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娜将心中的紧张压了下去,她爬到了床头柜边的座椅上,又借着座椅的高度挪到了多娜提拉的病床上。
“妈妈,你在看什么?”她脱下鞋子,多娜提拉朝她伸出了手臂,海因娜顺势倚在了母亲怀里,努力伸长脖子,看向她手中的照片。
照片中的母亲比现在更年轻,她身着红色的吊带,环抱着雪白双臂,趴在雕刻着“翡翠海岸”的灰黑石雕上。海风掀起她棕黑的秀发,露出一张艳色动人的少女脸庞,少女绿松石色的眼眸是盛夏时节的蒂勒尼安海。她就像是诗歌中的月季精灵,如此娇艳欲滴。
“你真的好美啊,妈妈!”海因娜看到母亲少女时期的照片,忍不住感叹道。
“你父亲也很好看,”多娜提拉搂住了女儿,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脑袋上。
“我还没见过他,”小姑娘继续观察母亲手中的照片,只见它的右下角写着“一九八五年六月”的日期。
“这是在哪里拍的呀?”海因娜问母亲。
“撒丁岛,我在这里认识了你父亲。”多娜提拉眼眸中流露出的温柔几乎能把万年坚冰融化成水,她很怀念当初与索里特·纳索相处的点点滴滴,尽管短暂,却令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爱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能点燃内心中的一切,赋予每个人无尽的勇气与欢欣。
“那我长得更像你还是父亲?”海因娜对于记忆中无比陌生的父亲有些好奇。
“你的头发继承了父亲,但你的眼睛像我,”多娜提拉从记忆之海中打捞起索里特消失前的那一个周末。
冶丽的红发男子在翡翠海岸为她拍照,还给她了买法国的带气矿泉水。
晚上,她把自己交给了他,他们都是初次,他们的身体都是那样年轻。
然后就有了海因娜。
情到浓时,他热情似火,吻住了她的唇,说她的眼睛是青绿色的蒂勒尼安海,向她许下相伴一生的誓言。
窗外,太阳刚刚落下,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房间的百叶窗始终没有被拉开,星光与月光被尽数挡在了外面。
黑暗中,她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天真地坚信着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年的时光可以共度。
几天后,没有一句告别,他离开了她,再也没有回来。
比起相信自己是被爱人无情抛弃,她更愿意相信索里特有着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
“妈妈?”海因娜见母亲似乎陷入了回忆,出声提醒道。
多娜提拉被女儿拉进了现实中,驱赶走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哀伤与委屈。
“你的鼻子和嘴还没长开,要等长大了才能看出来,”美丽的女人故作俏皮,无声眨了眨眼睛,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要着急啊,你以后肯定会非常漂亮,”多娜提拉抚摸着女儿赤色的秀发,脑中浮现的却是索里特·纳索艳如妖精的面孔。
“如果去好莱坞发展,你一定是风靡全球的女影星。”
“我可以边演电影边当编剧边当导演吗?”海因娜问,“我想让全世界人都看到我写的故事!”
“那我会祈求上帝和神明,”母亲抱紧了女儿,此时此刻,她内心的苦涩与欣慰交缠在一起。
“神明保佑,我的女儿海因娜将成为最出色的演员,”
“和最有才华的导演。”小姑娘补充道。
多娜提拉拥抱着女儿,怀念着旧日的美好爱情。
海因娜窝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却紧张到直冒冷汗,她在脑中思考了无数个对策,等待着夜晚的到来,以及伴随黑夜一同降临的杀手。
各怀心事的母女俩一时无话,静静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晚霞铺满了窗外的天空,为医院楼旁的橡树披上了暖金色的长袍,就像古代欧洲的加冕礼那样。
“妈妈,恐怕我要先离开了,”海因娜首先打破了病房中的静谧。
“达佐诺阁下派人来接你了吗?”对剧院的刺杀一无所知的多娜提拉问女儿。
“是的,”小姑娘乖巧点头,“我这几天都在他那里住。”
海因娜没有告诉母亲,教父遭遇了刺杀,直到现在依然昏迷不醒。她不想让母亲为她担心。
“在幼儿园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多娜提拉又问,“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新朋友?没有。
如果是那个黑发碧眼的美丽小男孩,应该算是她的朋友吧?嗯......尽管他们后来的相处尴尬到无法用言语描述,而且二人在一周前就“各奔东西”了。
“你不用为我担心啦,妈妈,”小姑娘勉强拼凑出一个微笑。
“你一定要早些休息啊!”她在床头挂着的文件板上看到,母亲多娜提拉才二十多岁,却得了心脏方面的疾病,这类病很不好治愈,即使看似治愈,也很可能会在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发生意外。
“等你病好之后,我还要和你一起去海边玩。”海因娜亲了一下母亲白皙的脸颊,跳下了床。
“再见,妈妈,”她向多娜提拉挥手告别,“他们要接我去教父家了。”
“你一定要乖乖的,不要闯祸啊!”年轻的母亲嘴角扯出了温柔的笑,同样挥手与女儿道别。
海因娜离开了母亲的身边,没有任何犹豫,向着楼上达佐诺阁下的病房奔去,在楼梯口差点撞倒了送餐的护工。
晚餐的时间到了,会有人将食物和水送到病房里。
此时医院里的人非常少。
教父的下属忙于平定内部势力,并向外界隐瞒教父重伤未醒的消息,此时基本已经离开医院,四处奔波忙碌。
这所高级医院里本来就没多少病人,值班的医生护士也并不多。
达佐诺阁下的保镖在刺杀中基本都死光了,只有市长带来的警察保护他。
尽管市长是一个爱民的好人,海因娜却怀疑那些警卫成分复杂。
她必须防备着这群警卫,仔细观察他们的举动,防止有人趁机对教父下手。
市长原本吩咐这些警察们守着达佐诺教父,直到第二天凌晨。
然而在夜幕降临之时,那不勒斯城中突然发生了二十多起枪击事件,必须调用医院里守卫的警/力维持稳定。
见到一波一波自己怀疑的警察被调走,海因娜反而觉得这不是件好事。
一定是达佐诺的敌人故意在城里制造混乱,借此机会调走保护教父的警卫,好让藏在黑暗中的杀手趁机出击。
她没有坐在教父的病房里,也没有坐在病房的门外。
她走到了走廊尽头,寻到了一个正对楼梯口的座位,坐在这里,正好可以远远到观察教父的病房外有没有可疑人物。
达佐诺阁下的病房门口,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
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警卫们或许是感到无聊,开始聊起了天。
矮个子警卫觉得有些口渴,另外一个高个子警卫去水房取了一杯水,递给了矮个子。
矮个子警卫咕咚咕咚把玻璃杯里的液体尽数喝进了肚子里。
过了半个小时,喝了水的警卫涨红了脸,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他向高个子同事打了声招呼,向走廊尽头的厕所奔去,没有注意到坐在一边的小姑娘。
海因娜看着这个人进了厕所。
没多久,厕所中传来呕吐声,紧接着是一阵痛苦的呻/吟。
海因娜转头见病房旁的高个子警卫没有看过来,便悄悄跑进了厕所。
眼前的景象把她吓了一跳——矮个子警官对着洗手池呕出了一团团血块,接着他的鼻子开始流血。这个可怜的人拽了很多纸也没有止住流淌的鲜血。他开始慌乱,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的双眼开始翻红,血丝如蜘蛛网一般缠绕在他的眼白处。
他的面色从红转青,又从青转紫,这个倒霉鬼从镜子中看到了海因娜,向她无助地张开嘴巴求救,却没有说出半句话。白沫混合着红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警察制服的衣襟上。
海因娜救不了死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警卫倒在地上,成为一具尸体。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惨死,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寒潭之中,骨髓都冻结成了冰。
小姑娘用深呼吸平复着心中的惊骇,然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厕所外有脚步声传来。
她几乎想都没想,迅速从尸体的皮带旁翻出一把漆黑的警用手/枪,藏在了手里。
在高个子警卫走进厕所的那一刹那,海因娜正好关上了最后一个隔间的门。
她没有给隔间上锁,而是将隔间门虚掩着,站在马桶的盖子上,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虽然不知道高个子警卫是不是剧院里的杀手之一,她却可以确定,这个人是教父的敌人派来的,他把这个矮个子警察杀了,就是为了方便对达佐诺教父下手。
她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
高个子警卫蹲下身子,将手指放在死去警卫的鼻下,探查着他的呼吸。
在确定矮子真的死亡之后,身材高大的男人准备迈步离开。
然而在离开之前,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俯身翻了翻尸体的衣服,没有发现警用手/枪。
男人从背后拿出了自己的枪,拉动套筒,将子弹装进膛中,又拉开了保险。
“我知道你在里边,”男人举起手中的枪,一步步向五个隔间的方向缓缓移动。
“出来吧,别躲了!”
竟然被发现了!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海因娜抓住了手中没有拉开保险的枪,几乎要紧张到咬破嘴唇。
然而她不能慌乱,人必须冷静下来,才能在绝境中寻到生机。
高个子男人推开了第一道隔间门,他迅速将枪口对准门内,却只看到了洁白的马桶。
他走向第二个隔间。
男人猛地推开了第二个门,门“咣当”一声撞在了隔间壁上。
浓烈的消毒水味刺激着海因娜的神经,她感到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在男人开门的一瞬间开枪吗?
在男人推开第三个隔间的同时,海因娜学着电影中的场景,拉开了套筒。
套筒发出的声音被门撞上隔间壁的“咣当声”掩盖了。
然而就在她仍对未来抱有希望的时候,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击。
枪中没有一个子弹!
她该怎么办?她一个孩童如何和成年男人搏斗?
检查完第四个隔间后,高个子男人猛地推开最后一个隔间门。
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座白色的马桶,无声嘲笑着神经过于紧张的男人。
高个子警卫骂骂咧咧离开了厕所。
海因娜站在墙外的小平台上,上半身紧紧贴着外墙,防止自己掉下去。
之前她在最后一个隔间躲着,抬头发现了一条用来透气的小窗。
因为她只是孩子,体型足够小,可以通过这条窗户。
她站在马桶上,爬出了厕所,幸运的是厕所外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可以站立。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她顺着凹凸不平的建筑物外壁,又爬到了小窗边,翻身回到了厕所隔间。
海因娜绕过尸体,来到厕所门口,探头向外窥视。
见高个子警卫不在走廊,她快步来到了教父的病房外。
小姑娘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看见警卫正站在达佐诺的病床前。
护工送来的食物和水杯摆在一进门的矮茶几上。
高个子警卫把枪放在矮茶几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纸包,往玻璃杯的水里放了些粉末。
这种药的毒性比毒死矮个子警卫的那包更加猛烈,而且人在中毒之后外表不会有任何凄惨的死状,就像是自然死亡。
做完这一切后,那男人突然回头看向门口。
然而小女孩早已侧过身去,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海因娜轻轻用食指抵了抵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男人背对着病房的门,往教父的病床走去。
他左手拿起了杯子,右手托起达佐诺阁下的脑袋,准备将水灌进他的嘴里。
他不是那些黑帮家族派来的杀手,而是托马斯·东尼的手下请的,虽然他很想直接一枪崩了教父,但是托马斯·东尼这个伪君子一再强调,达佐诺阁下深受爱戴,如果被人在明面上杀了,恐怕会引来贫民动乱和报复。
托马斯不想在成为市长后收拾烂摊子,或者给人顺藤摸瓜找到暗杀教父的证据,给政治生涯抹上污点。
所以他要让教父看上去像是自然死亡。
高个子男人心中很是兴奋,这是杀人之前的兴奋,达佐诺阁下的唇碰到了玻璃杯的外沿。
他右手发力,准备把下了毒的水灌进教父的嘴里。
就在他要把水灌进教父喉咙里的一刹那,他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串枪声。
高个子男人缓慢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口被子弹开了几个孔。很快,血流如注。
男人在彻底死去的那一瞬间,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万无一失的暗杀,为什么失败了,还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海因娜举着仍在冒烟的手枪,坐在地上,拼命喘着粗气。
虽然她捡来的枪没有子弹,但是她在门口的矮茶几上捡到了另一把上了膛的枪。
真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好,还是这个杀手运气太差。
海因娜擦去额头上的汗,看向病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达佐诺阁下。
小姑娘又饿又口渴,但她不敢碰病房里的任何食物和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如果夜里来了杀手,她又该如何?
海因娜感到有些绝望,她太弱小了,无法凭借自己的力气转移走教父。
“小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不是听到了枪声?”就在小女孩正靠在墙边独自绝望的时候,之前照顾过她的年轻护士奔进了病房。
还没等海因娜想好说辞,护士被身后一只黝黑的手捂住了嘴巴,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你终于来了,马里奥叔叔!”海因娜看清楚来人后,惊喜地说。
“西尔维娅阿姨也来了!”
“海因娜,达佐诺阁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里奥在下午接到海因娜电话后,用最快的速度从米兰出发,一路疾驰,未曾停车。
在深夜时分,他与西尔维娅终于赶到了那不勒斯。
“看来我们来得不算太迟。”马里奥这时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假警卫死尸,在惊讶了一瞬后,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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