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布加拉提

    在那不勒斯城还未苏醒的时候，海因娜就醒了。

    她拉开了帘子，将玻璃窗打开了一条缝。

    此时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灰，冰凉的潮水唤醒了礁石底部的藤壶，它们张开了嘴，探出红色的绒丝，品尝起大海赠予的第一顿早餐。

    一只寄居蟹顶着五彩斑斓的壳子，缓慢攀上了奇形怪状的碎石。

    离岸不远的海面上，竖着一些杆子，大概给渔民架网用的。

    海因娜趴在窗台上，海风吹乱了她的红发。

    清晨的风带着海水的凉意钻进了她的领口，令她打了个寒战。

    因为睡眠不足，她的眼皮有些沉重，视线也比平常要模糊了一点。

    玫瑰色的云彩簇拥着年轻的太阳，托着它从海平面升上了天空。

    一道阳光通过窗棂，遛进了海因娜的卧室中，床单被分割成黄金色的四方小块。

    另一道阳光照在了海因娜的脸上，几缕卷曲的发丝贴在雪白的额前，被朝阳赋予了金红的光辉。

    楼上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声，洗漱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接近楼梯时反而变小了，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动作下楼。

    她听见了老布加拉提的呼唤，还有小男孩布鲁诺的轻语。

    没过多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不远的海滩上，海因娜从窗户里伸出脑袋，观察了周围房子前的海滩，然而都没有人出现。

    布加拉提父子是全村起得最早的人。

    布鲁诺卷起裤腿，被冰凉的海水激起了一个寒战，在适应温度后，淌水来到杆子边，踮起脚尖帮助父亲将网挂在了杆子上。

    只是他突然脚一滑，没站稳，差点摔进了水里，还好老布加拉提及时扶住了他。

    小男孩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不善言辞的老父亲提起了嘴角，以示安慰。

    窗边的海因娜注视着海边劳动的父子俩，心中的焦躁与烦闷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安静与平和。

    挂完网后，父子俩钻进了白色的小渔船里。

    整理完一切后，老布加拉提即将启航，开始他今天的捕鱼生活。

    布鲁诺跳下了渔船，动作熟练而敏捷。

    此时天光已大亮，周围的邻居陆续起床来到海边劳作。

    “早安，布加拉提。”一个矮小的胖老头站在阳台上，点了根烟,摆弄好躺椅后，摘下圆帽，高声向父子俩问好。

    “早安，老爷爷！”布鲁诺回头，挥了挥手，同样大声问候着胖邻居。

    而船上的老布加拉提显得更加腼腆，他用点头和微笑代替了问好。

    “你也醒了呀，”布加拉提看见了趴在窗户旁的海因娜，“早上好，海因娜！”

    小姑娘左手撑在窗台上，向布加拉提父子挥舞着举高的右手。

    “早上好！”

    “别忘了吃早饭，爸爸，”布鲁诺指着父亲的黑包提醒道，“我已经帮你抹好了黄油，还帮你夹了生菜与萨拉米，对了，包里我多装了个午餐肉罐头。”

    “我都知道了，布鲁诺，”老布加拉提有些无奈，“你之前提醒过我一次了，不必太为我操心。”

    “晚上见，布鲁诺。”渔船的发动机开始轰鸣，乌黑的烟从船头钻了出来，“我该走了，你好好照顾海因娜。”

    “晚上见，爸爸，”小男孩眨了眨蓝眼睛，在海滩上与父亲道别。

    白色的小船消失于天与海的交界处，布鲁诺转过身子，回到了自家房子。

    他打开了房门，一串清脆动听的风铃声响起，海鸥模型被门板带动着上下起伏。

    海因娜早已洗漱完毕，小男孩进了厨房，在小餐桌上摆好了早餐，准备喊她来吃饭。

    然而，当布鲁诺看到窗外灿烂的阳光时，扶住下巴思考了一下，最终拉开玻璃门走进了院落，将庭院里的桌椅都擦拭了一遍。

    随后，他进厨房把各种盘子和瓶瓶罐罐都移到了户外，还摆好了餐巾和刀叉。

    “快点来院子里吃早饭，”他敲了敲海因娜的卧室门。

    小姑娘打开了门，跟着他进了院子。

    布鲁诺在她的座位上垫了抱枕，防止她够不到桌面。在引导她入座后，他将各种盘子和酱罗列在海因娜的面前。

    “这是西红柿片，萨拉米肠，黄油块，里克塔奶酪，刚烤好的圆面包，”他为她一一介绍盘子里花花绿绿的东西。

    “这是樱桃果酱，如果你不喜欢吃，还有草莓和蓝莓果酱，”他继续说道，“还有费列罗出品的榛子巧克力酱。”

    “噢，我就要巧克力酱，”小姑娘的视线掠过面前五彩斑斓的食物，最终定格在纽特拉酱的罐子上。

    布鲁诺拿出刀具将面包切好，连带着巧克力酱和小勺一起递给了海因娜。

    “谢谢，”她熟练地抹匀了棕色的巧克力酱，榛子的清香已经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她饿到眼冒精光了，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吃，真的快被饿死了。

    “你觉不觉得，有时候巧克力的颜色像屎粑粑？”布鲁诺啃着夹了各种蔬菜和熏肠的面包，突然语出惊人。

    “啪”一声，海因娜手中的面包砸在了盘子上。

    起初她表情变幻莫测，接着就憋不住了，扑哧笑了出来。

    “听你一说，貌似真的很像唉，”小姑娘差点被面包屑呛到，“那你看圆面包像不像屁股？”

    “哎呀，屁股和大便怎么招来蜜蜂了？”海因娜指着被果酱的甜味吸引，在餐桌周围乱飞的蜜蜂，“救命！”

    “蜜蜂不是很常见吗？”蓝眼睛的小男孩伸手，弹开一只肥硕的蜜蜂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像这样一弹就走了啊。”

    “蜜蜂会叮人哎！”小姑娘控诉道，“你还敢这样招惹！”

    “没事的，”布鲁诺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苹果汁还是牛奶？噢对了，这里还有酸奶，你可以把谷物片和藜麦一起放进酸奶里搅拌。”

    海因娜的脸蛋被太阳晒得发烫，她吃饱喝足后，想要帮布鲁诺收拾桌面，却被他拦住了。

    小男孩把盘子放进水池仔细洗干净后，又将院子里的桌椅收拾了一遍。

    “要不要去外面转转？”他问道，“每天都会有很多游客来这里。”

    海因娜点头表示同意，两人换鞋准备出门。

    “好漂亮的海鸥。”她指着门上的风铃说。

    “这不是海鸥，”布鲁诺纠正道，“这是黑尾鸥。”

    “你看，它们的翅膀和背部都是暗灰色的，黑色的尾巴边缘还有一圈白羽毛。”

    “看起来你很懂嘛！”

    “我超懂的好不好！”

    两人走出了房门，迎面遇到了几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也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布鲁诺，你也出来玩啦！”他们向小布加拉提招手，“跟不跟我们一起玩游戏？”

    “什么游戏啊？”海因娜开口问布鲁诺。

    “就是学黑帮躲在车后面，然后‘嘣嘣嘣’！”一个小朋友将手摆成了举枪的造型，对她演示着，嘴里还发出各种模拟的声音。

    “布加拉提，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指定没你好果子吃！”另一个小朋友也假装对着布鲁诺开枪。

    “抱歉，我今天想到处转转，下次再陪你们玩。”布鲁诺拒绝了小朋友的游戏邀请。

    “啊，不要嘛——”小伙伴们都很沮丧，“我们最喜欢和你玩了，那些高年级的家伙总是耍赖欺负我们！”

    “我们也要和你一起逛逛！”几个孩子围着比他们高出一个头的布鲁诺转圈。

    “我们先去海边，然后去森林。”海因娜打断了孩子们的哀求，小朋友们齐齐看向这个年纪最小的红发姑娘。

    “你们看，村尾是海岬，海岬上面是石头悬崖，悬崖下面是海，沿着森林向上走，就能登上石崖，”她抬手指向远方，“我们先沿着石滩往森林的方向出发，边玩边走。”

    “你说的对，”孩子们纷纷同意了海因娜的提议，“希娜还带来了她家的兔子，我们可以带着兔子一起去玩。”

    编着辫子的希娜从围裙里掏出一只小灰兔，捧在手心向大家展示。

    孩子们纷纷围了上去，争先恐后抚摸着兔子柔软的毛芯。

    “出发吧。”布鲁诺在石滩上行走着，后面还跟着一串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就像母鸡带着崽子。

    “哎呀，我捡到一只水母！”某个小男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高声叫喊，

    “兄弟，我来了！”其他小男孩围了过来，他们捡了些碎贝壳片抓在手里。

    “等等，我也想看水母，”海因娜差点被石头绊了一跤，被布鲁诺扶了一把。

    当她探出脑袋挤开其他小朋友时，却发现男孩们把果冻一样的水母分成了四块。

    “怎么回事？”海因娜有些无语，这群调皮的小孩子啊。

    “不知道兔子吃不吃水母，”发现水母的小男孩拿贝壳将其分割成了更多的透明碎片，还拿出了一长条放在兔子嘴边。

    “兔兔吃不吃？”

    “不要拿手碰，有毒！”海因娜阻止了小男孩的危险举动。

    “这种水母没有毒的，”布鲁诺说，“但还是别喂兔子比较好。”

    孩子们继续跟着布鲁诺朝着森林前进。

    一路上，他们捡到了紫色花纹的海星，指甲盖大的箱鲀，五只颜色不同的寄居蟹。一个小男孩还被蓝色的海蟹夹到了手，哇哇大哭。

    他们来到了森林边缘。

    “这是你家的木屋吗，布鲁诺？”有孩子问道。

    “对啊，是我家的，你们想进去看看吗？”

    海因娜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行，不能让他们进去，教父还在里面——

    然而她腿比布鲁诺短一大截，在她气喘吁吁终于跟上他后，木屋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都进来坐坐吧，”蓝眼黑发的小男孩邀请着大家。

    小朋友们都把脑袋探进了木屋里，海因娜也观察着木屋里的动静。

    她没有发现教父，甚至里面连人住过的痕迹也没有。看来马里奥叔叔转移了达佐诺阁下。她还为此担忧了一整夜，没想到黑手党的效率那么高。

    “好黑啊，我怕！”一个小男孩嚷道。

    “我也怕！”另一个小男孩附和道。

    “兔兔说它也害怕！”抱着灰兔的希娜也这样说道。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布鲁诺有些无奈，他从木屋里拿出了几瓶水，给大家带上。

    孩子们跟着布加拉提在森林的小径中前行，惊动了几只埋头啃草的鹿。

    “森林里有没有狼啊？”一个小孩忐忑地问道。

    “没有吧，”布鲁诺思索了几秒，回答道。

    孩子们像是彻底放下了心，他们将灰兔放在了地上，任它到处吃草。

    小伙伴们在森林中你追我赶，甚至还不嫌脏，在泥土上打滚。

    海因娜没有和小孩子们玩闹，而是抬头望向某棵树上的蜂窝，显得忧心忡忡。

    它会不会突然掉下来啊？掉下来会不会把我们当成凶手，然后叮我们脑袋。第二天新闻里会不会播报，那不勒斯郊外渔村有一群儿童莫名死亡......救命！讨厌的蜜蜂！

    海因娜移动了视角，看向其他的树。

    这时，她发现一棵树的树干上有暗红色的痕迹。

    她踮起脚尖，细细打量着那抹诡异的红。

    她伸出手沾了点，发现已然干涸。

    海因娜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是血吗？

    她低头看向土地，发现地上有同样的暗红。

    地上的暗红好像是什么东西滴下的，汇成了一条不明显的路径，向着海岬的高处——石崖的方向延伸出去。

    她顺着这些暗红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在这条“路径”旁，某些树皮和叶子上也沾了一点这种红色。

    这不会真的是......鲜血吧？

    想到了这个恐怖的可能，她头发都快竖了起来，背后泛起一片冰凉，抬手一摸，衣服已然被冷汗浸透。

    孩童们的欢声笑语久久回荡在树林中，此时此刻却像是恶魔吟唱的招魂曲，让海因娜惊悚非常。

    树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