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鲁诺把海因娜放在枕头边,自己洗漱去了。
窗户玻璃起了层水雾,只能看见茫茫一片白色,
她在被子上迈开步子,发现伤口不像昨天那么疼了,兴奋地跳到地板上,绕着书桌转来转去。
等了很久,少年才重新回到房间。他不声不响从柜子里拿出几件衣服服,脱下睡衣换上。
海因娜很自觉,立即闭上了眼睛,啥也没看见。
乔鲁诺把她抱到餐桌旁,从冰箱里拿出一盘保鲜膜盖着的熏肉片,一盘奶酪片,一盘黄瓜片,以及一瓶纽特拉巧克力酱。
他从烤箱里拿出两只圆面包,又用刀子将面包从中间切开。
热气携带着香味钻进了海因娜的鼻子,她直接跳上餐桌,用爪子拨了几下巧克力酱。
不管猫能不能吃巧克力,她就要抹榛子巧克力酱吃!
乔鲁诺打开罐子,挖出一大勺酱抹在面包里侧,递给了她。
“谢谢。”海因娜“呜呜”两声,一口一口咬着食物。
少年打开电陶炉,将黄绿色的橄榄油倒入锅中,又敲了两个鸡蛋进去,刚煎完单面就把鸡蛋倒进了盘子,摆在她的面前。
他居然也喜欢嫩一点的鸡蛋!低头啃完面包,海因娜的脖子都酸了。但是食物实在是太诱人了,她几口就吸掉了蛋黄,将整只金灿灿的煎蛋吞进了肚子。
乔鲁诺给自己的面包也抹了巧克力酱,他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不由自主多吃了一点。
享用完早餐,一人一猫准备出去逛逛。过两天就是圣诞节,圣诞集市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奇的摊位。
海因娜不想被装进黑闷闷的猫包,奋力反抗,抱住同桌的手一顿猛啃猛蹬。
乔鲁诺会意,擦干净了手指,将钱包放进衣服夹层,直接把她抱进了怀里。
她蹬了蹬腿,这个方式也太奇怪了吧。正想继续表示抗议,却突然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只猫,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胸前。
少年抱着她下了楼梯。
刚迈出建筑,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纵然那不勒斯的冬天并不像欧洲其他地方冷如冰窟,海因娜还是打了个寒战——肚子凉飕飕的,总有风挤进去。她往对方的怀里使劲缩了缩。
乔鲁诺抱得更紧了,趁机拿指尖戳了戳她柔软的肚子,引来一阵警告的猫吼。
干什么呢!你清醒一点!海因娜伸出爪尖钩住对方衣领往外扯,寒风钻进了少年的领子。
她的爪子被捉住了,肉垫又被揉搓了几下。
一人一猫暗中较量着,路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大冬天的,谁会把猫抱在手上散步?
十五分钟后,乔鲁诺走到了广场,这里是圣诞集市所在地,被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摊位摆满了。
游客与本地人络绎不绝,携着家属在摊位之间闲逛。
四处都弥漫着节日的气息,广场正中央立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树枝上环绕着五颜六色的装饰灯,顶端挂着一颗金色的星星。
“爷爷,我要这颗星星!”一个小女孩牵着祖父的手,视线离不开这颗绚丽的圣诞树。
老人没有答话,只是抚摸了一下孙女柔顺的头发,愁云在他的眼中一掠而过。
海因娜扭头看去,祖孙俩的衣服有些破旧。她突然记起,之前在礼品店见过他们,当时老人给小女孩买了一件昂贵的玩具。
顺着她的视线,乔鲁诺同样也看到了这对祖孙。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孙女问祖父,“你说过,他圣诞节一定会回家的!”
“或许吧......一定会回来的......”老人握紧了小女孩的手,不住地嗫嚅着,眼中有泪光闪动。
芝士与肉的香味飘往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四处都有卖小吃的摊位。
“快点去买一点吃的,我回去把钱还给你。”海因娜馋了,“喵呜”一声,拍了一下乔鲁诺的手背,示意他去旁边的摊位买东西。
几步远的地方正在卖肉肠切片。这种吃法来自德国,白色的肉肠未经腌制,又嫩又滑,煎制完成后,被切成数段放入纸盒,最后浇上黄色的酸甜酱汁。人们可以直接将热腾腾的切片端在手上吃。
少年排队买了一盒,用塑料餐具戳了一块肉放在海因娜嘴边,因为双臂抱着猫,他的动作十分艰难。
她刚准备咬下这一块肉肠,余光突然看到了刚才的祖孙俩。
小姑娘仰头望着路边的小吃摊,在老人看向她时,又立即低头玩起了石子,掩饰住眼中的渴望——孙女很饿,但顾及到家里的状况,并没有向祖父做出任何要求。
海因娜心里有些难受,别过了脑袋,没有咬下第一块肠。
她用爪子扒了扒同桌的袖子,扭头看向低头玩石子的小女孩。乔鲁诺似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几步来到祖孙面前。
“这是送给您孙女吃的。”少年的微笑光辉耀目,宛若太阳。
“不,孩子,这是你用钱买的,我们不能收。”老者连忙摆手推辞。
小女孩咽了下口水,也学着祖父的样子摆手。
“好吧,那祝你们圣诞快乐。”乔鲁诺收回递出的食物盒,将肉肠再一次放在海因娜嘴边。
“好可爱,这是您的猫吗?”小女孩的眼睛宛若水晶般剔透干净。
少年点了点头。
“我可以摸摸小猫吗?”她小声问道,“爷爷说,爸爸变成猫离开了,只要我乖一点,他就能回来。”
海因娜闻言立刻伸长了脖子,把煤炭色的毛毛脸凑了上去。
小女孩抬手摸了摸她头顶的软毛,动作非常轻,就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海因娜甚至感觉不到抚摸的力度。
“上帝会保佑您的,”老者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祝福了乔鲁诺,“您的好心会有好报的。”
少年对老人点头,以示感谢。
“乔鲁诺,你也在这里啊!”一道女声响起,海因娜立刻将耳朵摆成了战斗机机翼状。
凡妮莎怎么也来了?真是煞风景。
“这是你的猫吗?”又传来另一道女声。
棕发女生旁边还站着一个柔弱的身影,这是凡妮莎的跟班索菲亚。
乔鲁诺按住了张牙舞爪的海因娜,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是的,你们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少年抬腿边走。
“等一等,”索菲亚几步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晃了晃才站稳,“我们可以摸一摸你的猫吗?她看上去真的很可爱!”
海因娜瞪圆了眼睛,她早已看穿了一切。
别以为没人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你和凡妮莎就是想和乔鲁诺套近乎!
少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那恐怕要征询一下我家猫的意见了。”
“猫的意见也要征询吗?你是猫的主人,你当然可以——”
“好啊,”索菲亚打断了凡妮莎的嘟囔,俯身凑近了海因娜,“我可以摸摸你吗?”
不能,别想,你做梦!猫咪身子一扭,将整只脸都背了过去,鼻子埋进了同桌的领子里。
“看来我家猫并不想让陌生人抚摸呢,很遗憾。”乔鲁诺用抱歉的语气说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今天时间还早,你跟不跟我一起逛集市?”索菲亚连忙摆手,脸上升起两朵红晕。
“喂,明明是‘你们’,凭什么是‘你’!”凡妮莎气愤极了,她们的友谊要破裂了。
“不好意思,我忘了还有凡妮莎了,真对不起。”
“下次再这样,我不会饶了你!”
两个女生结束了争执,却发现眼前的美少年早已消失了踪迹。
海因娜换了个姿势,让乔鲁诺把她扛在肩峰,这样就可以舒展一下蜷缩的腿脚。
刚才的祖孙俩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一人一猫来到一个卖零食的摊位前。摊位上挂着很多串棕色的饼干,饼干多数都是爱心形状的,外围是一圈彩色的糖,上面还写着定制的字。
原来是是肉桂饼干啊!吃起来味道很怪异,价格还贵,买回来也就图个开心,因为上面的字不是“圣诞快乐”,就是“我爱你”之类的话语。
乔鲁诺抿住了唇,从口袋里掏出零钱,立即买下了一块爱心形状的肉桂饼。
摊主用塑料袋把肉桂饼包了起来,递给少年。
海因娜目露惊讶,这有啥好买的,又不好吃。
这时,有两个穿黑衣的男人路过摊位,嘴里小声讨论着什么。
她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那个干部失踪了,老板怎么说?”一个男人问。
“老板不会放过她的,会失踪的只有死人和背叛者。”他的同伴划动火柴,点燃了一根烟。
“如果她死了呢?”他又问。
“只要查出来是怎么死的,组织就会报复凶手,”同伴面露不屑,“杀干部就是和组织对抗。这种行为简直是找死,全家说不定都没活路。”
海因娜僵住了身子,一块大石头压住了她的心脏,令她喘不过气。
男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女孩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乔鲁诺抱着她继续向前走,最终来到一座喷泉前。
天使的雕塑立在喷泉池中央,面朝着一座天主教堂。教堂里正在进行着仪式,闲杂人等不能进去。
“你要许愿吗?”少年低声问坏中的猫咪。
海因娜的心情非常低落,盯着晃动的池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如果暴露了,自己会死吗?多娜提拉会被连累吗?身边的人会被杀吗?
无边无际的寒意渗透进骨髓,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爪子,却无法令她真正安定下来。
喷泉池里的水很干净,几对情侣站在池边许愿。
许愿?许什么愿?海因娜的心中空荡荡的,除了复仇,甚至连一个愿望也想不出来。既已坠入黑暗,有什么资格祈求光明?
第一滴雨点落进了喷泉池,第二滴雨点落在了她的鼻尖。
她盯着越来越多的水圈,身子越来越冷。
“什么鬼天气!冬天还总是下雨!”一个女人抱怨道。
游人与情侣们四散而逃,到处找地方躲雨。
大小商店都关门了,为数不多的避雨之处全部满员,乔鲁诺抱着海因娜跑入一条巷子。
少年的胸膛起伏着,呼出的热气打在了她的毛发上。
雨越下越大,他弯着身子为她挡去线一般密集的水珠,自己却被淋成了落汤鸡。
寒风吹来,海因娜立刻清醒了,她感受到了对方的颤抖,悄悄往他的怀里挤了挤——她的毛皮还算干燥,他贴着是不是可以暖和一点?
某个垃圾遍地的巷子内,一人一猫终于寻到了可以躲雨的地方。
天空阴云密布,最后一缕阳光被遮住了。
暴雨击打在铁桶与垃圾袋上,发出轰隆隆的灭世之音。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争吵。
“父债子偿!你儿子欠钱不还,嗑/药死了,你就得帮我们运货,不然你孙女就得死。”
“放开她!”
乔鲁诺与海因娜猛然抬起了头。
紧接着是一串枪声。
雨停了,行人们面露惊恐,从避雨之处冲了出来,将惨案现场围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警笛声与救护车的声音穿透了云层。
凶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海因娜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装尸体的黑袋被抬上了救护车。
她浑身颤抖个不停,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哀伤。
浑身被淋湿了的乔鲁诺垂下了头,抱着海因娜在街边站了良久。
他突然握住了她的爪子,将眼睛与鼻尖深埋进了她的毛发中。
猫咪的颤抖逐渐平息了下来,少年猛然抬起了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海因娜觉得刚刚被对方接触过的毛发有一点点湿润。
“我们回家吧。”乔鲁诺抹去了额头上的水珠,朝家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寒风袭来,他的身子越来越重,头颅也越来越沉。
暴雨停歇,阳光却没有出现。
回到公寓,乔鲁诺用毛巾擦干了猫的身子,脱去自己的衣服开始冲淋。
一人一猫各怀心事,毫无胃口,双双应付了晚餐。
海因娜窝在枕头边,看着同桌在台灯下伏案学习。
她闭上了眼睛,想将经历过的一切忘却。然而那些血,那些枪声却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乔鲁诺终于关上了台灯,蹬掉拖鞋钻进了被窝。
海因娜做了个噩梦。
教父死在了她的面前,多娜提拉向她跑来,却也倒在了黑暗中。
是啊,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早已身处地狱。
命运的锁链缠绕在她的脖颈周围,她近乎窒息。
恶魔张开蝙蝠般的翅膀,面孔模糊不清,她只能看见那双发光的幽绿色瞳孔。
恶魔正与另外一人搏斗。
他有着天地间最为纯白的羽翼,浑身鲜血,不着片缕,锁链缠住了他的美丽的身躯,发丝遮住了他的左眼,那翡翠色的右眼光辉璀璨,因不灭而永恒。
何等壮丽,何等惨烈。
海因娜脑袋昏昏沉沉的,仍未清醒,眼睛只睁开了一半。
她动了动手指,正好抵到了一片隐秘之地。
啧,这是什么东西啊,挺有弹性的。
身边熟睡的少年猛然皱起了眉头,在梦中低吟了一声,呼出的热气拂过她的额头。
噢,是乔鲁诺啊。哈哈,原来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唉,难怪喘不过气,他胳膊压着她的猫脖子了。
算了算了,不想动了,困死了,这样还挺暖和的。
海因娜鼻尖紧挨着乔鲁诺滚烫的脖子,侧着身子继续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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