中望向那个男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达佐诺阁下,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五官深邃,衣着考究,黑色的卷发披在宽厚的肩膀上。
尽管他有着绅士气度,周身却流露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您就是阿方索·乌纳的女儿?我刚刚听闻了令尊的噩耗。”
他的声音很温和,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位杀人放火的黑帮老大。
“是的,达佐诺阁下,”多娜提拉的眼睛红了,有些语无伦次,“父亲临死前让我带着海因娜来找您,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令您感到突兀,我也犹豫了很久,是否要开口提出这个无理的请求,我愿意用全部的家产来与您交换……”
“我十六岁那年的冬天,父母被仇人当街杀害。“达佐诺阁下打断了她的话。
“那天我孤身一人,流落街头,饥肠辘辘。我敲开了一间公寓门,那时令尊还是初出茅庐的小文员,他开了门,没有问我叫什么名字,就拉我进公寓里烤火,收留了我整整一个星期。”
“后来我告诉他,我叫胡安·达佐诺。令尊将热腾腾的玛格丽特披萨摆在我的面前。
“芝士放少了,橄榄放得有些多,但它是我生平尝过最好吃的食物之一。”
“几天后,杀我父母的人又开始追杀我,为了不连累令尊,我不告而别。”
“之后才得知令尊成了卡拉布里亚大区的法官。我派手下联系了他,他让我不必报答。”
“可我想说的是,即使再过去半个世纪,我依然会铭记他的恩情。”
“所以,乌纳女士,无论是什么样的请求,我都会无条件答应。”
听到达佐诺阁下的这句保证时,多娜提拉有些惊喜,但想起父亲,她的内心又开始哀伤起来。
“我的父亲死于卡拉布里亚的塔兰图拉家族之手,那群人睚眦必报,是彻头彻尾的怪物,他不确定他们会不会追到那不勒斯向我们索命。”女人悲伤的语气中带着愤怒。
“所以他的遗愿是让海因娜·乌纳——我的女儿成为您的教女,请您庇护她长大。”多娜提拉擦干了眼泪,恳切地请求着。
“我真的十分荣幸,能成为海因娜的教父,”达佐诺阁下从年轻女人手中接过襁褓。
“我没有女儿,但会将她视作我的女儿。”
“她的外祖父是一位伟大的好人,”他说,“达佐诺家族永不遗忘。”
多娜提拉·乌纳喜极而泣,她在内心默默祈祷着,希望女儿可以拥有幸福的童年。
海因娜睁着一双绿松石色的眸子,打量着教父达佐诺阁下深色的眼睛。
“但是,我不会将我的教女牵扯进黑帮的纷争。”
…………
就这样,海因娜与母亲平平安安度过了在那不勒斯的四年。
周末不用上幼儿园,今天又是她的生日,多娜提拉带着她出来玩。
没有什么地方的风光比海上的城堡更美了。
络绎不绝的游人登上通往蛋堡的石桥,站在路灯下眺望海上的维苏威火山,似乎想看清火山的头顶还有没有冒烟。
海因娜抬头观察着宏伟的蛋堡,这里曾经住过很多国王和女王。
几百年前,碧蓝的海水埋葬了霍亨施陶芬皇朝的落日。
她牵着多娜提拉的手,望向城堡靠海的石窗。
西西里的康斯坦丝曾站在那里,面对起伏的波涛,诅咒着夺走她王位的私生子。
她的曾孙康拉丁五世,年轻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那位史书上拥有神明般美貌的金发少年,发誓夺回属于自己的土地,却在十六岁时被囚禁于此,魂断那不勒斯。
他的生命早早逝去,他的经历令人惋惜,他的诗篇却永久保留——一首《红蕾》被谱写成曲,无数情侣传唱至今。
他的鲜血染红了断头台下的泥地,传说血溅之处长出了一丛红蕾。
朝至那不勒斯,夕死足矣。
它的风光是那样令人陶醉,以至于城中的危险与混乱也无法阻止游人的脚步。
远处,一对夫妻站在桥上正拍着婚纱照。
新娘是一位黑发女人,她的面孔美丽至极,宛如裙摆飞扬的春日女神,却带着东方的异域风情。
新娘用带着口音的意大利语,招呼她上了年纪的新婚丈夫。
比起容貌异美的新娘,新郎的样貌让海因娜直翻白眼。
她怀疑新娘简直是眼瞎了,才选了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透露着低俗的黑脸男人,外在的服饰再昂贵,也无法掩盖他的粗鄙气质。
“你这是什么表情?”多娜提拉觉得此时女儿的神态有些搞笑……嗯,一定是因为她遗传了父母的美貌,所以任何奇怪的表情都是对她精致脸蛋的亵渎!
“妈妈你看,新娘还有个小孩。”海因娜注意到一个雪肤乌发的小男孩背对着石桥,低头站在那里。
她之所以猜测他是新娘的儿子,是因为小男孩实在是过于好看了,仅仅是远望着就白得发光。小小年纪就有着如此非凡的容颜,长大后肯定比他的母亲还要貌美。有朝一日是不是可以达到超越人类的程度?
“你自己才四岁,为什么还叫别人小孩子?他看上去跟你一样大耶。”多娜提拉被女儿的奇妙言论逗笑了。
妈妈,你的重点好像不对。
“你躲在角落里干什么?”新郎走过去,做出了一副亲切的样子,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
“初流乃,过来和爸爸一起拍照吧,你妈妈也在等着呢。”
海因娜只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好像不是意大利语的名字,她也记不太清楚发音。
“我们要挪一下位置,让别人拍照。”多娜提拉牵着女儿的手,将她往旁边拖。
海因娜的脚下像是长着磁铁,终于不敌母亲的大力拖拽,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往旁边走。
她最后回头又看了一眼漂亮的小男孩,她挺喜欢欣赏天生的美人,就让她看一眼,最后一眼!
小男孩的眼睛好像不是黑色的,应该是名混血儿吧。
“我们去吃披萨吧,”多娜提拉提议。
“可我想吃冰淇淋和千层面,”海因娜满面讨好,对母亲眨眼。
“但是我想吃披萨嘛,”多娜提拉不吃这套,态度很坚决,甚至让人怀疑她在对四岁的女儿撒娇。“反正达佐诺阁下过几天会接你到他那里,你还能吃到很多好吃的。”
“那好吧!”海因娜做出一副沮丧的表情,但是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愿望没被满足就哭泣吵闹。
多娜提拉被逗笑了,她女儿明明是小孩子,却摆出来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
欢声笑语中,她牵着女儿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在经过一个巷子的时候,海因娜见前方有两个年轻人躲在阴影里,他们外套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种场景在那不勒斯简直是司空见惯,当然,有时候主角之一是这里的警/察。
“这是今天的货,”其中一个人说。
“这么少?还是原来的钱?”另一个人抱怨道。
“没办法,达佐诺的人最近监视很紧,”海因娜用余光看到年轻人迅速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裹,往同伙的左手里塞。
他的同伙右手掏出一叠里拉,放进了年轻人口袋里。
“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偷偷告诉你吧,这是从波尔波那里拿的货。这家伙,肥头大耳,看上去很笨,连走路都费劲,但本事真的不赖。”
交易完成后,年轻人朝着同伙挤眉弄眼。
“我怀疑那个波尔波背后有靠山,在达佐诺家族的地盘上明目张胆贩/毒,还没被找着算账。”
这时他们突然看见身旁经过的母女,年轻人立刻噤声,装作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掏出一根烟向另一个人借火。
多娜提拉低头,面不改色带着女儿穿过巷子,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母女俩来到了一家餐馆,入座后,多娜提拉点了一份玛格丽特披萨。
披萨烤得挺快,服务生端来儿童椅,将装着披萨的盘子放在了二人中间。
浓厚的芝士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海因娜却有些担心,她好像听见了巷子里那两人谈论到了“达佐诺”。
“怎么不吃?”多娜提拉关心地问。
“我不太饿。”海因娜眉头紧蹙,回答道。
“你小小年纪担心什么呢,”年轻的母亲笑着安慰女儿,“别害怕,这种事情见多了就习惯了。”
海因娜拿叉子戳着盘中香脆的饼皮,勉强点头回应着母亲的安慰。
“你吃不掉的就打包带回家吧,”多娜提拉说道。
她们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家,又是一个属于黑手党的夜晚,远处的街区时不时传来几道枪声,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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