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阳光灿烂如金,却照不进注定阴暗的角落。
海因娜站在一面围墙下,巨大的墙身堵住了她的退路。
一大两小,一共三个混混将她逼向骚味熏天的墙根。他们离她只有六七米!她攥着书包,手心被书包带勒出一条红印。
巷中弥漫着垃圾的酸味,死老鼠的腐味,以及下水道的臭鸡蛋味。近几年来,垃圾遍地的街巷在那不勒斯急剧增多——他们是亚平宁的蛀洞,将大理石的荒原侵蚀。
古语曾言,“能够看那不勒斯一眼,此生死而无憾。”
维苏威火山是那不勒斯的胞宫,随处可见的图福石是那不勒斯的骨头,四百四十八座教堂是那不勒斯的眼睛,成千上万热情却凶悍、既好客又好斗的居民是那不勒斯的骨髓。
那不勒斯病了。
病变从骨髓开始——少年胳膊上被忽略的针眼,街巷中被熟视无睹的垃圾山,口袋里被黄金填满的执法者......
波西塔诺的海滩有多浪漫,保罗圣方济教堂有多宏丽,那不勒斯的角落就有多肮脏。
“把你包里的钱、头上的珍珠都交出来。”金发流氓这样下令。
海因娜没有出声反抗,而是从包里掏出了皮夹,又将头上的珍珠小花摘下放在手心。
从最左侧小混混左手的厚茧以及从左口袋露头的刀把开始,她的视线向右扫去,将每一个人身上的细节牢记于心。
她的观察必须敏锐如鹰隼。
在这条注定通向黑暗的复仇之路上,只有赢家和死人。
海因娜将珍珠发夹与钱包都铺在了右手上,她摊开手掌,向蛀虫们展示着诱人的财富。
流氓们伸直了脖子,阴影中的珍珠依旧莹润动人,就像眼前少女的脸颊。
“你们......你们别过来!”少女看起来很害怕。
“你们要是都过来,我就把珍珠发夹撒在垃圾堆里!只准过来一个人。”
金发混混对最左侧的小流氓偏头使了个眼色。
小流氓的脚踩在碎酒瓶上,发出阵阵“咯吱咯嚓”声。他挪步来到女孩面前,向她伸出了布满茧子的左手。
海因娜的右手朝前伸去,钱夹与珍珠即将告别它们原来的主人。
“小心,别着急抢,不然珍珠落进垃圾堆里可就找不到了。”她对混混们说道。
她将右手悬在小混混的左手上,掌面一点一点向下倾斜,宛如一片不堪雨点重击的花瓣。
小混混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如果拿到这笔钱,这些发夹......他们就不用去面包店偷窃!卖了这些珍珠,他们甚至可以用多余的钞票买一些“粉”。
海因娜的右手继续倾斜,十几个珍珠发夹逐渐滑向手掌边缘。女孩虽发丝凌乱,脸上却丝毫不显狼狈。
小混混的目光紧锁在珍珠和钱夹之上,就在它们即将落入他手中的一刹那,眼前这只白嫩的右手突然改变了方向。
十几个发夹恰似细碎的流星,直接袭向小混混的眼部。钱夹也飞了起来,宛如一只碗口大小的蝙蝠,扑腾着翅膀紧随其后。他本能闭上了眼睛,抬起双手挡住面部。
是一秒,还是一点五秒?他也不太清楚,反正最多不超过两秒。
外套一轻,他感觉左边口袋中传来了动静,连忙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一片干瘪。
少女的右手握住了刀柄——是刚刚从他口袋里顺走的那把刀!
“她抢了我的刀!”小混混朝同伴大声叫嚷,“快来帮我!”
“废物,连小妞都打不过!直接抢不就行了?她力气没你大!”黄毛流氓对准下水道口吐了一口浓痰,抹了抹胳膊。
小弟学着他的样子撩起衣袖,迈步向墙根处走去。
在两个同伴加入战场之前,小混混伸出手臂向海因娜猛地一扑,想要抢夺她的刀子。
然而女孩从小训练出了不俗的反应力,再加上注意力高度集中,她矮身从小混混的胳膊下方钻了过去,很轻易就躲过了这一记扑抓。
海因娜不想错过反击机会!在剩余的两个流氓离她还有四米远的时候,她绕到了这个小混混背后,使出了最大的劲,抓住他的左臂,借着他向前扑的惯性,将其往地面按去。
小混混没有站稳,只能眼睁睁看着地上的酒瓶碎片离他的脸越来越近!最终,他面部朝下栽在了地上。
所幸他用右手护住了眼睛,而他撑地的左手却扎进去了好几块碎玻璃,脸也被划破了。
“救命!我不干了!我要回家!我要去医院!”受伤的小混混只不过才十三四岁,因为偷偷吸食麻药被家人关在了房间里。现在离他跳窗离家出走刚满两个月......他临行前还顺走了家里的一把刀子!
他本以为自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却被小姑娘教会了做人。
“滚!”在黄毛流氓的怒吼声中,受伤的混混哭着逃出了巷子。
黄毛与小弟不敢像之前那个孩子一样贸然出手,他们就像两只鬣狗,在猎物海因娜的周围缓慢绕圈,寻找最佳的攻击时机。
海因娜不敢有一丝懈怠,随着他们的脚步转动整个身子,她背靠砖墙,始终以正面朝着两个敌人。
两个流氓发现了女孩的谨慎,他们不想再拖延下去了,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动了攻击。
眼前两个身影比她高,比她壮,它们几乎要将她埋没。两个流氓即将遮住海因娜的视线,夺走她手中唯一的利器。
在有压倒性优势的强者面前,她不过是一只负隅顽抗的小猫崽子。
她绝不能退缩,绝不能输!她知道败者的未来——衣裙与血肉将会被撕碎,连带着她的尊严一起。
多娜提拉会心碎。
海因娜右手持刀,身体爆发出最大冲劲向前扑去,刀刃朝对面二人的胸口处划过。
可这两个混混不同于前一个孩子,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流氓,以打斗为生,谨慎而自信。
金发流氓与他的小弟将上半身一齐向后仰去。
同时这两个男人的双腿也分立开来。
为了防止自己摔倒,此时此刻,二人的脚掌也紧紧与地面相接。
海因娜的攻击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伤害。
她的刀子空了。
这样的失误是致命的!因为下一秒,有经验的敌人就会抓住机会进行反击。
但那又如何呢?
她的目的并不在于用刀划破他们的胸口!
海因娜只不过是虚虚一挥刀,眼前二人的上半身就这样向后仰去。
既然谨慎可以成为他们迈向胜利的台阶,同样也能成为禁锢他们战斗的绊脚石!
海因娜突然双膝跪地,借着向前的那股巨大冲劲向敌人的方向滑去。
她没有他们高,没有他们壮,但是她可以从敌人的胯间穿过去。
海因娜能感觉到,地上零星的酒瓶碎片扎进了膝盖,嵌入到了每一寸血肉中。在腿面与地面的摩擦中,火辣辣的痛感诞生。她觉得,自己的腿就像是两根火柴,不知道刚才是否有在地上擦出火星。
腿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在爆裂开花,疼痛渗进了骨髓深处。
白色的裙摆被染成了红色。
在那一瞬间,海因娜并没有想过,会不会留下永久的伤疤。
从小到大,一直有人守护着她,她从没有受过这种伤。
守护的人早已离去,她只能靠自己。
未来的情况只会更加黑暗,更加凶险,她必须做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思想准备。
海因娜没有工夫在意膝盖的伤势,她双手持刀以最快的速度向上扎去,正中黄毛的腿心。
金发混混发出一声惨叫。
她成功了!
黄毛倒在地上打滚,血从他的裤子里渗出来了!不过,他血流得并不多,伤口应该不是特别严重,只不过就是感觉非常疼,毕竟是重要部位。
虽然攻击部位很下三滥,但是有用就行了,谁会跟渣滓讲道德?海因娜突然很有成就感。
她从地上撑着爬了起来,脑中依然在想着如何对付金发混混的小弟。
不过,这个小弟与大哥看上去感情并不是很深厚。
剩下的那个见势不妙,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魂没了,竟然直接就跑掉了。
海因娜转头看向在地上打滚的金发混混。
插在他身上的刀子随着他的滚动掉在了墙根。
她一步步向他逼近,最终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背对着墙蹲了下来,心里非常气!如果不是这个金发混混,自己就不会受伤,裙子也不会破!
海因娜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类欺负无辜弱者的家伙。
在这座城市,正义不会从天而降,除非自己用手去伸张。
她就是忍不住想用自己的手,给这个流氓一点教训。至于什么“不能在他人毫无反抗能力之时施加伤害”的准则,她才不想管!
“忏悔吧,你这个杂种!”海因娜揪住混混的头发,将他的脑袋连着脖子提了起来。
混混没有回应她,而是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看。
“给我忏悔!”海因娜将他的头按向垃圾堆旁的粪便。
“等等,我忏悔!我忏悔!我几个月前抢劫了一家店!”他大叫。
“还有呢?”海因娜没有松手,而是继续将他的脑袋向粪便按去。
“我还殴打了店主!还殴打了一个老妇!”
他吃到了一口臭气熏天的玩意,惨叫出声。
“还有呢?”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啊!”小混混继续哭嚷,就像是一只杂毛阉狗在悲鸣。
膝盖好疼啊......海因娜咬紧了牙,忍住了因疼痛产生的哆嗦,气势上她可不能输!
“那我要开始拷问了。”她拎住了金发混混的右手。
“为什么你殴打了店主,殴打了老妇,还能全身而退?”海因娜选中了他的中指,使劲向后掰折。
“住手!住手!你这个......”惨叫声夹杂着咒骂,听起来竟有些滑稽。
“啪嗒”一声,小混混中指的指骨被海因娜折断了。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她继续拷问他,“为什么你没有受到惩罚?”
海因娜又选中他右手的食指。
“为什么你能全身而退?”她抓住他的食指,继续使劲向后掰去。
“住手!我说!”
海因娜停住了动作。
“有人替我顶了罪!有个男孩替我顶了罪!我骗他,说他染金发好看,他就染了......然后警察把他当成了罪犯,把他关了好几个月!”
“那你可真该死。”海因娜面无表情,继续起手上的动作,一使劲将他右手的食指折断了。
“抱歉,我得保证你之后一段时间抓不了枪,握不了刀,打不了架,否则你会报复我。”
女孩又依次掰断了金发流氓左手的两根手指。
“最后,我衷心祝福你因伤口感染而死。你这种人,既然放弃了老老实实过日子,就应该有被反杀而死的觉悟吧。”
在做完这一切后,黄毛混混昏死了过去,少女背对着围墙,终于浑身轻松,长呼出了一口气。
突然一阵阴寒从背后袭来。
是刀子!掉在地上的刀子!
海因娜顿时明白了过来,黄毛大哥的小弟没有逃,他只是暂时离开了战场,就是为了寻找最佳时机报复!
这个混混悄无声息翻过了围墙,捡起了金发流氓在打滚时掉落在地的尖刀。
他扒在围墙上窥视着一切,选择了她最懈怠的时刻,抢走了刀子!
他很清楚,只要用刀子捅了她,就可以独吞她的钱和珍珠,拿去换一些食物和令他快乐的白/色/粉末。
海因娜本能向前扑倒,但是她心中并不对自己这一闪避抱有希望,只能硬生生抗上这一刀了!她咬紧牙关等待彻骨疼痛从背后降临,脑中思考着怎样进行下一步反击。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海因娜迅速转头。
小混混居然昏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地上有一块带血的砖头。
发生了什么?是谁帮了她?
一位绝丽少年从墙根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比金子还要灿烂,照亮了他乌黑的发丝,雪白的脸庞,冷翠的眸子。
“乔鲁诺!你.......”海因娜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的事情你看到了多少!”
“我才从墙那头翻过来。”少年偏过了头,视线在她的破烂沾血的裙摆上停留了一瞬。
乔鲁诺脱下了身上的白色长外套,用一只手提着,向海因娜递去。
他看了一眼少女的脸,她也反过来看向他的脸,少年却一下子转移了目光。
“谢谢了。”海因娜微笑着对他说。
乔鲁诺迅速转身,拎着自己的书包,立刻迈步离开巷子。
“我明天会把衣服还给你的!”
还没迈出几步,就听见海因娜在背后这样对他喊道。
不。
不用了,你留着吧,我更希望你留着。乔鲁诺顿住了脚步,在心里这样说着。
海因娜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了。不知道为什么,乔鲁诺控制不住自己的腿。
他加快了步伐,几乎到了落荒而逃的地步。
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乔鲁诺自己也想不明白。
海因娜披着他的外套坐车回家了。少年没有去车站乘坐公交,而是徒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乔鲁诺走了快四十分钟才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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